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王霖睁开惺忪的双眼,麻布大衣下的老人正目不转睛地研捣着药末。从他无力瘫坐的位置看过去,记忆中壮硕威严的人也佝偻了背,花白的头发仿佛融在另一头的冰墙上,那丝丝淡黑纹路像极了老者不服岁月的铮铮傲骨。 “醒了” “老头子,你到底给我使了什么招式?为何我会在你的冰窖里面?” 王霖端详着那晶莹滴水容器,“这瓶子竟是接近满的。我昏迷之前已过午时,量时瓶当漏完一半多才对......我睡了一夜?那已是昨日的事了?” “臭小子”吴毅甩手冷哼一声,“竟敢擅作主张将我九九毒阵的破解之法拱手让人。倘使魇深失手,东西落到外人手里,侨云该如何,你还将老身放在眼里么?” “你既信不过路无渊,又何苦非得让他留在侨云报恩。再说,那九九八十一毒阵简直惨绝人寰,万一那小子闲来无事闯进去无法自保,这天下哪还有这种高手肯替你做事?” 王霖猛地反应过来,“你知道我把东西给——他们现在怎样了?你可有对他们不利?” “如你所愿。该走的都走了”吴毅落到座位上,打开竹简阅查,漫不经心,“睡也睡够了。你也走吧,带着那小儿离开” 走?从前再怎么刀子嘴都不会让他离开。如今...... “老头子,你真的,不愿随我去见姥姥?二十多年了,当真是老死不相往来?” “既已有二十来年不见,再多个几年又有何区别?你小子十年不来,一来就净给我惹麻烦。侨云清幽,走吧。任这江湖天高海阔,别再来了” “你将我迷晕,便是早就猜到我将那姑娘带走后会折回来。你可从不是服输之人,现路无渊破阵将他们送走,你就这样放过我了?” 王霖恢复些气力,站起身来,“还是说,侨云有难,你——” “先生,我们知道您在冰窖里面。我三人本是边境孤儿,九年来承蒙先生收留,才得以在侨云涧安家。倘使先生要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只是不论发生任何事,我等都不愿离开先生、离开侨云。倘使我三人有何处做的不对,恳请先生指教,梓潼、定陵、枯钰定鞠躬尽瘁,无怨无悔” “果然。”王霖面色严肃了些,“你要让所有人走。蒋汐不会武功,你故意让她去毒阵前,便是想着我该会叮嘱她些破阵自保的法子。倘使她真的中毒,你也确定她的血能够自愈。而路无渊如今的武功,料是有资格天下问鼎,哪怕我不给他诀法,凭他在你这尝遍百草和功夫悟性的积淀,破阵也是迟早的事。” “那老婆子,真的快来了,是么?” 吴毅指着竹片的手顿在原地。 “我猜对了。”王霖朝他走去,“后院那几枚银针,是这老婆子给你的信号。连我都能破了九九毒阵,她入侨云,自是不在话下” 王霖神色认真起来,“姥姥这些年孜孜以求解毒之法,不择手段。我猜她将至侨云,怕那丫头落在她手里,有路无渊护那丫头才算保险,便只好先斩后奏。” “你向来恩怨分明,不差不欠。郝亮虽被关了这几日,可日日都在帮梓潼做事。救下传雪是蒋汐的功劳,而你多留那丫头一瓶血做样本,是当作侨云救命报答。可外面那三人的九年,可不是你说两清,就能挥手不见的。” “姥姥这些年痴迷毒药,因爱生恨,梦魇缠身,只有你才是她心结的解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么?” “啊——” 外面惨叫声起伏,吴毅骤然起身奔走,根本还没触到机关,那石壁就已经开了。 “外公小心!” 黑色面具人凌空施针,吴毅躲闪不及,右肩处破开一道口,鲜血变成黑色。王霖一掌震开那蒙面人,迅速封住他的穴位。 “滚,不然连你一起杀” 面具人声色阴森,王霖迟疑片刻,后埋头俯身,隆重行了礼,“姥姥” 那人闻声甩手泄愤,量时瓶碎了一地。 “你还知道叫我姥姥?我辛苦养你这么多年,你竟背着我跟这畜牲狼狈为奸。你忘了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蚂蚁噬髓之苦、冰火灼心之痛、骨肉撕扯之殇,都是拜他所赐!若非他瞒我欺我弃我,我的脸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昨日所见那面具人,果然是你。”吴毅的右臂已经不能动弹,“当年是我有愧于你。她对我有恩又命在旦夕,你误会我与她的关系,我才只得用药将你迷晕。可那日我本不知你已在试毒,药物相克,是我害了你。” 他颤着声,“二十八年了。两个女儿都已经走了,你我只剩下霖儿。他未曾忤逆过你,是我的私心,与他相认,让他为难。