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尚未点灯的明府显得有些昏暗。正堂，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隐约有谈话声。 “不日你就要拜入仙泽修习，若你愿意，现在也可唤我一声师兄。” “师兄？……沈师兄？”明瑶舌尖滚过这几个陌生的词。 眼前人身量颀长，离得近了些，她得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师兄无疑是俊美的，整个人透着江南三月春的柔意。浅浅的一眼，明瑶忘不掉的是他那双眼睛，像是有弱水的柔波。 道誉圣人让他来这凡世一趟，就是为了带走明家这位小姐。沈令杭噙着笑意，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 泼天富贵里养出来的女娇娥，眼角眉梢都透着明媚。长长的发梳作双螺，乖巧地盘在头上，一左一右系着金铃时常作响。 这边，先见了面的两人安静着，游廊上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外出的明效贤带着刚从言家珠宝铺出来的明夫人赶了过来。与“仙泽”有关的事，在明家就是顶顶要紧的事。 只见娇儿和他站的不远，明效贤想他们大概是说上了几句话，又瞧她神色恬静，这才放心了些许。 “不知仙泽小友今日到访，有失远迎了。在此先赔个不是了。”明效贤说着，引着沈令杭入上座。 “无妨。” 明瑶听他那么说着，也没有上座，只是坐在了她的身旁。衣衫拂动间，一股浅淡好闻又不容忽视的气味扑进了她的鼻腔。是这位沈师兄身上传来的。 “今日前来奉圣人之命，昔年之约时限已到。明家小姐该入仙泽了。”他开门见山地说道，音色清朗。 明瑶出生那一日的卦象至今仍在仙泽上清境的水镜里留存着，那是连道誉圣人也参透不全的一卦。只一条可以知道的是，她必须进入仙泽修行。 明氏作为凡世鼎盛的三大家族之一，明家小姐从小就被圣人钦定入仙泽，这并不是什么隐而不发的秘密。因着明家祖父在世前的请求，明瑶才得以在凡世长到如今年岁。 数十载只在弹指间，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轻瞥身侧的姑娘，见她安分的坐着，明媚又沾了些未知的忧愁。 “三日后我会带她离开。”沈令杭说完，迟涩的氛围松动了些。 总算还有点时间，明家夫妇喜忧参半。 华灯点起，入夜了。 作为贵客，沈令杭住在了明家的客房，装饰摆件无一不精巧稀罕。灵蝶翩跹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悠悠落在了他的肩头。 “怎么样了？何时回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他那远在仙泽的师兄，依旧妥帖入微。凡世一趟，也放心不下。 “就是来接这位师妹一趟，一切顺利，三日后回仙泽。” “三日后？”那头有些诧异。 “也是……”一声轻笑传来，“师尊也并没有给你规定期限，何时回来。留个三日，叫师妹和家人好好告别一番也是好的。总不至说我们仙泽太过冷面无情。” 仙泽的拜师大典在即，但也不急这三日。 …… 明府里的动静不断，一响就是从早到晚。库房里经年累月的巨大箱子里不知是些什么，沉重的很，叫府里小厮们搬的汗流浃背。 明瑶倒是没什么事，父亲母亲只叫她好好待着，其余的他们来筹备。在外人看来，明家老爷雷厉风行，夫人也是个果决干练的。只叹明家小姐的好福气，投这一胎，锦绣富贵的命格。 小院阳光有些刺眼，她躺在竹椅上，闭着眼。双腿轻点地面，小椅慢悠悠摇了起来。 “窈窈！” 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谁。女儿家长长的头发用红绫绑在脑后。放在圣宁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贵女和她言棠一样的打扮了。 明艳张扬的言家三小姐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同样是束发，却是沉稳清俊。 