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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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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

轻吐的两字,落在司川的心头,重如千斤。喉间一哽,他仿佛闻到了肺里的血腥气。言辞间不觉添了几分犀利。

“姑娘是心善之人,瞧着天宝公主可怜。可普天之下人需要怜悯的人浩如牛毛。暴尸荒野的饿民,屈打成招的冤魂,姑娘真能救得过来吗?”

这话捶打着纸鸢,也激起了她的辩驳。她在长安内救了婉娘,还救了元宝。为什么不行?

纸鸢扬着脖子,回击道:“怎么不能?我既见到了一个就救一个,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逆着光的身形闪了闪,鼓动的血管冲击着司川的发顶,头痛如裂。一向端稳持重的面孔在黑夜中瓦解,那“残忍”二字着实伤到了他。

“姑娘要怎么救?像今日一样,拿着花瓶将拓跋怙一头砸死了,公主就不用嫁了吗?姑娘可否知道石藩国夫死嫁子,子死嫁兄的风俗?”

“这……怎么会……”

这话说的纸鸢瞬间坠入冰窟,冻在原地。连后面的那几个字都几不可闻了。

她当时想得很简单,解决了拓跋怙就解决了惹麻烦的人。

可在司川眼里,却不以为然。

她一愣,转而想起了那日在杏林宴会上,自己帮着司川,招来马蜂惩治讥讽他的人。在他的眼里,是不是也是微不足道,或者尤为可笑。

“那……杏林宴上?”

纸鸢鼓着勇气,从齿间磨出了这几个字。

纸鸢迎着月光,倔强的望着他。眉间不染轻尘,所思所念全在脸上。明亮亮的眸子里皆是心碎和震惊。

司川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了。

深夜里,扬起了一阵风,吹凉了司川脊背的汗。连日的操劳让他透支了身子,刚才劝退拓跋怙耗费了大半心力,如今站在原地都是强弩之末。

他含了气,微微躬身拘礼,“姑娘那日在杏林宴会上替我解了围,我一直心怀感激却没有机会向姑娘致谢。今晚月光之下,司某多谢姑娘相助之情,不胜感激。”

青色的长衫,缓缓垂下,长拘一礼。

看着司川伏下的脊背,纸鸢退后了半步,她不想承这个礼。满心愤懑的情绪顿时化作烟云,散得无影无踪。

想来自己刚才置气的举动都有些可笑。

她一向心随意动惯了。在自己的认知中,惩恶扬善就是天地法理,也一直遵照去做。可刚才司川的一番话,撕裂了蒙在眼前的信条。

原来自己做的,是错的吗?

纸鸢久久的,无法回过神来。

司川知道纸鸢还是在纠结今晚的事情。

他缓缓解释道:“姑娘没出现时,我尚可和拓跋怙虚与委蛇一番。可如果今日那瓷器真砸了下去,后果是什么,谁也无法承担,我保证不了大家都能全身而退。”

他是人,不是神。他能离开长安,已然是倾吐了毕生的筹谋。他不过就是一个寄居在长安城内的蝼蚁,依仗着手里的算计,撬动了大元和石藩的兵戈相见才能为自己的国家争利。

任何一个决策,他都不得不在心里推演了千百遍。

他实在太累了。

司川的话,微微带着颤音,传进了纸鸢的耳朵里。

纸鸢咬着唇,司川的这番话已然是坦诚之至,纸鸢就算再迷糊也听懂了。

“好,我知道了,是我做错了。”

心中认了,可是那酸胀的情绪却不断地发酵,抵着纸鸢的喉间。

她急忙转过头去,不敢再说一语,跌跌撞撞的跑回去了。

司川手臂微抬,想挽留,却空掠过一阵清风。

**

朝北的边塞之路上,一匹快马正在风雪里奔驰。

马背上的人皮肤被寒风刮的皲裂,可却感觉不到痛似的,不断踢动着□□的马腹。

快点!再快点!

五日前长安城刑部的牢房里,戴罪的庚严身带镣铐,靠着角落,枯坐在监牢里。

他在等着一道罪诏,或是人头落地,或是发配到苦寒之地。

晨曦的光打在牢房的东墙上,他看着光影的流动,心里默算着时间,再过两个时辰,去往石藩的和亲礼队就要出发了。

嘴里漫延着苦涩的味道,他怅然叹息一声。

也好,公主骗了自己这么多回,难得自己也骗了她一次。

他早已得到父亲在北境作战失利的消息,连着大哥和宋家的牵扯,怕是自己也难逃此劫。所以他骗了公主,说自己收到了去往边塞守边的调令,会比公主先一步离开长安。

他回想不起来当时公主的表情,他没有看。

他只记得公主沉默良久,然后低声说了句“好,一路珍重。”

而当晚,他就被刑部的人抓捕进了牢狱。

寂静的走道了传来脚步声,庚严睁开了眼。

牢门前,是中书舍人王纯正,代陛下制诰承旨。

庚严知道,陛下的旨意到了,自己是否和大哥庚裘一样,落得人头落地,尸首异处的结局。他勉强的翻动了身子,跪了下来。笑了笑,坦然说道:“王大人,请说吧。”

