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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晓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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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对晓樱怀了一片隐隐的愧疚之心,并且也是为了从她那里尽快获得自己是否能够和她更加走近的确切答案,桂卿便找了个机会把她约了出来单独聊聊,采取的方式也比较轻松。

原本他要见她并不需要刻意去找什么理由的,因为以他们现在的交情来看,两人是随时都可以见面的,可是如今他却非要给自己找个恰当的理由不可,尽管这个理由只是悄悄地说给他自己听的,而不是要当面告诉她。

好在她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那语气就像是她也正想找他说说话、聊聊天一样,而且还稍微带着一点点焦急等待的意思,这又让他的虚荣心微微地膨胀了一点点。

很多时候她其实还是比较顺着他的,这让他心中的愧疚之意变得更为强烈了,虽然他着实不愿意表露出来这种变化。

在玉龙河穿越城区的那一长段,河流的西岸筑着高高的大堤,这大堤显然是为了防止玉龙河发大水的时候淹没主城区而修建的。

这河堤的两边全是大块的青石护坡,坡顶上是一条宽约2米的水泥小路,在小路靠近河水的一侧骑着大堤又修建了半米多高的长长的石墙,使得这大堤气派和规整了不少。

在大堤的东西两个坡面上成行成列地种了很多墨绿色的女贞树,间或也有几棵依然翠绿的香樟树点缀其中。

这些四季常青的树木把长长的大堤装扮成了一道厚实的绿墙,并使这道绿墙变成了城里人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他和她约见的地方就在这大堤被永平路切断的地方的北边不远处,那里既显得非常僻静又离附近游玩的人群不远,可以说动静兼有,正如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高地一样。

约见的时间是下午下班以后。

入冬之前,也就是在上个月底,她又给他发了一个短信,内容还是她自己随便填的一首名为《清秋月》的词:

冷月清透。

霜凝寒枝瘦。

孑影单,

□□陋。

心事飘零久,

徘徊黄昏后。

遥相望,

一怀心绪欲语愁。

这首简短小词的内容他已经反复玩味和品鉴不知多少遍了,依然不能很好地理解其中包含的意思,他希望今天能够当面和她讨论一下。

自从有了上次激动人心的令他难以忘怀的牵手之后,他便更加把握不准她的心态和情感了,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似乎选择了走一条回避和否认的道路,对于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极度渴望更加亲近她的想法和意思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和理睬。

而更令他感到迷惑不解和烦恼不已的是,她好像还不如以往对他热情和友好呢。

他曾经以为只有像白孔雀一样骄傲的白郡会耍这种喜怒无常的让人爱恨交加的公主脾气,没想到关键时刻她也会来这一手,所以他在感到心烦意乱且不知究竟如何是好的同时也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并试着去猜测她之所以这样对待他的各种可能的原因和目的。

结果当然是徒劳的,他发现自己就算是累死在苦苦思索的昏暗小道上,恐怕也搞不懂她那鬼灵精怪的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索性就放弃了,不再去“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

女人的心思怎么能被随便猜透呢?多少优秀的男人都死在了这上边而不知悔过。

今天正是小雪时节,冬天已经正儿八经地来到古老的青云县了。

在大堤东坡和玉龙河西岸之间的狭长公园里,杜梨、杏树和樱花等景观树的叶子已经差不多落干净了,只剩下僵硬发黑的枝条在冷冷的风中硬撑着,不肯屈服于日渐严寒的天气。

几株不甚高大的枫树如同逞能一般红得更加艳丽和诱人了,也许只有来上一场通天彻地的鹅毛大雪才能勉强去一去它们的威风和火气。

柳树的叶子只黄了一半,这大约表示着它们才是北方乔木界里当之无愧的王者,因为唯独它们在春天发芽最早,在秋天落叶最晚,而且城乡处处都有它们婀娜多姿的身影。

眼巴眼望中她终于来了,迎着他喜悦和期待的目光。

他见她脚上穿着一双灰白相间的冬靴,下身套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上身罩着一件厚实的月光白长毛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灰色的蓬蓬松松的大围巾。

尽管她和他见面之后笑得非常灿烂、真诚和诱人,可是她那春天般的笑容依然掩饰不了她脸色上隐约显露出来的那份苍白和苦涩。同时,她的鼻翼两侧和嘴唇上也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这灰尘显然非常具有破坏力,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暗淡和萎靡了不少。尽管她的头上戴了一顶在他看来非常奇特的深褐色的线帽子,但是她的头发还是被这初冬的街风吹得凌乱不堪,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让人看着就心疼,就想去给她梳理好。