今儿倒是难得见言棠和明燃一起来，往日里见了面言棠总是要找机会呛他几句，今日看起来相安无事的。 “怎么这样快就要走了？你还有兴致在这悠哉悠哉……” 言棠没好气敲了敲某人的脑袋，金铃作响。 “这不是母亲已经一手包揽了大小诸事，我实在是插不上手啊。” 明瑶吐了吐舌，忙把小几上的冰镇杨梅摆了上来。 “哝，今晨树上刚摘下的杨梅，还是冰镇过的呢，就等着你了。” 今日言棠不来，她也是要派人去请她来的。 “哼，这还差不多。”明艳的少女心满意足地坐下，和骄傲的小孔雀没什么区别。 华贵的匣子被她随手搁在了明瑶的手里。特制的宝匣还描着金纹，财大气粗的一看就是言家珠宝铺子里的首饰。 一对赤金的蝴蝶栩栩如生，明明是死物却同真的一般灵动。还没细看，只瞧那蝴蝶翅膀轻盈细闪，做工繁复精致可见一斑。 “喜欢吗？” 杨梅生津，冰镇杨梅是言棠最爱，她一连吃了好些，快活的眯起了眼。 明瑶发间的金铃还是她前些年送的生辰礼，她一直戴着。骄矜的言家三小姐嘴上不说，心里乐开了花。 “能不喜欢吗，你送的我都喜欢。” 明瑶伸手拨了几下蝴蝶翅膀，扑闪扑闪的。 “诶呀，你看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自己戴也戴不好。松开手先，我来替你戴。” 金铃被卸下，金蝶别进了发间，衬的少女俏皮。言棠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不枉她盯着手艺师傅们赶工。 “你说说看，怎么样，是不是衬的我们窈窈更美了。”她杵了杵旁边木头人的胳膊。 “好看。”少年声音粗磁，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的。 好看？就两字？这就没了？言棠撇撇嘴，又杵了他一下。 明燃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分些。 这出欢喜冤家的桥段，总有人看了很多遍。明瑶哼着小曲，专心食着杨梅。 …… 府中倚春园，清净又别致，仙泽那位师兄的居处。 食盒盖子也掩不住点心的甜香。林记糕铺的玫瑰乳酥明瑶已经吃了很多了，她还是忍不住嗅着香味。 小廊上烛灯被点起，里间也亮着。明瑶抬手轻敲着门扉，犹豫着开口。 “师兄……沈师兄，你在吗？” 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的，她摸了摸鼻尖。这突然多出来的师兄喊起来怪别扭的。 话音落在空空的小廊上，除了蝉鸣几声、林叶簌簌倒也没有旁的什么声音了。 “难道是不在？”明瑶放下食盒，朝着走进了些。 “里间确实是亮着的……”烛火摇曳的亮光在窗上还清晰可见。独独不见那位沈师兄。 话本子里修仙之人总是高深莫测的，行迹不定，从前只觉得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倒是所言不虚。 可惜了，玫瑰乳酥热乎着吃才是一绝。明瑶小小叹气一声，把食盒挪了个位置，摆在门的正前。 圣宁夜色如水，小园遥遥之外，沈令杭发觉了明瑶的突然到访。 很轻的一阵风吹来，混着熟悉的气味。明瑶的视线中出现了那抹身影。 “你们仙泽的人，出现的方式都是这般与众不同的吗？” 这话叫沈令杭愣了一瞬，很快心领神会。 明瑶瞥见他笑着，温柔从容，春风拂面一般。 “你也会是仙泽的一员。”到时你也会修习许多法术。所以，不必诧异。 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她还是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纠缠住了目光。差点忘了正事，明瑶赶忙把屋前食盒又拎了过来。 “对了，师……沈师兄，这是给你带的玫瑰乳酥，刚好你回来了。” “给我的吗？”他没有立刻接过。 “沈师兄你是辟谷了……” 他带笑点头。 玫瑰乳酥是送不出去了。 “仙泽的所有弟子都需辟谷吗？可好吃的东西那般多……” 仙泽弟子在辟谷前也会发出和她一样的灵魂拷问。 “懂得克制是修习的第一要义。口腹之欲、贪恋嬉戏、红尘情爱，凡世种种无一不是考验。追求长生久视，总要有取舍。