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对话预警。 “先进去。”梨酒说。 她也从窗外翻进自己屋内。 苏格兰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去开门。 一个身影迅速又利落,从外部蹿到他房间的窗沿上,背对着窗外,半蹲着冲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非常嘚瑟。 ——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这里是九楼啊! 外面还没有装任何护栏。 “你……”黑发男人呼吸有些急促:“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你恐高啊?” 不,我恐你。 房内没有开灯,这让苏格兰略微安心了一些——虽然不该留的东西都没留,但他也确实有些不方便被梨酒发现的东西。 “你要和我聊什么?” 聊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见梨酒依然呆在窗沿,不打算进来,苏格兰干脆靠着床坐在了地板上,仰起头看着梨酒。 也许这个时候需要一个话题来缓和气氛? 对方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心不在焉,思绪也不知道飘去了哪,她现在的姿势称不上安全,只要手一松,整个人就会坠往楼下。 “你觉得波本怎么样?” 突然提起不相关的人,梨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诶了一声。“什么怎么样?” “就是,”黑发男青年也词穷了一秒,“作为一名男性。”想了想又非常严谨地补上一句:“人类男性。”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试过。” 这对话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苏格兰揉揉眉心:“那换个问题吧,你会对什么类型的男性比较有好感?” “你凭什么假定我的性取向?”并不是要找茬,只是嘴巴比脑子先快一步,梨酒下意识反驳道。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两人互相瞪着,最后还是梨酒先泄气:“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把我喊来就是为了问些无聊的八卦吗?” 她声音比平时更软一些,带着似是着凉了的鼻音,像埋怨,又像撒娇。 “抱歉。”被责怪的苏格兰好脾气地道歉:“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无聊,想不出有趣的话题,让你失望了。” 也许苏格兰擅长和女性聊天,但诸伏景光不擅长,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容易害羞的人。而对心怀鬼胎的卧底来说,谈论异性的话题纵使没什么营养,却很安全。 也可能失望的不是梨酒。 “那我们玩个游戏吧?” “游戏?” “问答游戏。轮流问对方问题,只能回答实话,我也说实话。 “别紧张,只是个游戏,不问那些关于组织的烦心事,不想回答的也可以跳过。” 女孩的眼睛似乎又在飘忽着金色的微光,如同黑暗中的荧荧鬼火,和那天吓唬他时一样。 “就随便问问,怎么,敢玩吗?” 苏格兰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这种游戏对于他和梨酒来说完全是两种级别的难度。对方也未必真如她所说是想玩游戏,别忘了,梨酒身上还背着琴酒下的监视命令。 “……好啊。”他说:“但有个条件。” “嗯?” “你先从窗台下来。” ———— 「无人入睡!无人入睡! 公主你也一样……」 “怎么还在放这个,大半夜的,扰民是吧!”黑发女子抱膝坐在男人身边,中间隔了约一寸距离。她听着隐约的歌声,忍不住抱怨:“是只听这一首歌吗?” “很应景。”苏格兰垂眸,抿唇笑道。 依旧没有开灯的房间,随着梨酒坐到他身边,心中甸甸的铅块突然下沉到胃,然后又蓦然消失不见了。他仿佛是被羽毛填满,虽然依旧坐在地板上,心和大脑却在房间的某处飘着。 他的房间会不会很乱?应该没有留下什么会暴露身份的东西……也许他不该让梨酒进来的…… ——从那张完美微笑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自我折磨。 苏格兰想了很久,快要把脑子挖空了,发现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适用于正常聊天的话题。 苏格兰从未真正了解梨酒,诸伏景光也不曾了解“Yu”。 诸伏景光问:“Yu,你有兄弟姐妹吗?” “开始了开始了,你怎么上来就查户口。”俞瑭拨了拨头发嘟囔着。如果她能知道诸伏景光心里在想些什么,一定会捶床大笑——他房间算乱的话,那自己的是什么?动物园的垃圾堆? 她的夜视能力很好,一眼就把整个房间的状况收入了眼内。 出乎意料,并没有她想得那么条理清晰,桌上东西其实堆得挺杂,但因为数量不多而不显乱。墙角放着他的贝斯,来//复//枪应该收在了衣橱里。床头是一小盒助眠药物,有镇定作用。 白色夹克搭在椅背上,书桌上除了纸质的资料外,还倒扣着一本《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啊。 品味不错。 在俞瑭看来,和她喜欢一样的东西那就是有品。 “有一个姐姐,很久没见面了。