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一）（1 / 1）

初春，大梁建安城。

虽气候还夹杂着寒意，但城门口任热闹非凡。建筑巍峨大气，历史气息厚重。

络绎不绝的人流中，一辆马车夹混其中，不疾不徐的往前行进，在城门外停了下，行人皆退避开来。

帘布掀起，一位身着素锦戴着帷帽的女孩被婢女搀扶着下了马车，手中握着一本病隙杂记，仰头凝望着城门上方的大字。

走在马车前方的管家宋辉察觉马车停顿，勒马回头奔过来。说道：“小姐，寒风刺骨，小心着凉。”

周明微朝着前方一笑，没有回答，又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此时帷帽的轻纱已经全部落在了脑后，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可见一副好模样。

管家下马走到周明微的身侧，“小姐是不是累了？”后面的嬷嬷上前替周明微拢了拢披风，关切道：“小姐，马上就到了，夫人见着你肯定很高兴。”

“慧娘。”周明微唇角掠过浅笑，“建安城果真名不虚传，想必城中也是一派盛景。”

慧娘眼角带笑，柔柔地说：“小姐，来日方长，往后慢慢看。”

时近黄昏，落日的余晖像融化了的金子，晚霞将中都城的一边团团围住。街市已休，路上略微清寂。

一行人走到一座清雅的府邸前，“定北侯府”的匾额高高悬挂，简明不饰奢华。

“快去通报，周小姐来了！”这时正好是下人们掌灯的时候，一个精明的婢女看见了宋府的马车，立即高声喊了起来，同时迎上前来行礼请安。

宜州顾氏一族有二女，顾芸嫁给了周毅，顾薰嫁给了定北侯宋柏云。周家是书香世家，而宋家世代簪缨，子孙都戍守在大梁西北。

周明微母亲早故，为父丁忧结束后，被宋府接回建安由姨母教养。

宋家的人口说简单，也很复杂。宋柏云原配夫人刘氏育有一子宋琛，如今在西北戍边。而续弦的顾薰有一女宋璇。

周明微刚被搀扶下了马车，马车外等着一主一仆。打量着前面的人，为首的一位着褐红色的长衫，看着明媚动人，但岁月也在她脸颊留下痕迹，模样与家中书房母亲的画像相肖。

明微缓步上前，恭敬地行万福礼，“明微见过姨母。”

顾薰见着眼前的侄女，想到早故的姐姐，心中呜咽，却也温声说道：“小满一路舟车劳顿，快随姨母入府休息吧。”说着就拉起明微的手。

因出生在满月之夜，顾芸又望着女儿一生圆满，故取乳名小满。

宋府内，因簪缨世胄，层楼叠榭，两旁的朱墙青白石底座，黄色琉璃瓦，饰以祥鸟瑞花的纹样。虽比延州的府宅宽敞大气，但心中少了一份归属感。

周明微想，她终归是不喜欢离家太远的。

正想到这，顾薰已经带着明微到了正房大院，两边游廊厢房，挂着山川奇景等画作。

穿廊之上，站着几位衣着素净的丫鬟，一见他们来了，便连忙都笑着迎上来，说：“见过夫人，刚才老太爷还念，可巧就来了。”于是弓身引着一行人入正厅，一面听得人回话：“夫人与周姑娘到了！”

明微方进入大厅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丈迎上来，明微便知这是宋家的老太爷宋士均，祖父的至交好友。

迈步上前，正欲行礼拜见时，被宋老太爷拉住：“不必拘礼，十年前见你还是小小的个子，如今亭亭玉立了。”

宋士均拉着明微看了一圈，似是想在她身上找到一丝故人的模样，“往后就同着璇儿唤我一声阿翁。”

顾薰缓缓开口：“父亲，小满初来建安，我想着往后也同着璇儿去学堂听学。”

“嗯，去了学堂也能多识一些朋友。”宋士均抿了一口茶，问道，“明微，你愿意吗？”

宋士均语速迟缓，却也是吐字如珠，自带着一种慈爱之感。明微欠身行礼，点头道：“明微愿意，多谢阿翁与姨母为我细心安排。”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

丫鬟进来回话：“回老太爷，夫人，小姐回来了。”明微心中正疑惑着：“姨母的小女儿？”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的女孩，身形高挑，容貌平平，却有一股子天真烂漫的神态，显得好生娇憨。

“阿翁，母亲，今日虽放课晚些，我可是立马就回了家。”少女语速极快。

宋士均摸着下巴的胡须，笑着说：“知晓你听话了，快去见过你妹妹。”

宋璇早已看见厅堂中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姨妈家的女儿小满，忙来见礼：“小满妹妹好。”

