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答应过炼药之事仅由我一人作主” 小郡王拽紧了两片血衣,“皇城一战,那些人怎会身染剧毒?强行催化内力只会加速脏腑衰竭,几个时辰后必会暴毙” 冰玉白棺外冷雾缭绕,净洁的肌肤上点了碎雪,那人身面无血色,睡态安详。纱布在赵瑾然双臂、后背乃至手腕皆缠了几圈,他只笑得自洽,“霖儿,娘亲明日可以醒过来么?” 小郡王跨步上前,拎起那人衣襟,“你疯了吗?那可是你的兵!如此对待自己人,谁还肯甘心情愿奉你当皇帝?” “自己人?”赵瑾然菲薄讥笑,“这么多年谁曾把我当过自己人?娘亲早逝,连宫中太监都轻我几分。拜师南安,他却厌弃本王无权无势,生拆我与阿兮似海深情。所谓放格降才,老皇帝竟让我堂堂九王娶了个县令之女做正妻。出身皇室,是那皇帝之子又如何?那些人利用本王、算计本王之时,可想过本王就当真渴求那个位子么?” 胳膊肘翻下,他一招将小郡王推出去,臂上血色深了些。 “这些都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小郡王抡臂还想动,赵瑾然讽刺而凉薄地瞧着他,字字清晰,“你不也,帮我了么?侨云那些人质,不是你亲手下的毒么?是救,还是害,你认真的模样像个傻子” “赵——” 两枚银针钉入冰柱,苍白头发的老人佝偻了背,褴褛的棉衣四处是洞,她皱了眉头,沟壑满面将一切神情掩盖,“别再吵了,老身乏了” 两名男子的动作随着沧桑细哑的女声归于平静,奴姥踏出两步,玉棺右侧冰床上的女子紧闭双眼,老人一纵身就到她跟前。 手还没伸出去,小郡王挡过身来。 “她还没死?” 赵瑾然恭恭敬敬,“姥姥,有您的参莲种子,霖儿明日即可炼出西莎蔓解药” 老人对上郡王面具下的眼神,“见不得人?” 他不答话,赵瑾然迫切了些,“姥姥,我已如您所讲,以九百九十九人所中西莎蔓之血,分九百九十九次注入娘亲体内,明日......当真.......可以么?” 奴姥转身,食指对向赵瑾然,“你,把吴毅给我带出来” 面具人猛地抬头,奴姥再恶狠狠补充一句,“别以为老身不知道你用这郡王身份都做了些什么。然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赵瑾然从玉棺挪开眼神,“好” 男子前步踏开,奴姥后脚跟上,也不忘再警告一眼那面具人。 凝干的血布化开水露,他只得往盥洗盆的位置去。却还没步拢,冰床的呼吸就快了些。 他猛地回头,蒋汐额角发汗,抬起的双眸却并无惧意。 面具人只下意识地再往前去,蒋汐攥了攥手心,稳稳唤出两字。 “王霖” 面具人手中的动作止住了。 他沉沉出了口气,径直转身,迈出有力的步伐朝她走去。 盆中血水外溢,蒋汐目不转睛,冰雾惹人眼酸。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她微显干裂的嘴唇颤了颤,小郡王取下面具,默默点了点头。 “你的毒可以解。这虽是冰床,却可让你在焰灼时更热,寒凉时更冷。以参莲种子做药引,我可以治好你” “那九百九十九人呢?也可以这样吗?” “他们大多数人的毒只不到半月,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有参莲磨成药粉就可以” “可那不是只有圣山才会有么?” 王霖为她倒了杯水,“丫头可忘了第二次见面,我对你说过什么?” 男子淡笑,搀她起身,“世人皆喜欢标榜独一。茶,洛都扬棋的最香;纸,申城桦集的才算好;米,尘州首年县的属上乘。不过都是些附庸风雅之词。鄢省高沿城的纸浸水三日不裂,皇城雅云埔的茶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那所谓不毛之地的阳郡树焰都,稻米出产润饱粒滑。谁名气最大,倒成了人世间最了不得的东西。殊不知一切都是人为赋予,权商利害者自会让你知道他最想让你知道的。” “那个人,是赵瑾然的娘亲么?” “玘露姨母,与我母亲生得一模一样” 蒋汐抬头看他,“人死,真的可以复生?” 王霖垂下眼眸,只是沉默,蒋汐反抓他的手,“你在自责?别一个人扛。王霖,你告诉我,我们是朋友” 右掌触到她的后脑勺,王霖微微笑,“还以为你这满身正义感的丫头,会声嘶力竭刨根问底。竟在此处该问的不问,只是关心小爷我。你哥被他们救出来了。敢独身会面摄政王,我倒好奇,路无渊那小子如何是答应的?” “救哥哥,我必须去”蒋汐轻声答。