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山（1 / 1）

《白鹤与野狗》

文/温舟枝

2023.7.1

明明是春天，林城像发了疯，日头所到之处，准会出一身汗。卖冰淇淋的小贩不嫌弃累在大街小巷不停吆喝，林盐培懒得跑远处的奶茶店，干脆下楼买一个，躺在空调屋里看报纸，心里凉凉的，别提多惬意了。随着报纸往下扒拉，目光往下移动，她清冷秀美的面庞越来越凝重，后来叹了一口气。

梨山的教育发展怎么还是这么落后。

当年母亲生病，父亲在自家公司忙得摊不开手照顾，她只能向梨山校长婉拒了支教这事被家人逼着在自家公司实习。母亲病愈，林盐培又向梨山申请，始终没得到回信，这件事也无疾而终。

前段时间，公司有人传出她是从后门进来的。这的确是真的，但她是从低层开始任职。正巧又看到当年的报纸，她不怒而笑一鼓作气递了辞职报告。

“姐，妈在家吗？”林嘉西从门外进来，颤巍巍弓着腰换拖鞋。

“没。高中星期？我记得你才开学。”。

林嘉西听到老妈不在家，大摇大摆进来，往沙发上一躺，拖鞋一甩，抓起茶几没洗的葡萄往嘴里送，含糊不清道：“你不是也没上班？”

“我辞职了。”

林嘉西长着大嘴巴，好久才反应过来：“姐，你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妈回来就等着吃枪子吧！”

枪子等于挨打。

林盐培头也不抬，品茶继续看报，不疾不徐地说：“你呢？成绩这么差高中毕业继续去大专混？”

“我分分钟考个清华北大！倒是姐，你辞职之后去哪啊？”林嘉西青春期，说话轻狂地很。

“我已经有好打算了，”林盐培把报纸郑重其事放在上面，毒辣的阳光投射在从窗口，明明是凉气逼人的房间，却透着一股热气。褐黄.色新闻报有一种陈旧气息，赫然在目——梨山教师资源稀少，有意向的可与我联系。

林嘉西趁着父母不在家，打了一上午的游戏，声音开得并不大，他还是怕父母搞突然袭击的。

中午做了蛋炒饭，林盐培另外给林嘉西加了一个三明治，喊他吃饭时，屋内键盘啪啪啪响，恨不得整个身子钻进去。

林盐培耐心被耗尽，利索把电线拔了。

林嘉西猛地窜起来，他喊时桌子也在跟着震动，“姐你拔我电干嘛，我一局快打完了，这下非被队友骂死。”

“出来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去上学。”林盐培镇静地看着他说。

啪！

林嘉西被门风刮了一脸，他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零花钱还没给，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把饭吃得比家里的萨摩耶舔得还干净，看来他真的饿了。

林盐微信转给他一千块钱，道：“一会送你去上学，别再偷着跑回来。”

他哀怨的眼神转变为了爱慕，抱着她叫喊：“姐你是我的神！”

林盐培笑不弯眼，拿着车钥匙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她按下车窗往下他与朋友勾肩搭背，整个人意气风发。林嘉西今年才十六，一副少年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上学。

林盐培想到当初父母软泡乱哄把她拉进了公司，每天虽生活充实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譬如激情。梨山支教这事不能再拖了，今晚就先斩后奏。

思路突然清晰明朗，她准备去超市买些蔬菜鱼肉准备做个大餐，慢慢和他们说这个消息。

林盐培在厨房忙了几个小时，出来已经是日落西山，她把客厅的灯打开，在微信群里和父母发了消息，一切的工作完毕后，林盐培加报纸梨山校长的微信喝着咖啡等待消息。

消息没等到，倒是把母亲等回来了，她向林盐培炫耀新做的美甲，林盐培心虚，只顾着夸赞她。

李淑秋说：“林盐培，你通知我们回来又做那么多好吃的，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林盐培帮她挪开椅子让她坐下歇歇，道：“等爸回来了再说，我给他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别打了，我到家了。”林德邦个子很高，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把公文包挂了起来。

吃饭氛围很安静，林盐培看着二老舒畅的表情，给他们倒了红酒直抒胸臆：“爸妈，我工作辞了。我准备去梨山支教，已经联系好了。”

林德邦和李淑秋默默对视一眼。

李淑秋谨慎地说：“怎么又提这事？公司的人是不是说闲话了是不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没把他们说得话放在心上，我本就就想辞职的。”

李淑秋听到这话彻底发怒把筷子一撂，菜飞出，蹦得很高。眼睛盯着林盐培咄咄逼人：“公司舒舒服服的你不去，偏要跑到穷山沟找苦吃，明天去把辞职信拿回来。”

“就算我不去梨山，我也不去爸的公司，”林盐培佯装委屈道：“妈，我在公司里和几个股东同事勾心斗角的，你不知道多累，和小朋友多开心。”

李淑秋耷拉着脸，抿着嘴说：“让你爸把那个人开除。”

“说得轻巧，不能服众，我爸以后在公司的地位怎么放？是吧，爸？”

