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掠取人温暖的寒风越来越嚣张，薛暖身子抖了抖，转身欲离开回营。 而身后想起来的车马响动让她惊喜回头，小跑几步来到营门前。站在守卫身后，满怀欣喜等着出现的莹莹灯火慢慢走进。 随着一团黑影越靠越近，薛暖着急地眯起眼，想要借着营门前微弱的光看清来人。 等队伍靠近，薛暖看清了来的是公主的车架，左路骑着马候在一旁。公主走下车鸾，看到了略显失落的薛暖。 左路眼睛看着薛暖，在公主身侧说着什么。 公主听后唇角带笑，对着左路吩咐了几句，左路便遣散了随行的人，自己落后公主几步，跟着公主慢慢走向薛暖。 薛暖看着不断靠近的公主，不安的情绪浮上心头，紧张地想要逃离此地。 她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公主。 在公主离自己还有一步之遥时，薛暖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行为。 转身离开！ 可刚走出一步，就被公主叫住。 “小暖。” 薛暖愣在原地，此刻慌得不知该如何处理。当她还在思考是转身还是继续大步离开时，公主已经走到她身侧了。 “小暖。”公主再次亲切地唤道。 “公主。” 薛暖偷瞄了一下公主，接着便一直垂着头，视线在地上左看看又看看。 公主看着薛暖躲闪的模样愣了一下，她已明白她与薛暖的关系，可情感上还是一时无法接受，可看着神色不停变化，什么心思都表现在脸上的薛暖，心情畅然，随即笑道：“我比你大一些，你就当本宫是你姐姐，本宫唤你小暖可好。” 薛暖愕然，抬头看着公主的笑脸，内心一热，心中那些胡思乱想都消失了，只剩下坦荡，也笑了起来，点头应道：“好。” 公主拉过薛暖的手，刺骨的冰冷让她有些心疼，把薛暖的双手握在手中，两双手一起缩在袖中取暖，慢慢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小暖在这里等慕容公子？” “嗯。”薛暖娇羞点点头。 公主闻言开怀一笑，缓缓道：“曾经我也这样等过将军。” 公主停下脚步，望向月亮，“我在邺都，他在北地时。” 薛暖看着公主的侧脸入了神，清冷的月光下那张脸既温柔又美艳，让人移不开眼。 “忙碌了一天只有望着月亮的时候想他，想他是不是同我一样，借月思人。可又觉这般小女子行为可笑，问自己：月乃冷石，可寄思情到他乡？” 薛暖好奇问道：“公主未给将军写信吗？” 说书先生总是说梦中聚散离合，不如信言几度春秋。 苦苦独自忆思念，不如一纸相思令他知。 公主轻拍着薛暖的手，眼中有了薛暖看不懂的惆怅，“太深的思念之情，会让他在战场上牵挂，反倒更危险。” 看着懵懂的薛暖，她继续道：“小暖，爱一人，不仅爱他，还要爱他的理想和抱负。同时爱一个人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你的生命应该还有更多的事情。” “更多的事？”薛暖喃喃问出声，满心满脸疑惑。 公主凝视着薛暖，她不了解薛暖经历过什么，她不能把夫子们给她讲的大道理说与薛暖听，她沉思片刻，说道：“小暖，明日与我一同入城可好？” 薛暖身子一僵，犹豫了起来，虽然明日不出来等慕容玹，可她还是想在营中候他。 妾待君归，她不想违约。 然而她不敢将心中所想告诉给公主，扭捏半天，支支吾吾道，“我......不知，去城里......” 抬头看着正在等她回应的公主，慌张移开视线，低下头，小声道：“去城里能做什么事？” 公主笑笑，拉着薛暖继续前行，遇上拿着狐裘回来的云香，继续说道：“明日去瞧瞧，不就知道能做什么了吗？” 拿过云香手中的狐裘贴心替薛暖系上，望着薛暖道：“此时阵前大军正作战，慕容公子回营尚需时日，知道你日日等候的消息，他会挂心的，人心怎可二用？扰乱他的心思，在战场上可就危险了。小暖也无需胡思乱想，还是同我去看看别的事，安心等他回来吧。” 薛暖觉得公主言之有理，又见云香一脸认同，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第二日，云香将她唤醒，梳洗打扮一番，用了早已备好的早膳，就登上马车出营了。 马夫驾马送她们往城中去。 “云香，怎么没见公主？”薛暖看着外面倒退的景色，收回手放下车帘，问着一旁绣着花的云香。 云香抬头，手上的针线动作并未停，针从布下穿过，手又从绣布下露出来，从绣面上拉出针，“公主一早便启程了，那时小姐未醒，公主吩咐云香等小姐醒后，伺候梳洗，再去也不迟。” “哦！”薛暖望着眼前波动的帘子，昨夜辗转反侧，一是思念慕容玹，二是担忧进城之事。 来到前世幻境后，她变得有些畏手畏脚，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她也更加依赖慕容玹。在冥府她与慕容玹所走的路几乎都是她说熟悉的，她是领路人，得心应手。 可如今的一切对她来说皆是未知的，陌生的，她既渴望了解，却又害怕暴露自己的无知，显示出她的无能。 “小姐，到了。”云香打断了她的思绪。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撩开车帘。 