不及明微起身回礼，宋璇走近明微身边拉着她坐下，细细打量起来。

“璇姐姐好。”明微亦歪头看着旁边的女孩，嘴角带笑。

顾薰看着二人，乐呵呵地说：“璇儿，待小满在家中休息几日后，就同你一起去学堂听学，你是姐姐，凡事都要照顾着妹妹。”

“晓得了。”宋璇拉着明微的手，“母亲，妹妹住在哪个院子？不如与我同住，我们也好一起说说话。”

“胡闹。”顾薰挥了一下手中的丝绢，“哪有让妹妹与你挤在一间屋子的，我已安排好琴心院给小满住，那边宽敞，离你也近。”

说话时，丫鬟已摆了糕点果子上来，顾薰亲为宋士均斟茶奉果，说道：“父亲，过两月便是小满的生辰，赶巧柏云与琛儿也要回建安，我们一家人正好聚一聚。”

“十四岁了，这是来建安的第一个生辰，得好好筹办。”宋士均抬眸望着外边，拍定桌子，“到时候就在这院里叫个戏班子，好生热闹一下。”

众人难掩笑意，宋璇问明微：“妹妹，可有爱看的戏目？”

明微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宋士均与顾薰都是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回答，便淡淡说：“一捻红。”宋璇乐哉，“我记下了，到时候就去建安找最好的戏班子，为妹妹唱一出！”

一捻红，原来是花至盛时断头凋零，似这般血色娇春和雨落。

周显安的“一捻红”词意双全，宋士均因这与之相识结交。不过是物是人非，昔日的周氏一族如今只见断井残垣。

宋士均神伤，借故支开晚辈说道：“薰儿，你且先带孩子去住处看看，晚些时候再传晚饭。”

顾薰起身作揖应下，带着明微与宋璇出正厅，往琴心院走去。

后院洒扫的下人见着主母与小姐左左右右的拥着明微，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中间来人是位紧要的人物。且看着中间的姑娘衣着素白，未着粉黛，却也是妍姿艳质、般般入画。

刚到琴心院前的空地，两位俊眼修眉的丫鬟已候在院外，见着顾薰来，连忙作揖：“见过夫人，小姐，周姑娘。”

顾薰满意地点头，“小满，这是杜若，白芷。”穿着青绿衣衫的丫鬟拘身行礼：“杜若见过姑娘。”随后着青蓝色衣衫的丫鬟行礼：“白芷见过姑娘。”

明微也低头见礼，互相厮认过后，大家进了院内在正厅坐下。慧娘从旁边的穿廊走出来，恭敬地行礼：“周慧见过夫人，见过宋小姐。”

“慧娘子无需多礼。”顾薰抬手示意周慧起身，柔声说道，“往后你就同着杜若、白芷，好好照顾小姐的起居。”

琴心院的丫鬟忙捧上茶来，明微一面吃茶，一面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确与延州不同。

茶吃完后两刻钟，只见一个穿红绫袄子的丫鬟走来，笑着回禀道：“夫人，老太爷那里传晚饭了，今日书院的林先生也来拜访。”

书院的林先生？明微心中狐疑，常年住在延州，对这建安的达官贵人知之甚少。宋璇凑身过来，悄声说：“文人武功第一，武人才华第一，说的就是这位林先生。”

翩翩公子林，机巧犹若神。明微默默点头，明心书院中英雄汇萃，这是天下皆知的。

顾薰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旋即又恢复平静，“这林先生到建安不久，便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楚王与桓王竞相与之结交，他都淡淡应之，为何今日来宋府？”

“想必是来与阿翁鉴赏书画的，建安都在传这林先生是琴画堆里的妙人。”宋璇仰靠在圈椅内，啃着香梨，“阿翁将家里的穿廊都挂满了自己的字画，这事儿全建安都知道，定是那林先生有所耳闻，便来一同探究探究。”

明微想起入府时看见的一路字画，这才了然。虽说宋家以武立家，但是宋家老太爷是爱舞文弄墨的，不然也不会与周家老太爷相知相交。

被宋璇点破林瑾之来拜访的原因，顾薰这才一颗心落地。

她是万不想将宋府置于风口浪尖上，尤其是如今楚王与桓王相争愈演愈烈的状况，定北侯府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带着二人穿过角门，由后廊往西是一条宽敞的夹道，夹道旁便是宋璇的院子‘吟月院’。

顾薰指着院子说：“小满，这是你璇姐姐的院子，两处离得近，回头你俩也好说说体己话。”明微笑着点头，宋璇也喜笑颜开：“我倒是觉得就这样也远了些，合该让妹妹与我一处住。”

“又说胡话。”顾薰甩弄手中的绢丝帕子，轻拍在宋璇脸上，“你妹妹是要一直住在家里的，自然该有自己的院子。”

其乐融融，让明微少了些许初到异地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