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一场接着一场,连带着南城的秋雨,转眼窗玻璃上就浮起了白雾,乔方语也换上了冬季校服。 今年的气候不好,冷冬热夏。 杨树里弄一位曾和奶奶打过麻将的老人最终还是没挺过去,月初时走了。 老人家年纪大,曾孙都快上小学,家属办了喜丧,剪纸飘了一地,碎片顺着风,拂落在自家门廊上。 乔方语听见屋内的奶奶低声说了句:“都走了啊。” 她没来由地有点心慌,走回屋里,问奶奶的褥子够不够厚实,说自己给她在集贸市场打了件新棉袄,很快就能到了。 她蹲下身给奶奶捏着腿,方芳摸着她的头,轻声念:“……我的好阿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从指缝间流过,像是沙,越用力想要留住,却越是一去不复。 有时候她清晨起床,沿着星空走廊走到教室,一路穿过高一和高三的班级。 高一的学生在走廊上叽叽喳喳,走读生偷渡了校外的酱香饼,笑着说放寒假要一起出门郊游。 高三的走廊上几乎没有人,教室里是昏昏欲睡的读书声,黑板上挂着横幅,鲜红的大字:多考一分,干掉千人。 有种很割裂的感受。 她恍惚之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分岔点。 旧日难倒回,前路未明朗。 但好在手边堆垒的答卷永远没有做完的一天,那她就还可以把头埋首在书卷间,暂避那些纷乱复杂的心绪。 时间的洪流将人裹挟,滚滚向前。 许惩和她关于周末补习的约定也暂停了,转而变成了一起自习刷题。 教室里不方便,她有时候会走小门,去许惩的宿舍里。 或者在学校的阅览室。 因为他的身份,校工总是大开方便之门。 乔方语也渐渐熟悉了新的节奏。 年底有冬令营,还要筹备来年的科体艺评比,艺术班的训练也更加密集,乔方语有时候不得不缺席一部分文化课。 某一次自习,乔方语自己翻着书,尝试理解课本上的知识点。 许惩却忽然递过一本笔记。 她讶异翻开,纸面上大字狂放,提纲挈领,图画清晰。 “上周邓格的课。”许惩说。 乔方语捏着书沿:“……原来你也会听讲的呀。” 许惩笑了下,语气平淡:“想到你可能想听,所以记了。” 不是因为他需要听课,或者其他。 只是因为她可能用得上,所以他就会去做。 “看不清的随时问我。”他简简单单丢下一句,转身继续刷题去了。 乔方语就坐在他对面的空桌上,怕她单调,许惩还把那盆含羞草放到了她面前。 她回过头,悄悄看一眼他的背影。 哪怕是大冬天,这人也只穿一件单薄的秋季校服,腕骨露出一截,轮廓分明。 她缓缓回过头,看着他替自己记了厚厚一沓的笔记,也不知道他坐在那样一处偏远的座位,要怎样才能把所有知识点记录整理得如此清晰。 乔方语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下含羞草的叶子。 已经不再年轻的小草晃了晃,叶片缓慢合上了。 她也好想把脸埋起来,不让人看见她窘迫的模样。 乔方语深吸口气,缓慢冷静。 可她还得做题。 那天两人一直学到了深夜。 在许惩的点拨下,乔方语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之前在脑海中模模糊糊的知识瞬间贯通了,连带着好几处强记下的解题思路都骤然明悟。 她一连刷了三张卷子,抬起头才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乔方语回头看去,许惩桌面上的习题早已收拾整齐,面前摆着一套必背古文。 他懒散支着下巴,阖着眼,长睫安静地垂落。 她的心倏然一软。 ……明明是她熬过了,他竟然始终没提醒她。 乔方语站在原地,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将许惩叫醒。 但她的阴影落在许惩背后的瞬间,他就缓慢睁开了眼,目光温沉,嗓音带着初醒的倦哑。 “怎么了,还有不理解的地方么?” 乔方语抿唇:“对不起,害你熬到这么晚。” 许惩又笑了,懒洋洋的,站起身揉她头发。 “都说了,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他从书桌上拎起自行车钥匙:“回家吗?我送你。” 乔方语摇头:“我回宿舍吧,正好欣雅周末都不在,太晚了我怕吵醒奶奶。” 许惩嗯了声,放下钥匙,站在门边等她。 “你也早点休息吧。”乔方语说。 但许惩没动:“门口黑,陪你走两步。” 乔方语只好和他一起走出去。 深夜,宿舍走廊里没点灯,通道幽黑,拱顶低矮,地面还凝着冷潮的湿滑。 乔方语从没这么晚在学校里走过。 她忽然想起论坛上看到的校园都市传说。 ——据传,三中建在一处乱葬岗上。 三中脚下的山,其实是尸骸堆积而成的。 而门前的运河,是用活人死人的血硬生生凿开的…… 还有人说,每到十五的暗夜,就能听见亡魂的冤哭。 周围居民都搬走了,政府只能在这里建起学校,用学生们新鲜的阳气来镇压。 “乔乔。”许惩突然出声。 “啊!”乔方语吓得一抖,赶紧捂住了嘴。 “?”许惩目光困惑,推开小门,对她说:“小心脚下。” 乔方语忙不迭离开,站在门外,幽深的走廊似在摇晃,风声在狭路呼啸,身后的气温都好像骤然冷了几度。 她牙齿磕碰,勉强打起勇气:“呃许、许惩,晚安。” 许惩皱了下眉,长腿一迈而出,校服外套就落在了她肩上。 乔方语还愣着,他直接抬手揽了下她肩膀,用外套将她裹严实了。 “走吧,今晚降温。” “……嗯。” 她小步跑着跟在他身后,方才的那些恐惧和阴冷,好像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真奇怪呀,明明三中的秋季校服那么薄。 她却浑身都暖和起来,心跳加速,脸颊也发烫。 许惩一路将她送到宿舍楼下。 两人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乔方语刚想脱下外套还给他,许惩就轻轻压住了她的领口。 他垂下眼,低声说:“凉,你穿着回去吧。” “好……”乔方语犹豫了片刻,把那句“谢谢”咽了下去。 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带上闹钟,不能拖拉到深夜,还耽搁许惩的时间。 “那我走了。”许惩只替她拢了下衣领,就松开了手。 寒夜有风,乔方语站在门前,看着他大步走向风里。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深冬的晚风掀起她肩上垂落的外套,袖口翻卷。 许惩忽然在此刻回过头。 他轻笑,目光里星点熠然。 “晚安,阿语。” 乔方语朝他挥手、转身、上楼。 一进屋,她就背靠着宿舍门,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坐下来。 她怀里抱着许惩的那件外套,浅淡的青柠和海盐气息钻进她的鼻腔,清冽而沉静。 像是被拥入怀中一样。 太要命了…… 乔方语整个人都缩成团,咬住下唇,鼻尖却罪恶地、小小地,向前探了下。 于是她好像更深更深地感受到了他。 她见过他夏天白色T裇汗湿到半透,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 她坐在他的后座,探出一点潮湿寒凉指尖,隔着衣襟,触碰他滚烫坚硬腰腹。 少年人的身形,清瘦劲挺,像拔节的竹,条块分明却又不过分,没有一丝赘肉。 她曾经觉得,这副身躯,优越得好像值得被珍藏的艺术品一样。 但她现在,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她的心了。 她抱着许惩的外套,整张脸都埋在衣襟里。 空荡的宿舍里,她的呼吸声断续,沉重,伴随着布料摩挲的轻微响声。 怎么办。 假使美梦能圆。 她好想好想永远这样下去。 悄悄独占。 乔方语跌跌撞撞爬上书桌,匆忙到笔筒都被拨倒,各式画笔哗啦啦跌落下来。 她只抓上一支铅笔,就在满屋的黑暗里,铺纸勾画。 这是只容她一人侵略独占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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