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走后没几分钟,医务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 许惩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拉开折椅就坐。 校医:“你怎么还没走?” 许惩冷冷地抬眼,半晌伸出手臂:“我可能有点问题。你给我看看。” 校医无语,但奈何三中的医疗后勤都少不了许家投资,他与这大少爷也算得上熟悉,只能搬出血压计,捏动气泵。 室内一时寂静,只听见汞柱推高的呼哧声。 许惩垂着眼,神情晦涩难明。 方才的情景像是卡顿的CD机,定格在短暂帧数,无限重复。 ——少女撑着课桌,浑身都在颤抖。即便话语尽数被喧嚣淹没,她依旧在很大声、拼尽全力地诉说。 他看见她的背影削瘦,蝴蝶骨凸起,支起的棱角撑起白衣,整个人像是一只翅膀受伤的、摇摇欲坠的鸟。 日光落在她身上,那么耀眼,那么壮烈。 …… “你没任何问题。”校医说,“很健康,除了心率有点高。” 许惩拧着眉:“那不就是心脏病?” 校医:“生理性。放轻松静坐一会就好。” 许惩:“但我想到一个人就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这是病吗?” 校医悠悠道:“刚才你抱进来的那小女生?” 许惩:“有那么明显?” 校医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 他本来坐在桌前抄资料,忽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许家那位有名的刺儿头公子抱着一姑娘冲进来,连打招呼的礼节都没了,对着他劈头就是一句:“能不能治,不能我叫急救了!” 把他吓得心惊肉跳,还以为是什么突发恶疾。 结果也就是痛经而已。 “喜欢人家就追呗,我像你这年纪的时候不也这样。”校医摸了根烟,“女生喜欢的无非就那么几套,花啊戒指啊礼物啊。”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攒了好久零花钱给那谁买了束香槟玫瑰,结果你小子给我把花瓣全揪了?” 许惩黑着脸起身:“不记得。” 校医把烟点上:“当年真好啊,无忧无虑的。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嘉丽?嘉雯?” 许惩:“……” “年少时的喜欢都是这样的,很单薄,胜在一个简单纯粹。” “当然无疾而终的概率也大。” “十几岁的小孩嘛,热血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动辄就是永远、一辈子。” “结果一转眼,全都忘咯。” 许惩凛冽目光:“那只是你,姜弘川。” 校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不悦的模样:“我倒是希望你别动真格儿。” “许惩,你考虑清楚你的立场。文家许家,无论哪一个,都容不下一个出身普通的夫人。” “不说别人了,就你爸和你后妈那样子,肯让她进屋?” “可别到时候害了人家。”姜弘川意有所指。 “我现在就很庆幸,当初没和沈嘉雯表白。不然姜家破产,她一个外人,福没享几天,还得跟我还债,倒的什么霉。” 许惩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把他烟盒抄了。 “别抽了,一个校医,在医务室抽烟,信不信我给你举报了。” 姜弘川笑,笑到俯身咳嗽,抬起头抹了下眼角:“你一个翘课的学生,威胁我啊?” 他把烟灭了,目光停在很远的地方:“我没啥可说的了,我一个人生的loser。反正,你将来别后悔就行——这是干啥?”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许惩塞给他的一根棒棒糖。 许惩别过头,自己也撕了一根放进嘴里:“平替。少抽点烟。” 姜弘川捻着棒棒糖的细棍,没说话,半晌扯了下唇角:“还挺甜。看不出来,你这种人,兜里居然天天揣着这玩意儿。” 许惩拍了下他肩膀,起身离开,语气淡淡:“给她带的。” 姜弘川坐在原处,愣了下,想起他对女生叮嘱过的,要随身多带些升糖食物。 “……这小子还真是。”他喃喃撑住额头,“比我强点儿吧。” - 乔方语回到教室的时候,班里还在上自习。 她沿着墙边走回座位,身旁的许惩依旧不在。 她有点失落,本想向他道谢,这下也办不成了。 坐她前面的同学说,她晕倒的时候,许惩刚巧过来,扶了她一把。 之后文静和班长架着她去了医务室,许惩也跟了出去,之后就没回来。 “你可真是吓了我们一跳。”那同学说,“不过,托你的福,吴姗能上台表演了。” 吴姗就是方才被张真真嘲讽太胖,不让她加入啦啦队的女生。 “张树柯她们组的历史剧《大唐盛世》想加个伴舞,正好她学古典,这会儿已经出去排练走位了。” “就连体型都完美,张树柯开心死了!她之前还以为,班里的舞蹈生肯定全被张真真抓走了呢,没想到还让她捡了这么个宝!” 乔方语也如释重负地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因祸得福,她也希望吴姗不要因为这件事灰心难过,失去对舞蹈的喜爱。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而“少数”并不等于“错误”。 