薛暖回过神来，耳边瞬间涌入嘈杂的声音，映入眼帘的是敞开的大门，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十分忙碌。 此刻已是晌午。 薛暖在云香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寒风顺着脖子往身子里钻，冷得她缩了一下。她和云香走了进去，浓浓的药味让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她伸手掩住鼻子，移开放在药罐上的视线，见廊下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草药，连原来挂屏风的地方都挂上了药草。 一个个拿着纸张的人从正堂中走出来，神色凝重，走到药草面前挑选，又将拿好的药草递给煎药的人。 两人朝着正堂走去，薛暖探头往里看，堂中坐镇的是翁老。此时翁老开好药方，将药方递给正在等候的人，往外一看，与薛暖四目相对。 翁老见薛暖面色红润，如常人，不见丝毫病态，失神了片刻，又想到什么，瞬间释然，朝着薛暖颔首以示礼貌。 薛暖欠身回礼。 “药煎好了，就赶紧送去，不要在这里磨蹭。”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云香先薛暖一步寻着声音望去，内院跑出来一人，站在庭院中正对着煎药的人急切说着。 “小路子。”云香站在薛暖身边，激动地喊道。 “云香姐姐。” 小路子小跑到她们面前，一双眼睛又在薛暖身上打量，“薛小姐来啦，公主在后院，现在正在和大人们商量城中救助事宜，实在没空搭理你们，东厢房此刻欠缺人手，你们就同我一起去吧。” 小路子没有等薛暖同意，就转身跑到一个房间内拿了一个包裹，在廊下招呼着薛暖紧随他。 “去东厢房做什么？” 小路子并没有回答她，没办法两人只好跟在他身后。 薛暖和云香为了跟上小路子，加快脚步。 靠近东厢房，薛暖就听见小孩的说话声，心中不由地紧张了起来。等到了东厢房院门口，气喘的薛暖扶着墙壁，院中传来孩童吵闹的声音让她心烦意乱。 她跟在云香和小路子身后走进东厢房，见前面两人走进房中，她呆呆站在门口，凝着眉看着屋内打闹的孩童，抿紧了唇。 厢房内有二十几个孩子，身上穿着简单御寒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还多孩子脸颊处都开裂了，发红的脸颊上满是黑丝，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活动得发热，房间里的孩子全都顶着都变一张张黑红的脸。 还有好几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鼻孔附近都有些白痂。 薛暖看见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女孩，头上扎着两个朝天揪，一个发揪已经松垮，耷拉在耳后，鼻间留下两条水龙，水龙顺着白痂缓慢到了唇边，粉色的小舌头点了点，随即鼻子一吸，水龙倒流，女孩用袖子往鼻间一横，透亮的液体擦到了嘴角。 薛暖紧紧捏住裙摆，身子慢慢后退，隐藏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看着云香和小路子去拉开打闹的孩子。 小路子刚拉开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又有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追着一个女孩子满屋子跑。女孩子尖叫着，云香把地上的孩子刚抱到床上，听见叫声，回身手臂一捞，就把女孩抱进了怀中，女孩在云香身上挣扎着。 云香害怕伤着女孩，只好将她放下，女孩腿一着地，就往门外跑去。 门槛太高，小女孩被绊了一下，身子失衡往前扑去。 “小心——” 小路子大喊着往外跑，可房中的孩子阻挡着他的脚步，他惊恐望着即将磕向地面的人，见一双好看的手出现在女孩身前，钳住小孩的双臂，将女孩稳稳接住。 小路子提起的心终于放下，松了一口气，看着吵闹的小孩，提高声音。 “可别再闹了，等会儿我可把外面那凶神恶煞的侍卫长叫进来咯。” 小孩子们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瞬间安静了，在床上的小孩，将被子拉过头顶，不再抢来抢去。 刚才还相互打闹的孩子，突然挤到一堆，身子彼此挨着，眼睛盯着院门，好像小路子口中的人会突然出现。 被薛暖接住的小孩身子往薛暖怀中缩去，火热的小身躯让薛暖紧张得无法动弹，脖颈被柔软的手臂圈着，蹲着的她被小孩禁锢，只能任由小孩不断贴近。 小孩细碎的头发戳着她的脸颊，惹得发痒，可她却不敢乱动，生怕吓着怀中的小人。 小路子见孩子们都安静下来，高兴地指挥着孩子到床上去睡好，稍微年龄大一些的小男孩站在原地，特别是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任凭小路子怎么拉都不愿行动。 “小屁孩，你不乖乖听话，我可真叫侍卫长进来了。”小路子拉着男孩的手威胁道。 男孩拉住小路子手腕，瞪着小路子，身子往后退去，赌气道：“你倒是给他叫来，每天都知道吓我们，昨天他可没有出现。” 男孩眼睛还是不确定地看向门外，紧张的神色丝毫没有掩饰，假装镇定与小路子对峙着，“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你是个骗子。” “你——”小路子气恼地看着犯浑的男孩。 “骗子。”他身后的男孩也畏畏缩缩朝着小路子吼道，吼完身子微缩，紧紧抓着最前面男孩的衣袖。 “万竹，你可别耍混，带着其他人胡闹，磕了碰了可没人会照顾你们。”小路子有些生气，因为这场雪灾，巍瑞城死了大批人，活下来的青壮年已经披甲上战场，这屋里面的孩子有些是活下来的孤儿，有些也许即将成为孤儿，他一面同情他们，可一面又烦他们每天吵吵闹闹，怨他们不知事。 自己每天跟着公主本就很忙碌，却还要花时间来摆平他们。 被叫万竹的男孩眼睛瞪得通红，咬着牙，朝着小路子大吼道：“我不要你们照顾，我要跟我爹上战场。” 说到了伤心事，万竹眼中泪光盈盈，再倔强的模样也没有将眼泪水关住，决堤般往下落，胸膛不住起伏。 云香上前抱住万竹的头，伸手在小路子身上捶了一下，“他还是个小孩子，你吓唬他做什么？” 万竹抬头，倔强地说道：“我不是小孩，我会打拳，我可以上战场杀敌。” 云香敲了一下万竹的脑袋，没好气道：“小小年纪，说什么大话？” 万竹还想说话，云香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万竹并没有被吓到，可眼前的人是女子，他又不好对着云香吼，咬着唇半晌说不出什么话，云香又对着身后的几个孩子，半吓半哄让他们上床，或者乖乖坐在凳子上。 小路子见状，眼睛冒着光看着云香，嘴角勾起笑，凑到云香面前小声道，“云香姐姐，你真厉害。” 云香将万竹放置在椅子上，自信地看着小路子，“小意思。” “那云香姐姐，这里就交给你，”突然转身看向薛暖，“和薛小姐啦，我去帮公主了。” 说完一刻都不停留跑了出去。 薛暖看着消失的小路子，身子不自觉颤抖，抱着女孩站了起来，怔在原地。 片刻，小路子在院门口露出一个脑袋，“薛小姐，云香姐姐你们需要人帮忙或者需要什么东西就找彭侍卫。” 一个身材高大，比卢平还胖的憨厚男人被小路子拉了出来，当男人出现在院门，薛暖明显感到怀中女孩的紧张，闭着眼往她怀中钻。 房间里面也是慢慢响起了抽泣声。 彭俊才紧张僵笑着捏着剑柄，尴尬地对着薛暖鞠了躬，就躲开了。 两人一消失，房间就爆发了，在崩溃边缘的孩子们放声大吼，房间里全是啼哭的孩子。 薛暖惊恐地抱着孩子，手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无措地看着云香在房间里面手忙脚乱。 她大口呼吸缓解紧张，看着怀中揉着眼睛哭起来的孩子，完全不知道如何做。 “阿暖，别哭。” 记忆中有一双温柔的手一直轻拍着她的肩膀，温和的声音，有节奏的拍打让她十分安心。 “别哭。” 薛暖抚摸着女孩的后背，轻拍了几下，脸颊贴上女孩的脸颊，过度亲密的异样感让她有些心慌，但她还是想用想到的方法安抚女孩的情绪。 “乖，别哭，我给你讲故事好吗？”薛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讲起故事。 “有一日，宅院的夫人产下一个女婴，女孩皱巴巴的样子吓坏了夫人，一旁的老嬷嬷就笑说小孩子长长就好看了。夫人和老爷不相信，可又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只好慢慢地养下去，后来孩子慢慢的长大了......” 薛暖讲到这里突然自己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讲着讲着发现自己没有说书先生的本事，她不清楚自己在编一个什么故事。 然而这时怀中的女孩有了反应，抬起头，一双圆溜溜，闪着泪花的眼睛十分认真的看着她，手指紧抓着她的衣衫，抽泣问道：“她长大好看了吗？” 薛暖没想到还有人捧场，看着女孩，愣愣道：“好看了。” “为什么会好看呢？”房间里面有人问道。 薛暖看向床上撑着身子望着她的人，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犹如清潭，沁入她的心，让她一个激灵。 云香见状，将手指竖在唇边，“嘘——” 还在小声哭泣的小孩止住了声音。 “大家不哭了，小姐就告诉你们那个女孩的故事，好不好？” 云香说着从床上孩子的被子拉好，从床边起身走到门前，将薛暖拉入房间关上了房门。 在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薛暖硬着头皮编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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