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飘渺，天色渐深。 走到文正院时，院门上有几个小厮，都垂手侍立。顾薰遂携明微与宋璇走过穿堂，便是宋士均的后院。 宋士均正面桌前独坐，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位弱冠之年的男子。 一身黑色锦袍，相貌俊美，虽脸上带笑但神情也是透着些许淡漠疏离。 “薰儿，这便是明心书院的林先生，你且带着孩子们来见见礼。”宋士均把着胡须，对着顾薰朗声说道。 顾薰欠身，带着明微与宋璇走到林瑾之面前。林瑾之连忙起身拱手：“如琢见过宋夫人。” “久仰林先生才名，百闻不如一见。”顾薰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却在见到林瑾之后露出震惊之色，须臾正色说：“这是小女宋璇，侄女周明微。” 明微与宋璇齐齐行礼，低头与林瑾之问好。 顾薰问：“林先生可是宜州人氏？” 林瑾之答：“是。” 顾薰颔首应下，心中猜测：此人眉眼与昌乐长公主相似，莫不是皇家的人。 昌乐长公主是梁帝的胞妹，只知道梁帝少时对这妹妹是宠爱有加。至于如今建安城中却无人提及这位长公主的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一番客套后才入座。都已安座后，捧着菜肴酒水的丫鬟鱼贯而入，虽然侍候的丫鬟仆从多，但饭厅中只听得见走路的摩挲声。 寂寂然间晚饭毕，丫鬟用小茶盘奉上茶来，搁在食案旁的茶几上。 顾薰向着大丫鬟招手，示意她撤走食案。明微不着痕迹的看着周边的环境，照例的古香古色，唯一抓人眼球的便是连饭厅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字画。 宋士均说：“如琢入建安有多少时日了？” 林瑾之唇角轻勾，说：“已近有一月，今日方来拜访，多有失礼。” “唉，不用如此拘泥。你久不回建安，必有诸多琐事需要打理。我闲居在家，你来了我倒是十分高兴。”宋士均挪动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软垫上，“恰逢今日我的侄孙女也初到建安，今儿可真真是个好日子。” 林瑾之抬眸看向对面的明微。她正微微侧头，看着宋璇。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趣事，宋璇捂嘴窃喜，明微亦眉眼一弯。迎上林瑾之的视线，明微打量着眼前的人，一派儒雅。 林瑾之将视线从明微身上挪开，说：“今日晚辈前来，一是拜访，二是送画。” 宋士均神色严肃，“如琢给我送画？莫不是替某位贵人来游说的？” “建安城贵人颇多，我自是不敢随意沾染。”林瑾之眼神诚挚。 看着林瑾之不掺假意的神情，宋士均感慨：“既是如此，这字画我才收的放心。”半晌又问道：“如琢到建安，可有听到什么热闹？” 林瑾之抿了一口茶，说：“近日建安的大事，无非是为安南侯府的郡主择婿。” 安南侯韩章十年前驻守南境，在落霞关战死。他十八岁的女儿长平临危受命，全军素服出战，于落霞关血战大齐敌军，歼敌两万。 落霞关战役后，朝廷便明旨让长平镇守南方，南境大军尽数归入长平的麾下。长平也当即歃血为誓，终生戍守南境。 如今皇帝却大张旗鼓地为长平郡主张罗着择婿，且还同意齐国来使参加，这确实是让众人不解。 若是择婿成功，那这夫婿日后便是掌控着南境大军的人，皇帝不会糊涂到让他国之人夺魁。那么这个夫婿人选，必然是早已内定，只是走个虚假的过场。 宋士均问:“择婿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只是这事可有征得长平的同意？” “自然是郡主同意了，陛下才能名正言顺地为郡主择婿。”林瑾之悠悠道来。 “有趣的紧，当初陛下可是明里暗里地不让长平成婚。”宋士均笑着，却又立即止住笑意，不确定地说：“莫非，陛下是想收兵权。” 梁帝可凭借婚嫁之事收回南境的兵权。若是北境，要收回北境的兵权的话，依样画葫芦或也可行。 林瑾之见宋士均了然，起身拱手行礼：“宋大人，天色已暗，我不叨扰了。” 宋士均转身看着今日林瑾之送来的画作——“溪山尾生图”。 巍峨耸拔的山体，高山仰止，壮气夺人。山顶之上丛林茂盛，山谷之间一瀑如线，飞流百丈。在巨峰之下，乱石突兀，林木挺直。 画布前部，溪水奔流，乱石飞砸的狭路上几只娇态的九尾狐藏匿在林间。细看在巨石旁为首的狐狸，九尾只余一尾。 