可出乎意料的,王纯正挥着手让狱卒卸了庚严的枷锁。

“这是何意?”庚严愣住。

“庚小将军,陛下感念你殿前守卫多年,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着你奔赴北境,去劝劝你那不知死活的父亲,让他赶紧开拔去往石藩,不得延误战机,赐你兵符,违者可斩立决。”

这是王纯正和元丰帝讨论多次的结果。

庚世昌手里握着兵马大权,其子庚裘不日前被斩于殿前。派一个人过去贸然替了他,怕是会引起震荡。

而他这个庶出的儿子庚严倒是赤胆忠心,且和庚世昌父子离心多年,倒不怕他倒戈,是个可用的利器。派他过去,最为合适。

庚严听清楚王纯正的话,心神一荡。

北境的边防军和神策军要调去石藩?这是要和石藩开战。他本已死去的心又活了起来。

他缓缓叩首,“罪臣接旨。”

他换了一身便袍,怀中揣着兵符,外加一匹烈马。出了牢狱后直奔明德门的城墙。

可赶到时,已过了巳时。和亲的车队模糊在远方的山雾中。

城墙上的风很大,迷了他的眼。

他站在那里,望着西向,伫立良久。

又一阵寒风裹挟着雪沫阻隔着眼前的视线,混白的大雪里,方向难辨。庚严眯着眼,艰难的辨认处前方不远处有大营的踪迹。

庚严撑着最口一口气,将烈马御到了兵营里。

他不能倒下,他要去救他的公主。

**

和亲的队伍已经走了十日,如今天气比离开长安时有些寒凉了。

跟着纸鸢一路西行的金龟一家这几日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就连投下的饵料都不吃了。

吓得呼捧着硕大的木桶赶紧过来找纸鸢,心里焦急的却说不出话,只能比划着,伸着手一下指向金龟,一下又摊开手。

瑛嘉没看懂呼的意思,有些迷糊。

身旁的纸鸢笑了笑,解释道:“放心吧,它没死。是天冷了,金龟要准备冬眠了。”

听懂了的瑛嘉乐不可支的呵笑着,她大手一挥,派人将木桶放进了自己的马车内。

好心的说道:“还是我来管吧,我的马车里可以升起火龙,肯定冻不着它们。”

这几日呼和小动物们日夜作伴,都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如今看着空空的两手,又望了眼悠然自在的瑛嘉,呼知道她是公主,自己抢不过她。只能跺着脚,生着闷气去找人给自己做主了。

呼能找的人自然就是司川。

司川抬眼看着杵在自己身前小山似的身姿,眼前闪过黑线。

司川看懂了呼的意思,他解释道:“小动物是纸鸢姑娘带上马队的,你如果很想养着它们,也应该先去征询纸鸢姑娘是否同意。你找我,我也没有办法。”

呼一听,接着比划着。

“可是纸鸢姑娘也被公主抢走了。刚才来人将纸鸢姑娘的东西都收拾了,就连王大人送给她的小木偶都带走了。”

司川想起来了,离开长安城时,王纯正单独找纸鸢说了一会话,原来还送了一个木偶。

他倒是知道王纯正有一手好雕工,就是让他去雕太极殿基柱上的游龙也是得心应手,只是用来刻个小人,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打断了呼,“好了,我去帮你问问。”

呼见司川答应了他,十分开心,可他怎么瞧着主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呢。

马车晃悠悠的走着,纸鸢被瑛嘉强留在她的马车里作伴。

昨日拓跋怙不知因为什么,带着几个随从骑着快马先行离去了。和亲的队伍由着司川指挥,慢悠悠向前走着。

瑛嘉自那日大哭一场后病了,险些丢了半条命。可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摆在自己眼前的只有活着这一条路。

那就好好活着,心绪宽了,眼中的天地也宽了。

一路越往西,景色越壮丽,瑛嘉看的入迷,日头高了,才放下车帘,收回了视线。

瑛嘉看向一路发愣的纸鸢,撞了撞她的肩膀,“你是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难不成真和司川吵架了?”

“哪有?”

纸鸢不肯承认。

她侧转了身子,心想道她才不会和别人置气呢。

瑛嘉偷笑了声,像是知道什么。

悠悠的说道:“你可瞒不了我。”

那日她见到纸鸢匆匆追了司川出去,可回来之后就是十分失落的样子。其中的蹊跷,瑛嘉是经历过爱恋的人,怎么能不懂。

不过数月,巨大的变动让瑛嘉生出对世事无常,良人易逝的慨叹来。她不是那个天真不知疾苦的少女了。

高大的身影又在脑海里浮现,原本是苦涩的,可现在回味起来只剩下甘甜了。

瑛嘉劝解道:“原本我并不喜司川。可他当日出手阻止了拓跋怙,又对你我多有照拂,是个智勇双全的谦谦公子,并非不能托付。”

纸鸢听着,涨红了脸,“你说什么呢?”

后来,竟捂着耳朵不肯定听了。

两人话闲着,突然马车外仆人来通报。

“司川大人请公主和纸鸢姑娘下车休息。”

瑛嘉努嘴,示意纸鸢去回禀。

可纸鸢才不要,那日可丢脸透了,她现在不想见司川。

瑛嘉瞥了一眼纸鸢,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司川大人,纸鸢说她不要下去,要你亲自掀了车帘过来接。”

门外的人明显顿了一下,半晌没有声音。

只有瑛嘉乐得笑倒在了软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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