只要找到合适的舞台,那些与大多数人不同的特点,也能成为独一无二的闪光。 吃过止痛药,乔方语的痛经缓解了不少,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体虚。 趁着课间,她起身想去教室前排的饮水机接点热水。 许惩刚好从外面走来,阳光炙热,他前额还挂着薄汗,看见她便立刻站起:“要什么,我帮你。” 乔方语忙摇摇头:“接点水而已,我也想走走的。” 许惩点头,坐下拽了拽领口,燥热的空气非但没有让他凉爽下来,反倒更憋闷了。 他出神地望着乔方语的背影。 纤细的、倔强的,像是干枯野地里长出的风铃草。 分明遭受了那么多不公正的对待,却无怨无恨,从没想过要把痛苦也加诸别人身上。 就像是把石头丢进海洋,对山谷谩骂吼叫。 涟漪与回声荡开,海依旧是海,山不改青苍。 她仿佛从苦难中汲取了向阳而生的力量。 有时候,他会无法避免地从她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许惩的手无意识地搭上了耳侧的黑色骨钉,摩挲,直到冰冷坚硬的矿石在他指腹上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啊——” “嘶!” “我草!” 几声乱叫骤然在耳边炸响,许惩滞了下,才感觉有温烫的液体从他头顶流过去了,后颈一阵发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许惩同学!”乔方语站在他面前,焦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眼眶通红,哆哆嗦嗦地放下空杯子,“我,我去找块冰……” 乔方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是去接杯热水,竟然会在走回座位的时候被人撞到,一不留神直接把满杯热水泼在了许惩头上! 乔方语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为什么不把杯盖盖好,为什么不走得小心一点…… 这下完了,许惩一定生气了,再也不想理会她了吧。 他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神情阴冷,狭长的眼眸仿若寒刀,一道断眉看起来凶戾无比。 乔方语咽了下唾沫,紧张到闭上眼:“对不起许惩!如果……”如果你想要报复回来也可以的,只要能让你消气我什么都愿意做!! 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许惩就漠然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极具压迫力的阴影。 周围没人敢吭声。 乔方语好绝望。 而那片阴影却倏忽转向,放过了她。 许惩站在张真真的面前,把她意欲离开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他垂下眼,一双黑眸深冷。 “我看到你撞她了。” 张真真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本能反驳:“不,不我没看见,我不小心的,走廊人太多了!” 许惩目光满是嫌恶,语气冷得像冰:“走路长点眼睛,别烫着我同桌画画的手。” “我——” 张真真的辩解还未开口,许惩上前半步,俯身,居高临下地微眯双眼。 张真真几乎被他俯视逼问的目光压到了墙缝,一阵寒意从背后窜上来。 许惩的眼神仿若鹰隼看向无生命的猎物。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距离里,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警告。 “再有下一次,你就和你妹妹一起滚出学校。别在我面前碍眼!” “我知道了……”张真真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害怕,满身冷汗淋漓,她缩了下身体,恍惚许久才抬起头,大口大口喘着气。 “许惩……”乔方语依旧站在他桌边不知所措,周围有人眼疾手快,宋思学拿了块湿毛巾过来,文静挽着乔方语的胳膊,紧张地看着许惩,生怕他真的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来。 但是许惩没有。 他越过整排惊疑不安目光,走到乔方语面前。 被烫伤的皮肤泛红,在他冷白肤色上分外突兀。 他发梢的水珠还在往下滴落,砸在她手背上,依旧存着热意。 许惩半蹲在她面前,撑着膝盖抬头,语气是出乎意料的温柔。 “我又没赖你,怎么还委屈上了,嗯?” 乔方语的眼睛更红了。 许惩伸出手,在她眉心轻轻一戳,乔方语被迫仰起了头,和他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黑沉,语气寻常:“不舒服就好好休息,这种事就该我来做。” 他说着,拿起乔方语已经泼空了的水杯,向教室外走去。 末了回头,笑着问她:“对了,红糖要多少度才能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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