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亲启: 瑾阁初识近半载,比人终生,不过须臾。奴为先朝阳郡张氏孙女,祖父科考贪赃,家族下狱。奴携幼弟求灵药,侥幸逃过。雪山之下,十王爷垂泽,救弟一命。奴进宫之岁,先帝驾崩。偷生八年,战战兢兢。世事凉薄,人情冷寂,蝼蚁卑楚。心求兰息平安,奴惶岁得盼。唯独郡主良纯,恐奴涉险,岂知次次迷药皆未起效。百条之后,郡主不言,佯以无恙,奴甚心疼。愿事毕,郡主得偿。幼弟二六,旬后生辰,书信八封,直至冠年。奴歉疚,自知厚颜,却无可托之人。罐中乳白芦沫,涂于纸页左角,作息、允讯证。叩谢郡主大恩,愿来生再唤姐姐。一别永年。” 齐整八只信封躺在匣中,边缘木片上的血色已凝,攥紧纸边的手颤抖着,一句话都讲不出。东西不是从火场中带出来的。那血,该是打斗时,奉皇帝之命成为刺客之人所留下。这些信件,恐怕也是赵世明早就重换过的。 她认真地将那地址记在心头,起身便将手中之物落进烛火。 纸张卷入肆意灯氲,尽数成灰。 如兰允一生。 * 淡淡檀香沁人,珠帘微掀,雅姑示意下人将各类锦盒移入前厅,“王爷,王妃,贺郡主礼已备好” 赵瑾然抿了口茶,黄雅蓓遣人退下,万释朝主子耳边嘀咕两句,随着众侍告退。 “妾还以为,王爷会一直陪着郡主。牟宫失火,她还好么?” “本王的书房,你可去过?” “萱儿只理家中事务,不曾擅动夫君之物”纤长的五指抚过古桐色的纹路,黄雅蓓挑出那对玛瑙戒,眉眼温柔,“昨夜她抱着恪儿,笑得很开心。但起初,她还不会抱孩子,生怕恪儿不适。就跟恪儿刚出生,妾的感觉一样。夫君觉得,她与驸马成亲后,会生男孩还是女孩?恪儿以后会不会也很喜欢这个弟弟或者妹妹?” 赵瑾然握着玉皿的手紧了些。 “王爷打算怎么办?以兄长之名贺她出嫁,跟八年前一样?” “东西备好,万释会送过去,恪儿体弱,明日你留在监察台” 半杯未尽,赵瑾然起身,再没有多的话留下,径直往门殿去。 “你我夫妻至此真的无话可说吗?”黄雅蓓转过身,双眼噙满泪水,男子步履不停。 她侧过脸,压着情绪一字一顿,“谋杀高尧父母之人,是你——” 纸张哗啦而起,紧接着是“嘶咔”一声,她好不容易完整的声调愈言愈抖,“休书。你好狠的心。你对我虚情假意这些年,竟只是为了我爹的权势。先帝冷落,皇室排挤,南安厌弃,在你赵瑾然最落魄之际,是我爹全心扶持你,为你打点朝野上下。你却恩将仇报,目的达到便将我黄氏一脚踹开。” 字字泣血,句句扎心,黄雅蓓步步到他身后,密令字条早被捻得皱软,“若非进过密室,我到如今还会被你蒙在鼓里。休了我,你便不怕贤德燕王从此声名狼藉吗?” 步兵着宫卫服列队靠近,万释领人端着药碗行礼,“王爷,准备好了” “你想杀我?” 赵瑾然不露痕迹转回身,冰冷的面色宛如对待陌生人。侍从将雅姑绑来,扯开布条那一刻,宫女哭得撕心,“小姐,监察台里外都是燕王的人,所有的证据都被他们烧了,是奴婢不好,连累小姐——” 侍卫将雅姑打晕倒地,黄雅蓓倾身将人紧紧拥着,下巴在她肩头颤个不停,幽怨的泪眼渐从愤恨步步转向悔痛、失望,“与你无涉” 她低哑的声音似乎只有雅姑能听到。 兀自苦笑一声,黄雅蓓抬起头来,掩藏了所有情绪,“放过雅姑” 他面不改色,“本王可以答应,黄振在边疆安度余生,恪儿也会平安长大。” “你没资格提孩子”发髻上的簪子瞬被扯出,卫兵欲拔剑,赵瑾然提手制止。她凛凛指向他的喉,“我让你放过雅姑” 拂袖将瓷碗端起,赵瑾然无动于衷,只漠着脸,“喝了它,你会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本王保你余生无恙。” 微辛的药味随着他的动作平稳移进,她趁机逼近,左手肘却撞到他右腕,瓷片摔了一地,气深棕汁液浸乱了她的玉兰裙摆。 她死死把着钗头,却不料他分毫未躲,一针扎下去,血还没渗出来,她的手已经颤着松了些。 “王爷!” 万释一呼,卫兵拔剑而入,黄雅蓓的泪如赵瑾然胸前的血,悄无声息,却汩汩而出。 