耿飒不敢置信地松开他,刚拉开距离,豁然对上了那对乌黑闪动的眸子,长长的睫羽微微抖动,透着一种刚睡醒的巨大迷茫。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耿飒一把将申远锁在怀中,狠狠地拥抱他。 “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脸颊,落在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臂上,擦在对方微微发烫的脸颊上。 申远被这窒息的拥抱呛得咳了两声,他感到脸侧湿润起来,“耿飒……你哭了?” 回应他的只有更紧的拥抱。 申远静静地坐在沙地上,任由耿飒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他。他看到那张绝美的,总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瓷白面颊上遍布泪痕。 原来她也会为自己哭泣…… 申远心脏莫名一颤,不自觉地伸手接住了她的眼泪。 她的脸颊是那样的柔软而潮湿,指尖擦过的泪珠像璀璨的小水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他不由得失神。 “你刚刚失去意识了!”耿飒急切地说道。 听到这话,方才的种种才渐渐浮现出申远的脑海,将他的思绪收拢回现实。 耿飒一脸的心有余悸,“哨所,指挥部,大家……一瞬间都……” “我知道,我看到了。” 他挣扎着爬起,脚步虚浮。 “看到?看到什么了?” 耿飒不解,“你不是一直晕着吗?” “回去再说。”他转而问道:“我晕过去多久?” 耿飒微微摇了摇头,刚才她完全没顾着看时间,虽然心理上感觉十分漫长,但以她跑到哨所,给指挥部打电话,再跑回来,试图叫醒申远的过程来推算—— “八到十分钟。” “八到十分钟……” 申远默默念着,他摸了摸右耳,那里还血流不止,他又摸了摸脸颊,那里滚烫滚烫的,不知为何还火辣辣的疼。 耿飒别开目光,那里刚被自己抽了十几个耳光。 申远又问:“这段时间,卡车里一直都那么安静吗?” 这话提醒了耿飒,她回身向卡车望去——那里用黑色雨布扎得严严实实,安静得如同没有一丝呼吸。 她想不起来刚才是什么样了,她完全没注意卡车这边。 “我看到……” 申远话说一半,没有继续下去,转而问耿飒:“有刀吗?” 耿飒掏出折叠军刀。 拿过刀,申远割断了捆绑在车身上的两指来宽的绳索,又在雨布上划开一道半米多长的口子,顺着纹理缓缓撕开、掀起…… 雨布“滋啦滋啦”作响,露出内部毫无光线的空间,耿飒立刻持枪站在申远身后警戒。 她先是看到了一双健硕的牛腿,牛腿下一对小灯泡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豁然张开,透着森冷的黄光。 耿飒定睛一看,那是一只灰色的山羊。 它紧盯着她,嘴角上翘,眼球左右转动…… 是眼白! 是眼白!! 这只羊竟有眼白!! 一阵恶寒袭来,耿飒差点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就在那时,她看到得意的表情爬上山羊的面庞。 它竟然出现和人类同样的表情! 而那双黄澄澄的眼珠中更是写满了蔑视…… 一阵低低的“哞”声传来,耿飒抬头向更高处望去,一只健壮的肉牛正低头俯视着她。 它浑身都是腱子肉,大约两米多高,又站在一米多高的卡车中,这视角更让人觉得对面简直如同一座难以撼动的石山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自己压成肉泥。 它与他们之间不过一米的距离,铁质牢笼是唯一的安全保障,如此近的距离下,面对一只如山般的怪物,让耿飒觉得自己仿若置身百万年前的旷野中,面临着原始人一样的难题—— 死亡还是驯服? 她不知道原始人当初是怎样驯服一头野牛的,这种魔鬼般强悍的生物甚至连狮子围猎都毫无畏惧。 或许原始人唯一的优势就是智慧与谋略。 可若是这样的怪物也产生了智慧,拥有人类同样的谋略……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而更糟糕的是——正如她所想,那头牛似乎也发生了异变。 她看到了眼白,与人类同样的眼白,这使得它能够轻易地表达情绪,而它的情绪却与灰羊截然不同,沉思与莽动,犹疑与坚定同时出现在它的脸上。 善于观察微表情的耿飒很容易便能看出,它在思索,在计划…… 她总是能从想撒谎、想逃脱的犯人身上看出那些表情,可如今—— 她竟在一头牛的身上看到了! 那诡异而又凌人的气势让她上下牙齿都不由得打战,眼前是她所无法理解的,而人面对无法理解的情况便会感到格外的恐惧与麻痹。 申远却不知如何想,只见他猛地将黑色雨布向后一扯,“滋啦”一声,刹那间,小半车动物霍得撞入二人眼帘。 两人不由得同时后退一步——这哪是一车动物,分明就是一车人! 一车灵魂被装在动物躯壳中的人! 暴露在外的数十只动物与车外两人目光相对,一时间,寂静无声,晦暗而恐怖的情绪笼罩在耿飒心头。 她像被什么锁紧了脖子,难以呼吸。 那一刻,申远猛地松手,黑布摇晃了两下,就那样随意地落在铁笼的外侧,轻轻摆动。 一张黑布隔绝内外,屏蔽了那一双双直瞪着他们的眼睛,但他们绝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呐,申远,你看到了吧……”耿飒的声音在颤抖。 “嗯……”申远的嗓音也含混不清。 “之前,我们明明检查过的对吧……它们明明是一车普通动物对吧……” 申远没有回答。 