她,呃,我也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死了也说不定。”这不算谎话,她确实不知道唐瑜那个混球死去哪了。 “该我了是吗……我问你,你会为了自己的安全杀掉一个对你没有恶意,还给过你帮助的人吗?” “……”这个问题的确让诸伏景光有些不安,听起来很像是什么组织忠诚度调查,可当他侧过脸看到俞瑭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的疲惫不需要伪装,问得很认真。 有这样的人吗?难道她私底下杀了人? “如果情况需要,我会逼自己做到。”诸伏景光的手从膝盖上垂下,随即又捏紧,手臂上的肌肉凝成一条流畅优美的线。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做不到。 他从来都是把别人的性命放在自己之前的。 可那又如何,在进入组织之前,诸伏景光也没想过自己的枪口会对准罪犯以外的人。在杀的人达到一定数量后,他开始做噩梦,每晚都会梦到自己泡在尸山血海里,无法挣脱,无法呼吸,只求一死。 那段时间他逼迫自己不断执行任务,试图麻痹自己,旁人都说那时的他像个只会杀人的机器。可最后他还是坚持了下来,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噩梦也不再出现。 所以,做不到又怎么样,如果真的需要,他会让自己做到。他一直都很擅长逼迫自己。 「但秘密藏在我心里, 没有人知道我姓名! 等黎明照耀大地,亲吻你时 我才对你说分明!」 “别瞎猜。”头发突然被拍了一下,又狠狠往下按了按。俞瑭收回手,嘴角上扬了几分:“我没遇到过这种人,随口问的。” “你继续。” 摸摸自己头上刚刚被碰到的地方,诸伏景光也笑了——并非心情愉悦的笑容。既然要玩游戏,那单方面的坦诚可称不上公平。 “冒犯了,我很好奇你到底有没有把山本纯当成朋友,或者换个问法,你对她心怀愧疚吗?” 俞瑭的笑僵在脸上,眼睛睁圆,一脸猝不及防的表情,嘴巴开开合合半天,最后嘶了一声:“不愧是你,专逮着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问。” 是白天里绝对不会在梨酒身上见到的反应。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这人,最讨厌欠别人感情债了。大家都是虚情假意的那没问题,可如果一方投入了真实的情感,那另一方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是在演戏,也必须要投入更多——这样一来就没完没了。” “我的感情本就不多,自己用都嫌少,还要拿去骗人,每次通过这种方式达到目的,都会很累。” 女孩将脸埋在膝盖间,碎碎念着:“我宁愿一枪崩了那个人,给她个痛快,也好过玩什么恶心的感情游戏。” “你问我有没有把山本纯当成朋友,嘛……和她相处的时候,她是‘小田有栖’的朋友。” “……愧疚是不存在的,在我看来门阀世袭制度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既然享受了她父亲给她的利益,那付出代价也是合理的。况且组织下的令,关我什么事……我靠那破歌怎么还在唱!” 恼羞成怒一般,俞瑭对窗户比了个中指。 今晚的话太多了。 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人就是这样,当需要一个发泄口的时候,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无论如何也收不住了。 “既然你提到了朋友,那……你会为了任务牺牲朋友吗?” “不会。”气氛很好,黑发男子回答得也很轻快,连思考的时间也不需要:“我是说,真正的朋友。” “懂了,那想成为你的朋友是不是比登天还难啊。” 诸伏景光笑而不语。 …… “苏,dc和漫威你更喜欢哪一个?” “我不看美漫,你应该问我假面骑士和奥特曼。” …… “如果不在组织里当杀手,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侦探吧,我可是推理迷,从小就想成为侦探了。啊,我倒是觉得如果组织没了,你和隔壁俩人可以组队去高天原当牛郎,给我的侦探事务所提供经费。” “经费有他们俩个赚就够了,你的侦探事务所难道不需要一个助手?福尔摩斯有华生,波洛也有黑斯廷斯呢。” “啧啧,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 …… 他们之间从未如此开诚公布过,就算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几个小时里他们对彼此的了解甚至比相处的几个月加起来要更深。 对两个互相隐瞒身份的人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俞瑭并没有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对话上,时而神采飞扬,时而又一副走神的模样,需要诸伏景光叫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她也不像平时那样总有说不完的俏皮话,偶尔还会一句话让气氛冷下来,想法也剑走偏锋,甚至锐利到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幸而谈话对象是个情商比她高的人,不会让场面变得尴尬。 虽然她平时就常常冒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可那不一样,今晚的她,给人一种别样的……虚无感,就好像是什么碎片和粒子拼凑出来的幻象,天一亮就会消失不见。 