她怨怨地瞧着他,退步一个踉跄倒地,裙裾的杂色更深了几分,泣诉的哭腔再提不起音量,“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拔出钗尾碎落地面,片刻的刺痛终究让他变了脸色,“黄振,若没有本王相助,他此生都无可能跳出一方县令之囿,你以为你黄氏算什么?蝇营狗苟,贪赃枉法,这些年大大小小哪件事不是本王替你爹兜着?本王落魄——” 赵瑾然沉下脸,左臂捏着她下颌,玩味而狠辣的眼神盯得她发怵,“本王耐着性子陪你玩了八年,今日这一针,便是还你的” 仅三成的力道,她的身子便被甩往地面,碎瓦片刺破双掌。卫兵再无犹豫,叩紧她的身子。哭喊声完,汤药下肚。 纱布沾了药粉,他轻轻一抹后换过外套,只掸了掸袖口的灰,万释低低问,“这婢女......” “全尸” 随而大步流星离开。 大雁排成“人”字,成群划过长空,凉风捎来一丝警惕的味道,赵瑾然刚到瓦檐之下,疾速侧身躲过来人攻击。 扇面合拢,白襟平落,“在你身边八年的枕边人,讲了情分,倒是不多” “他要你做什么?” “无非就是查你底细,再配合禁卫军牵制你的兵” “仅此而已?”赵瑾然语中多了一分试探,“无魔山那边,可有动静?” 李实摊了摊手,“九王爷查了八年都没有确凿的证据,鄙人虽武功盖世,却没有能耐如此比肩” “是吗?”赵瑾然冷寂笑笑,转身推门,“看在她的份上,本王还得唤你声兄长。请——” 李实拧眉,终跟了上去。密室门开,他的心猛地一惊。马尾编发的姑娘失去意识,面具裂成三块,正被粗绳绑于柱前。 “十三妹失踪八年,太后失心疯养于仁寿。不过看样子,兄长早就与她见过?” 李实心头紧张了些。 “无魔山初现江湖也才八年的功夫,竟能深谙朝野玄妙,立于武林不败之地。这可不是一般侠客能做到的事。”赵瑾然漫不经心地往阁架前一挪,取出长形木盒递上,“这把墨玉骨扇,是以圣山珈琮石所造。方才用力过猛,是妹夫不对。略表心意,在这里赔不是” “嘶” 李实手中扇面散裂,赵瑾然朝他微微点头,擦肩而过。 “洛都边境,阿兮体内的毒只被暂缓。侨云之内,谁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解——” “她的身体我比你更担心” 赵瑾然乱了语气,“我穷尽毕生之力,可参莲已无多余。唯今,只有尽快找到圣山所在。” 骨扇促合,李实说着更来火气,“她体内为何会有这毒物?你逃得了干系么?若非她对你情深入骨,又怎会被那疯子——” “住口!”赵瑾然勃然一声,李实出气般一掌就那盒子劈去,两把骨扇碎不成形,“说了又如何?赵瑾然,她忘了你才最好。我管你要皇位还是报仇,我只在乎我妹妹。至于你妹妹——” 李实朝那柱子看了一眼,冷笑出声,“八年未见,她可不是曾经那个娇滴滴的十三公主了” 甩过脸色,扫遍周围,李实瞬的就没影了,地面上那扇柄的碎玉微微作响。 赵瑾然松了紧绷的身体,左肩的伤口泛疼,他不自觉地撑肘靠向阁架。如翻页的轻声从角落传来,那人立着身子,却始终在阴影之下,看不清样貌。 “你真有把握?皇帝安插在你身边的人可不少” “本王留在他身边的人,就少么?”赵瑾然蔑笑,“那位子本就不属于他。日日唱着念旧的好戏,怎么不想想当年是如何从中作梗,害了他哥,也逼死他爹。他跟他爹一样,人面兽心,没有资格做这天下的主人” “听起来,你不仅恨他,也恨那个人。那个......生你却不养你的人” “养我?”赵瑾然凄冷中增了几分庆幸,“这样的人,还不配做我父亲,更不配做我娘的夫君。不过若是没有他,我又怎会遇到阿兮。冥冥之中罢了” “你娶了别的女人,如今她又忘了你。”那黑影弱了声音,“若她爱上别人——” “咚”地一锤,拳心处的阁架稍裂,“本王会待她很好,也定会让她记起我们的从前” 黑影不再言语,书底落回原位,只剩赵瑾然呆呆地神游些片刻,那柱前的女子还陷入昏迷。 药效恢复,正是明日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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