我任你处置,放过这几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恬不知耻!”奴姥怒火更盛,“惺惺作态,死到临头还在搏人同情,多让你苟活了二十八年。真是遗憾,没能早一点跟你那心上人黄泉相见!男人都是贱,海誓山盟说得好听,生死关头,你不也让她挡在你的身前么?” “王霖,给我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念这二十年的情分!” “姥姥——”王霖眼里闪着泪花,吴毅瞬时以左手将他推开,封住他的穴位,王霖动弹不得,甚而连话都讲不出。侨云三医士更中针昏迷不醒。 “受死吧” “嘭——” 奴姥反被内力震回,路无渊收回掌力。 “你,你怎么还没走?” 奴姥嘴角溢出血来,“想不到,你这畜牲竟能养了这样的高手。但——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奴姥翻身仰天,腰间铃铃作响。冰窖中各处的粉末腾空而起,随着那铃声的变换而流转自如。 糟了。这里的摆设与婢奴崖密室并无二致,连药毒的量法都如此相似。姥姥的枯林阵本就无需生命,只以蛊毒元素便能杀人于无形。唯今阵法未成,路无渊独自逃脱倒是没问题,可一旦他再迟疑,恐怕也会凶多吉少。 姥姥竟真的下了杀心。 “若没有我这好外孙做指引,老身又如何能找到你侨云涧这种地方。想来,都是你吴毅自作自受!”奴姥看向王霖,“你以为我便任由你这小子四海漂游么?早在洛都边境,我就在你身上种下追迹香。” “魇深,你快走,趁枯林阵还未成型” 路无渊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吴毅,为稳稳护他只能强行突进药毒粉堆,借着卓越轻功,终逃了出去。 奴姥恶狠狠地看向剩余四人,“可恶” * “先生,感觉如何?” 路无渊头上冒了汗珠,吴毅嘴唇已开始泛紫,“唯今,只能卸下这条胳膊” 他朝路无渊看去,坚定地点点头,“来吧” “啊——” 路无渊动手完便为吴毅输送真气,吴毅以怀中银针锁住穴位,“你中了她的毒,须调养三日,从此刻起,不得再用内力” 真气往回注,路无渊只得收手为他包扎。 “为何又回来了?那姑娘现已安全了吗?” 路无渊敛着眸子,“接她的人已安全回去。先生有难,魇深不能坐视不理。三位医士,我会救出来” 吴毅迅速拽住他起身往回的手,“那老婆子要杀,未入冰窖前就会动手,若你回去,才会真的中她的计。霖儿在,臭小子鬼点子多,老婆子总归还是疼他的” 路无渊不再答话。 “之前那姑娘要找人,梓潼与定陵送出消息,老夫暗中将所有拦下,确实是想让这姑娘多在此地待些日子。后却恍惚间发现除你以外的面具人,我寻思着事况不对,便引那女侠到九九毒阵,再放出蒋姑娘的线索。江湖传言,侨云涧是通往圣山唯一的途径。那是老夫为混淆耳目所杜撰,这附近哪有雪山” “所以圣山,不存在么?” “自然是存在的。”吴毅拧眉,“五十余载已过,我却只剩下幼时的记忆了。圣山冰雪连绵,世上许多珍稀药材和物种皆生于极寒之地。世人贪婪,多因利益争抢而毁坏圣境,我的祖辈世代生存于此,却皆因守卫圣山而死。雪山崩裂,爹娘早有先见将我送走,后通往圣山之路艰险万分,据说去者无一人生还。这些年我潜习医道,后来,才有了侨云涧。” “魇深。这名字一听就是执念极强的。你这些年所历人生坎坷而厚重,却不必将其视为不堪过往。只有正面痛苦,你才能心生力量。老夫这条命已经很值了,你不必再与我耗时。既然面具已经摘过了,又何必继续戴着?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路无渊沉默片刻,“魇深想做,只是报答先生救命之恩。若有人想能对先生不利,那便必是从魇深尸体上踏过去” “命是我给的吗?”吴毅笑笑,“若非你扛下所有艰险折磨,若非你的意志,无人可以救你。我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你还有很多年,这世道不太平。但以你的功夫,足能闯出一片安谧地。” “无论如何,听听你的心。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活着就有希望。大胆往前走吧,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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