他很想揽着她的脖子,再回头凝望着她的眼睛。

大堤西坡恰好有一处不甚平整的石梯,一直通到坡底绿油油、脆生生的麦地边。

那里既背风又幽静,最适合他们这种情侣在此密谈了。两人心有灵犀地不约而同地从大堤顶部的小路上缓缓地走了下去,一块坐到了石梯中间的位置,不过是上下错开坐的,而不是并在一起,因为小路太小。

是谁先开始打破最初见面的一丝尴尬逐渐地说起话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两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都想要让对方真正明白自己的内心,而不要在继续误会下去了,如果真有某种误会的话。

“上个月白郡过生日,她没喊你,你没生气吧?”她轻声地问道,有些忧心忡忡的意思,因为她想不到更好的话题了。

他觉得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又觉得她好像是今天才这样的,总之就是把握不准她的整个心绪和感觉,像个新司机对自己驾驶的车辆完全失控了样子,虽然他从来未曾控制过她什么。

与人交往时过于在意对方的感受,同时又过于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好,在这一点上她和他其实很像,但这也是他排斥她的地方,也是他不喜欢她的地方。

同性相斥,不仅仅指的是性别方面,更多的时候指的是特性或品性方面。

比如,爱挑毛病的人碰见爱挑毛病的人就非常反感,喜欢出风头的人遇见喜欢出风头的人就比较讨厌,这也是一种同性不相容现象。

“你想多了,我怎么会因为这个事生气呢?”桂卿装出一副温和儒雅而又大度开朗的样子笑着回道,希望能把她的问题先顺利地解决掉,然后好在融洽的气氛里实现自己的想法,“人家过生日,喊我是情分,不喊我是本分,人家又不是非要喊我不行,对吧?”

“再说了,我这个人难道说就那么自作多情,在人家没邀请的时候非要去给人家添乱吗?”

他嘴上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是心里却很失落,甚至还有点气愤和不解。他自从去年参加完白郡的生日之后,就想当然地认为以后她的生日一定也少不了他,除非她结婚了或者生孩子了,不方便再喊他了。

他本能地以为只要晓樱和白郡的关系不变,那么他和白郡的关系就不会变。

这当然是一种非常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未必就不明白此中道理,只是不愿意过早地明白罢了。

可是,现实情况却远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美好,那么如意,那种从天而降的荣幸和欢喜今年就很残忍地消失了,这令他有些难以接受,从而觉得美好的东西都是容易破碎、损坏或消失的,亦即容易破碎、损坏或消失是美好事物的基本特性之一。

他现在对这一点理解得比以前更加深刻了。

“首先,你不生气就好,因为她去年过生日你就参加了,而今年却没喊你,她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在某种程度上讲也确定有点说不过去的。”晓樱有些严肃地说道,似乎这是她事先已经准备好了的态度,现在只需要照着原样搬出来就行了,因而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这个,真的不重要,其实我无所谓的,她能有不好意思的感觉,我就很受宠若惊了,别的还能再奢求什么呢?”他违心地说道,心里突然那么一酸,觉得总算有个知近的人想着他了,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再怎么说晓樱也比白郡更重要一点。

“你在意的,便在意,不在意的,便不在意,一切都顺其自然便好了。”

“桂卿,你听我说完,现在,我只是想强调一点,那就是去年那次生日她过得也挺开心的。”她显然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因为她的眼神已经发生变化了,变得让他更加不好解读和推测了,尽管他曾自诩在看懂别人的眼神这方面还是颇有心得的。

“嗯,说句实话,我也挺高兴的,从小到大,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高兴,只是因为能喊到你。”

“而这次她却没喊你,你能理解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恐怕还没有那么小心眼吧?”他略显僵硬地咧嘴一笑,佯装很轻松地自我解嘲道,同时又预感到她后边应该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只是时机还没把握好,情绪还没调整好而已。

“只要曾经开心过就好,无论多好还是多坏,我觉得什么事情都不能总是放在心里,没完没了地咀嚼它,是吧?”

“那样的话,人活着就太累了。”

“嗯,那还用说吗?”她莞尔一笑,脸上迅速闪过一丝难得一见的耀眼的光芒,这光芒瞬间就照亮了整个天空,旋即她又快乐地说道。

“我当然相信你了,你说的话总是很有哲理的。”

“不过,我重点想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她用先扬后抑的方式说道,稍稍使用了一点技巧,好给他一个过渡的时间,“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家里最近出了点事,一点小状况。”

“噢,出了点事?”他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因为他对白郡的关切并不比对晓樱的关切少多少,也并不比晓樱对白郡的关切少多少,反正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事?”