你会明白的。” 沈令杭的声音混着夜色格外的轻，一缕薄纱似得拂过她心头。 年轻俊美的修士，温柔又通透，明瑶想，这位沈师兄一定是位很厉害的人物。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送出的玫瑰乳酥，已经在这夜里凉透了。 …… 几十个巨大的红木箱结结实实地排成一排，明夫人对着手册又对了一遍。 那册上密密麻麻的整列整列：蚕织云缎百匹、织金羽缎百匹、杭绸百缎…… “需要这么多吗？母亲我是去仙泽，又不是嫁人去了……” 这一箱又一箱的绫罗绸缎、金器银器，排场之大，较凡世嫁娶有过之无不及。明瑶秀眉拧作一团，也不是不能带，就是…… 她看向了某人。 意料中的场面，沈令杭无奈笑了。即使已经说明仙泽修行并不缺衣少食，但还是拦不住明家的“简单行囊”。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见她愁眉不展的。看来这也把这位师妹给难住了。 “沈仙师可携小女先行，这些物件明府的家仆会护送至仙泽外山，到时还望仙师多费心了。”明夫人说着。 这位圣宁闻名的貌美贵妇人，言家掌权人的幺妹，身处权利财富的斗争中心。爱女之心同凡世普通人也没有区别。 管家陈伯颇为动容，“这些都是夫人在小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一年一年的备着……” “其实无需这么麻烦。”离别悲情伤怀，一直缄默的沈令杭开了口。 只见他双手掐诀，结出一道无人识得的阵法。有光芒自地上亮起，围着那些箱子，倏尔之间，空无一物。 “用阵法暂时封存了这些东西，待师妹到了仙泽可自行处置。” 如此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外山的石阶蜿蜒入云端，看不到尽头。圣人在此布下的阵法，为着就是不让世人轻易得知仙泽所在何处。除了十年一次的考核，颇有资质的人被选入仙泽，凡世中的大多数人只知道仙泽在最高山，云的最深处。 “会有些不适，等会便好了。”沈令杭耐心等着明瑶缓过神。她尚未修炼，对于传送阵的灵力波动无法适应。 云雾中一窈窕女子渐渐走近，高挑秀美。 “沈师兄？” 许玲珑来着后山练剑，撞见这位上清两美之一的师兄身后还跟着一俏丽少女。她不懂衣裳配饰，只觉得这少女衣装清丽，发间金蝴蝶很是耀目。 “是凡世那位吗？” 才缓过神，明瑶眼见着这位师姐眼睛倏得晶晶亮，朝着她着走近了些，带着好奇的打量。 “新来的师妹吧，我是碧水间的许玲珑。要是不嫌弃我带你来逛逛仙泽吧。”她身后一柄长剑如虹，剑气凛然。 沈令杭不意外许玲珑会对明瑶如此关注，仙泽出了名的修炼痴。明瑶被钦定入仙泽事情仙泽几乎人人皆知，都传她根骨奇绝，许玲珑不会错过的。 “这……”师姐这么热情，明瑶有些为难。总不能一到仙泽就撇下沈师兄。 “无妨，你和她去吧，晚些叫你许师姐带你来弟子所。” 毕竟她的东西还在他这。 人间最大的一处灵脉，就在仙泽下。源源不断的灵气滋养，在这处地界无论是修炼还是天才地宝都得天独厚。 “最高那处就是上清境，道誉圣人的修练地。”许玲珑给明瑶指了指。 “沈师兄是道誉圣人的弟子呢，也住在上清境。还有一位岑师兄，你还未曾见过，这两位可是上清二美！要我说，这天下男子再难找出如此这般温柔倜傥的了。” 那是她’不小心’砍坏的第一万两千零七个剑道傀儡，她许玲珑发誓在岑师兄长叹一声后给她补齐亏欠弟子所的修理费后，他就是她心中最英俊美好的男子！ 明瑶懵住了，为何师姐一提到那位岑师兄如此激动。突然喷薄的剑气，叫她发间金蝴蝶扑闪个不停，险些真的翩翩而飞去。 “师姐……”她捂住了颊边飞舞的发丝。 “嗯……呃啊啊……”一激动没控制住剑意，许玲珑看到身旁师妹凌乱的发髻，心虚得很。手忙脚乱给她重新梳齐了发髻，见少女小脸圆润白皙，她没忍住，轻轻捏了捏。 “仙泽很久没有这么可爱的小师妹了。”许玲珑长叹。 她想象的一样，软软的。也不知道这么可爱的师妹会不会来碧水间做她的小师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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