必要之时，要懂得舍弃才能有所得。君臣有别，如春花不见秋月，夏雨不润冬物，但盛衰枯荣却由权柄。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宋士均愣怔了半晌，开口道：“嗯，宋辉，送送林先生。”顾熏领着明微二人也起身回礼以送。 坐回位置上，明微看着林瑾之送来的字画，以画示意，这位林先生是个妙人。 但十年方窥四季之序，百年才悟生死之道，而国事朝局又岂是一个四季轮回、一场血雨腥风便可以了悟的。 一家人在饭厅静坐片刻后，宋士均回书房拟信，顾薰便带着明微回院子去了。 顾薰担心明微住在侯府不习惯，每日料理完府中事务后都会与明微小坐，或是带着明微逛院子。宋璇每日回家也是省过老太爷便去琴心院陪着明微说话，讲着广福楼新出的果子、南曲班子的排头、妙音阁出了新曲子，诸如此类建安城中的趣事。 因为长平郡主的择婿大会已近，又逢二月春闱，建安城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青年才俊，城中的茶楼酒肆的客人络绎不绝。陋巷闹市时而都有青年比武切磋，十八般武艺近日在建安重复上演。 坐在马车中，透过纱帘走马观花地看着街市上的热闹。“长平郡主女中豪杰，终究也逃不过这后宅婚姻。”宋璇看着街边各式各样的男子，不禁感叹。 明微心中讶然，问：“姐姐，郡主会嫁给谁呢？” 掀开窗帘，看着一旁为郡主择婿而修建的昆玉楼。初见雏形的昆玉楼，楼顶以黄琉璃瓦铺设，两面出廊。 前方有一个大平台，四周以锦绣屏风相隔，上覆华盖流纱，以供皇子贵族们休坐。 平台二层外围，距内层三丈远以低矮青砖做隔，只设置了通铺的长凳，此处用作普通官员的观赏区域。最外层是禁军把守的平民区域，进入此区域需要事前核查身份籍贯。 “这建安城，谁又能与长平郡主相配呢？所以嫁给谁都一样。”宋璇伸手拨弄帘布，笑着说，“这都不是我们应该忧心的事情！往后只听学就行。” 明微不禁展颜一笑，“嗯，书院先生在授什么课？也不知我能不能听懂。” 建安的书院自当比延州的好，学的东西自然也比延州的多，明微如是想着。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宋璇靠在软垫上，拉着明微的臂弯，“黎先生平日就教我们临帖、书画、抚琴...至于高深的学问不会涉猎。” 琴棋书画，风雅别致，明微默默点头应下。 断云过往，星子隐现。时间就这样安静的流逝，平淡的日常将初来建安时的疲乏一扫而光。 * 大梁历代以建安城为都，算起来定都于此已有百年之久。 城中心是大梁皇家的宫城，万仞宫墙的遮掩下，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恰似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孤岛。 凤翘楼上，一身着玄色紫金龙袍的男子，年纪约摸已过不惑之年，两鬓些许花白，但不减英武之气，这便是大梁的皇帝。 梁帝眺望着建安城，“如海，建安城的南边，是谁家呢？”一旁的太监魏如海心中一惊。 虽然知道皇帝口中的建安城南指的是大梁的南境，但他也是不动声色，笑嘻嘻地说：“陛下，您又打趣奴才了。这建安城南边是刑部尚书孟大人的府邸，奴才今日的头脑可是清醒的。” 梁帝轻笑，“你啊你，你怎么就只看得见这建安城！” 魏如海附和笑道：“陛下，奴才的眼睛只围着您打转。眼瞧着这春寒料峭，陛下，回寝殿吧。” “罢了，回去吧。”梁帝无奈摆手，内宫宦人又怎会明白朝局之事。 “陛下，是回养心殿，还是...去哪位娘娘宫中？”魏如海弓身搀着梁帝，细声问道。 “回养心殿吧，昨日朕与你的棋局还未分胜负，今日必要下完。”梁帝是不愿回后宫听妃子们的枕边风，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 南境郡主择婿的大事，与后妃母家都有干系，家家都想着让自己家的儿郎做郡主的乘龙快婿。做了南境的新婿，握了兵权便是皇帝跟前不可或缺的要员，届时的荣华富贵可算是如日中天。 “陛下折煞老奴了，几十年了，奴才从未赢过棋局。”随后，魏如海尖声一喊：“起...” 梁帝思量片刻，打断魏如海的声音，说：“去芸嫔宫里。” 魏如海躬身应下：“起驾永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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