纤长的手指不安分地敲打着床边,额前的那撮黑发也翘起来,和她的心情一样飘忽。 身体完全放松,毫不设防,脸上不再挂着虚浮的笑容——俞瑭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是不笑的。 眼下的黑眼圈很明显,她看起来很困。 诸伏景光不知道俞身上发生了什么,今晚的她不断提到“意义”和“结束”之类的词,莫名奇妙就会问出一句“你认为世界的意义是什么”,以及“你怎么定义……”这样抽象的问题。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真回答她每一个刁钻古怪的问题,一字一句,温柔耐心。 还好对方没有问他怎么看待911事件和中东局势,他怀疑自己不管回答什么,俞都能给他整个地狱笑话出来。 在循环的《今夜无人入睡》歌声中,桌上的夜光钟表分秒不停,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会亮。时间从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祈愿而停止流逝。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又会成为同床异梦的搭档,彼此提防,又互相试探。 “你交过女朋友吗?”最后反倒是心情好些的俞瑭又重新提起这个被她不屑为八卦的话题:“对不起,是我不严谨,男朋友也行。” 诸伏景光:“……首先,我是异性恋,然后,如果我们这样的假情侣不算的话……没有。” “Cool!” 俞瑭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才放开。 诸伏景光一头雾水,难道她从来没见过没谈过恋爱的人? 这么想自己未免也太惨了一些。 “我也没有。你和我一样母胎单身,多酷啊!” 眼看着俞瑭要掰起手指头列举单身的一二三点好处,诸伏景光面不改色打断她:“那你有喜欢的类型吗?” “这个……其实我对爱情的定义可能和你们不太一样……算了。”不知道该说从没认真思考还是过度思考过这种问题,俞瑭犯了难,她盯着男人的下眼睑,陷入卡顿。“懂事一些的吧……别在我心烦的时候打扰我,给我独处空间;最好会做饭,长得好看一点,能理解我的思维,跟上我的大脑,聊天时能同频……” 她品出不对来了,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趁着诸伏景光还没反应过来,俞瑭连忙找补,震声道:“简而言之就是灵魂契合,只要灵魂契合我不care性别和物种!” 这下总不会误会了。 效果立竿见影,男人的眼神从沉思到尊重只用了三秒。 喂喂,这不是误会的更厉害了吗? “别光说我,说你自己——” “我吗?我会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更有好感。” “和我全反是吧,你是不是故意反着说的?”心中松了口气,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心里没鬼一样,俞瑭成心胡诌:“别狡辩了,你就是对我有意思,我这么优秀,喜欢我也是人之常情。” 是梨酒常用的夸张语气。 诸伏景光也笑了:“真不是——” 这句话脱口而出,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过度反应,直到—— 笑容凝固在俞瑭的脸上,她的眼瞳难以置信地收缩,一言不发。诸伏景光看她这样有些好笑,刚想问怎么了,突然也意识到什么。 继问答游戏后,他们好像进入了一轮“123木头人”,谁先动弹或说话就会满盘皆输。 「Dileua,o notte! Trantate, stelle! Trantate, stelle! All’alba vincero! Vincero! Vincero!」[1] 俞瑭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长时间的屈膝让她腿发麻。她还是快步走到窗前,用足力气吼道:“放你大爷的歌呢,都一晚上了知不知道什么叫扰民啊——” 她被捂住嘴拉离了窗边。 公寓楼又亮了几盏灯。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松开手中喷着热气的柔软,黑发男青年无奈:“你这也是扰民吧?” 俞瑭挣开他,朝门走去:“谢谢你的心理诊疗我现在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很想睡觉。” 她不太敢看对方的眼睛。 诸伏景光语气平静:“那你回去吧,晚安——” “对了,这玩意我就拿走了啊。”俞瑭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里的药盒。“吃多了有依赖性和副作用,你要是失眠严重,我可以免费送你一个手刀,睡满7小时,包你满意。晚安,苏格兰。” “……晚安,梨酒。” ———— 搭上的锁扣声提醒苏格兰,梨酒已经离开。 黑发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床头柜出神。 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梨酒明明从没靠近过那里,她到底是怎么拿到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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