机关开壁,屋子里昏暗无光,王霖将木架上的皮氅递给她,“外面下雪了。婢奴崖每年冬天的雪都好看极了” “嘎吱——” “少主,崖主让小的转告少主,雪天路滑,还请少主就留在崖内。这位姑娘方可好生休息” 飘扬大雪簌簌,蒋汐右指尖平放,点润的清凉入身,“为何从方才起,我体内忽冷忽热的感觉没有了?” “离了冰室,毒性不会催发。小爷的医术你还不信?” 蒋汐笑着回头,“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问,但我想知道——” “路无渊武功极高,不需借助冰床之力,以心法调整,当可服药排毒。你我身上都有檀鬃香,只要袁伍寒来,身中西莎蔓之人皆不会有问题。鸢鸢姑娘想收养聂铭,我把他送去申城了,袁伍寒知道地——” “那你呢?”蒋汐朝他走了两步,“我总觉得你今日有些怪怪的。平日无论再大的事,你那吊儿郎当毫无畏惧的眼神都没变过” 王霖歪头笑,雪花落在他头顶还未散形,“你经历了很多事,我也遇到了一些。总归是不像那般自在逍遥,不管不顾。从前我只有姥姥,还有极少见面的姥爷。如今多了个哥哥,总归是会不一样的” 蒋汐伸出左手,触到他藏于深袖的手腕,“事情结束,我们一起浪迹天涯怎么样?” 王霖稍拧眉,“让小爷我跟你们小情人走?蒋丫头,那路无渊不觉拖累,小爷我还嫌无趣呢” 蒋汐笑而不语,王霖将目光汇出去,青山覆雪,苍野尽白。 “我是觉得你有心事,想让你多说些话”蒋汐试探地踩下脚尖,盈盈笑意满面,“但既被拒绝,还想向王大侠讨个承诺。此后不管你去哪,都要让我能找到” 王霖勾唇,俯身卷起雪球,蒋汐顿惊,“你要——” “窣——” “好你个王霖!” 蒋汐抖抖外头,雪粒正如天女散花,她圈着双臂,捧起雪堆朝他回砸,“吃我一招!” 晃摇的身体越发精神,银白通城符落地。银铃般的笑声半贯上空,脚印深深浅浅,雪水趁着欢呼声入喉,他们打打闹闹就像孩童嬉戏。银簇大地,方寸清娴。 “输了,输了输了,小爷认输了” 王霖喘着气,倏尔直身就往后倒,白雪为廓,镶嵌其身。蒋汐同样就地坐下,笑得开怀。 “我和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下雪天”回忆缓缓来,蒋汐双手捏起冰雪,“跟你第一次见,也是雪花刚过。那时候分明太阳正好,雪粒却一颗一颗散在你那皮衣上。我一看就猜到你肯定是个高手。可你后来居然伙同路无渊唬我” “还不是你傻”王霖双手抵着后脑,如那树梢之上翘起二郎腿,“像你这样的傻丫头,天下也只有一个了吧” “可善良本没有错啊。哪个孩子从小不是被期许善良、勇敢、正义,只是后来,他们都不得不成为另一种人。” 雪势小了些,王霖收回目光,“但总有些善良和正义需要坚守” 蒋汐忽而侧过头,恍然间,她仿佛瞧到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生出一丝胆怯。却转瞬入云烟。 “不然你这样的丫头,岂不会对这世界失望?”王霖义气地拍拍胸脯,“小爷我自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左前的银白令牌映入眼帘,蒋汐笑着起身,“我才不会失望。世道如何,或许从来无法改变,凭心而选,不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她灵活地小跳两步,刚将通城符捡起来,十米外巨石侧边一名随从左手恭请,“大人,路在这边” 蒋汐抬头,与那男子眼神相对,她擦了擦银白令牌,转头向王霖,“那是官府的人?” 王霖拍身而起,“是洛都大将军。你如何知道的?” 蒋汐一五一十,“通城符,大夙官员见之必放行。这是先皇帝立下的规矩,如今仍起效” “看来袁伍寒对你不错”赵瑾然徐步来,眉头皱了皱,“怎么衣裳头发都湿了?” 王霖摊摊手,先发制人,“她贪玩,可不能怪我” 许是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抱歉,赵瑾然回看王霖的神情有些躲闪。 “跟我来” 赵瑾然稳步往屋子去,王霖朝蒋汐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照话跟上。 两行脚印之后,隐隐的鲜血向雪层融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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