“嗯。想去就去吧，这次拦不住你了。”林德邦点头。

李淑秋目不转睛盯着他们俩把碗筷狠狠地一撂，门甩得哐当一声，林德邦放下食物，安慰对面坐的林盐培：“你安心吃，我去劝劝你妈。”

门隔音，林盐培听不到他们谈话，面膜冰冰凉凉侵入肌肤每个毛孔，她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不顾忌父母的感受了。决定刷刷微博，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梨山的视频，视频是彩色的，但是他们的风景皮肤是灰色的。

当记者采访到学校。落后的设备，一个个皮包骨头的学生，他们纯真的眼睛和话语，林盐培的心不受控制打开微信又加了一遍校长，这次校长很快同意了好友。

林盐培：【您好，我是林大毕业的学生，偶然看见报纸上谈到梨山还在聘请教师，请问现在到期了没？】

【没有，我比较忙。我把村长的电话给你，你来得时候给他打电话，让他接你就成。】

隔日，林盐培起床吃饭的时候是林德邦做她喝口鸡蛋菜花汤，皱起眉头，这味道焖咸。

“爸，妈还在生气吗？”

“你说呢，饭都是我做的，”林德邦把牛奶递给她，也皱着眉头说：“菜有点咸，喝点牛奶。”

林盐培听话喝掉。

林德邦刮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去了梨山牛奶可就没有了。”

“爸，你同意我去？”

“你在公司也没那个心做下去，倒不如撒手让你出去闯闯，你妈……刀子嘴豆腐心，那边有我帮你把关，别给老林家丢人。”

林盐培把剥好鸡蛋递给林德邦，她笑意盈盈的说：“谢谢爸。”

林盐培行动力极强，当天预定好明天九点半的车票，查看梨山的天气，和林城的温度相差大，她想着第二天又在黑色碎花吊带裙外面套了个薄薄的灰色外套，扎个丸子头，利落干脆。

李淑秋昨天便嚷着头疼，一天没出来。眼看时间时间快到，她把行李箱往出租车上放，回头说：“爸我给妈约了医生，这个点也快到了。妈怕苦，在茶水里放点糖。”

“我安顿之后给你们打电话，不用担心我，有手有脚有嘴受不了委屈。爸，平日少吸点烟喝酒，多陪陪妈。工作累了就出去旅游。”

林德邦压抑着男人的硬劲和尊严愣是很冷静平淡点下头。

林盐培的动静逐渐一点声都没有，林德邦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卧室走去，“别装头疼了，你要露馅了。”

“露馅怎么了？我是她妈，她能把我吃了啊！”

林城距离梨山很远，除了乘坐两天两夜的大巴车，还要经历一段崎岖的山路。林盐培从小跟在父母身边没出过远门，望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高速公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四月二十八的中午，林盐培站在梨山的山角落给村长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眼看天空越来越暗，她只好拉着行李箱边走边打电话，电话终于接通。

“喂，村长您好。我是林盐培，您到哪了？”

“我到路牌子该里了，山路比较崎岖，我找了几个人接，你在后面等晚俺撒。”

普通话与梨山方言的结合，林盐培抓住关键字眼，往路牌方向走。前面果然有个五十左右的大叔，后面跟了个几个年轻人。

村长圆眼笑眯眯的递给林盐培一把伞：“我们边走边聊。”

“村长，我们先去学校看看。”

“学校？这个时候孩子们都午休了，我们去吃饭再去看看？”

“行，都听村长的。”

整个梨山灰蒙蒙的，天与地融合在一起。泥泞的道路旁种着还没灌木丛高的枯树。风呼呼的刮，不像林城吹的柔和，带着股凶劲，吹到脸上像抹上一层灰色铅笔粉。

村长遣走几个年轻人，带着林盐培去羊肉馆吃面条。林盐培在火车上爬了一上午的山，也没看，拿起桌台的碗就喝起水来。碗中一股羊毛闷骚的气味，她这才低头看。碗中黄黄的，飘着不知名浮在表面细小颗粒，像羊毛又像膏状。

本就晕车，看到这幅场景林盐胃里翻江倒海，快步流星蹲在远处杂食都吐了出来。风吹乱她耳边的碎发，嘴唇发白，脸色病态黄，林盐培心里暗笑，这下倒像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了。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耳边梨山人说话声越来越模糊，路边没有人，只有一间小卖部，绿色的印刷字体在灰色的环境中尤为突出。

林盐培怀着好奇心进去，小卖部将外面黄沙满天飞的声响阻拦在外面，里面的气氛诡秘的安静。里边有个年轻男子带着帽子在灯光微弱的屋子里看不清脸，下颌角清晰线条感极强，整个人在这个静谧狭小的小卖部中冷漠至极。

林盐培在小卖部转了几圈，男人始终没抬头，她也不在意买个面包和矿泉水，羊肉馆的饭她实在吃不下。

“老板，多少钱？”她温婉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年轻男子抬起头，林盐培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标准的瑞凤眼，优雅精致，只是眉眼间的戾气太重，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低下头，头顶传来男子低沉又慵懒的气息，这幅长相只是实在不符合他接下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