说不清过了几秒,他突然问道: “耿飒……若这是一车的人……你会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被关着吗?” “当然不会,如果是人,肯定会装作安安静静、无事发生,却……” 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跑到车尾一看,笼子的锁头不知何时竟已弹开,摇摇欲坠地虚挂在铁门上…… 耿飒猛地推了一把申远—— “跑!” 自己则快速闪身一边,可还未等她举枪,侧腹部便被狠狠一撞,整个人飞了起来。 来不及感受疼痛,耿飒快速调整空中姿势,旋即向下开了一枪。 “哞”的一声闷响,一头肉牛吃痛跪倒在地。 耿飒愣了一下,那头牛比刚才那只还壮,一身的肌肉因为疼痛而不停抽动,像滚动的肉瘤,若不是刚才的攻击角度不好,怕是一下就将她顶得倒地不起了。 而在她被撞飞的那一刻,那牛的身后,几十只动物像事先安排好了似的,有序地撞开车门,飞身下车。 竟是打掩护的! 它们竟然安排了战术! 耿飒落地,翻滚一圈后调整姿势再次开枪,那头肉牛已经来到眼前,刚才那枪似乎对它影响不大。 可这牛却低估了耿飒的反应时间,此时近身,正迎上当面一枪。 耿飒本想直接打头,可一是因为太过仓促没有完全调整好姿态,二是她趴伏在地面上,身位过低,只堪堪打中肉牛身前,那里登时出现一个血窟窿,汩汩向外冒着鲜血。 肉牛踉跄两下,发出一声悲鸣,却仍想再次发起进攻。 耿飒旋即起身,一边射击,一边向行动区奔跑。 “申远,往警戒线里面跑!” 就在十几秒前,申远差点被从车后涌出的动物踏入铁蹄之下,还好他机智,就地一躺,滚到卡车轮胎下。 待激起的黄尘落下,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那些动物并没有四散奔逃,而是跑到其余九辆车跟前,不知如何地一番操作,竟将锁一一撬开。 接着他便听到耿飒喊话,回头一看,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一边向后射击一边朝他奔来。 “耿飒你怎么了?” “没事,被撞了一下。” 向行动区跑的判断是正确的。 刚过警戒线,就看见士兵列队赶来,而刚才的轮式步战车也已经调整好攻击角度,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耿上校!” 耿飒听到了第一旅旅长的声音,他站在警戒线后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正在冲他们打手势,为他们示意躲避路线。 耿飒遵照示意带申远跑了过去,她来到那个小土丘下,大声问道:“指挥部怎么样?” 第一旅旅长身形一顿,没有言语,而是看向那数十辆卡车处。 耿飒与申远也爬上土坡,向刚才那处望去。 动物如潮水般涌出黑色雨布,汇聚在一处,它们似乎早已想好逃跑路线,齐齐向指挥部后方另外几座厂房跑去。 那里有遮掩! 列队而至的士兵并没有马上追击,而是搜寻所有已经植物人化的战友,并将他们的身体向指挥部所在的厂房转移。 动物们迅捷如飞,已经奔到另外几座厂房后,隐去了身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旅旅长却笑了起来。 “你知道它们要往哪边逃。”申远发现了他的策略。 第一旅旅长道:“一片沙地,只有那几栋障碍物,不往那逃往哪里逃?” “你已经布下了火力?”申远凝眉。 第一旅旅长并未答话,而是掏出通讯器,但他的手臂很快被申远按住。 “能不能给我留个活口?” 第一旅旅长眼神晦暗难辨地看向申远。 “不能。军命所在,军令如山。申远博士,你好像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军人。” 说完,便果断下达了出击命令。 伴随着步战车“哒哒哒哒”的转盘声,“轰隆”一声巨响,飞舞的火球撕破天际,向动物们隐去行迹的厂房落去。 接着,第二枚、第三枚…… 蔚蓝的天空被赤霞覆盖,烧成一片通红,而在不远处,破旧厂房轰然倒地,火光漫天,与炮火相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旅旅长又大笑起来,“安息吧,为了无辜的士兵!” 耿飒要了一个望远镜,向火海处望去。 几只看不清形状的动物像火球一般逃窜出去,被早已等待在前方的士兵一一猎杀,僵直着倒了下去,终于化作焦黑的尸体与一缕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的味道,行动区内与行动区外。 “你安排得很好。”耿飒放下望远镜。 第一旅旅长略一沉吟,“关键就是……要将他们当做人类对待……如果,如果刚才我就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耿飒看到他眼角湿润起来,不禁问道: “指挥部……到底怎么样了?” “报——” 一个士兵快步跑到土丘下,“旅长,初步统计,战损大概在五分之三。” 五分之三?! 就这一会儿,失去战斗力的人员便达到了五分之三? 是全部植物人化了,还是…… 不,第一第四旅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只能是瞬间的植物人化,就像那些突然倒地,扭曲着身体的士兵一样…… 五分之三…… 这个数字……岂不是和四年前的植物人潮持平? 难道……那样的噩梦要再次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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