“她爸爸出车祸了,”她表情异常凝重地说道,脸上刚才那昙花一现式的光芒早已没了踪影,就像化学实验课上强酸被强碱迅速地中和掉了一样,“就在她过生日的第二天晚上,她爸爸出去吃饭,在回来的路上,汽车翻沟里去了——”

“在什么地方?”他急切地问道,好像如果他在场的话就能及时地按下暂停键,阻止事故的发生,“怎么会翻车呢?”

“就在牛河水库那边,”她昂起那颗颇为精致可爱的头来,面朝眼下绿绿的微微起伏的麦田,仔细而又缓慢地回忆道,“汽车刚从水库大坝上下来,正转着弯呢,结果不小心就翻车了。”

“是他自己开的车,还是司机开的?”他又急忙问道。

“是司机开的,”她叹了口气后异常悲伤地说道,仿佛出事的是她自己的爸爸一样,“关键是司机也喝酒了。”

“那摔得怎么样?”他又接着问道,“厉害吗?”

“嗯,怪厉害的,”她抬起纤弱的右手,轻轻揉了一下同侧的太阳穴,闭着眼睛小小地冷笑道,“虽然说性命是保住了,不过,恐怕以后什么也不能干了,甚至说以后的生活能不能自理,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唉,怎么会这样呢?”他出于本能的同情和礼貌马上自言自语道,与其说他是在同情白郡父亲的不幸遭遇,倒不如说他是在同情白郡的遭遇,“他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喝酒呢?”

“而且,连司机也跟着喝了,这也忒大意了吧?”

“都知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其实,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瞬间,他的内心竟然毫无由来地产生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没错,就是幸灾乐祸,因为他凭着直觉认为白正源一伙肯定是去牛河水库那里糟蹋老百姓的血汗钱了,而且一定是干了什么不能见人或者令人痛恨的事情。

并且,顺着这一丝幸灾乐祸的错误感觉,他继而又无端地认为他终于可以离白郡更近一些了,因为这位女神的位置似乎已经从高不可攀的天上往下掉了一点,就因为她爸意外地出了车祸。

如此说来,这场车祸倒也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它使得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过于仰望她了。

他强烈地体会到了内心深处那转瞬即逝的极其珍贵的窃喜之意,难以抑制和掩饰的不甚道德和光明的念头。

与此同时,他也很快就意识到这显然是一种非常卑鄙和阴暗的想法,因为他毕竟没亲眼看见人家到底在那里干什么了,更可况人家的女儿还是那么漂亮、聪明和善良的一位女孩子。

而更为重要的是,一直以来他还非常喜欢她,或者自认为非常喜欢她。

因为喜欢所以必须尊重,这是显而易见的做人道理。

于是,他赶紧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这么想了,尽管事实上他一直也没能有效地停止这种想法。

情势发展到这里他才真正知道,原来世间所有无耻和邪恶的念头一旦兴起,便如影相随地挥之不去了,尽管实际上可能没什么行动。

“唉,现在的司机,哪个酒量也不低呀。”晓樱很自然地叹道,由此可见事故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司机的过于自信和白正源的大意了,她似乎并未往别的地方想太多,毕竟她还是非常单纯的。

“嗯,你连这个规律都知道?”桂卿道,语气中有些不该有的意外,同时觉得事情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他想对事故加以揣测,但是又没有什么可以依据的东西,因而只能是暗暗揣测了。

白家的生活比他家的生活高了好几个层次,他确实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那是啊,你以为我不吃公家的饭,就不了解公家的事情吗?”她随即开心地笑道,好像忘了刚才说的是什么性质的事了,又可见别人的悲痛毕竟不是自己的悲痛,所以这个悲痛来得快,忘得也快,到最后就约等于毫不相干了。

“不敢,不敢,我只是比较佩服你而已。”桂卿道。

“嗨,不说这个了,还是谈谈正经事吧,恁庄上有个叫唐建华的人吗?”她收回刚刚散开的笑意,重又冷静和稳重起来,接着问道。

“对啊,是有这么个人,他是咱青云县赫赫有名的包工头。”他爽快地回道,并且为“包工头”这三个字用得恰如其分而沾沾自喜,又因为和人家包工头是一个村的而有些难以掩饰的荣耀感。

“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唐建华,”她果然说起一件他还不知道的所谓的正经事了,“曾经答应白郡她爸,拿出一个数来,投到鹿墟※※去,好帮助白郡提拔个正的。”

“什么?”他大惑不解道,如听天书一般,做一百个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档子事发生,“你慢点说,我没听懂。”

“大约是这么回事,我简单地给你说一下吧。”她把白白的小脸比较正式地转向他,同时轻轻地把肩膀向他那边挪了一下,耐心而又调皮地解释道,在他听来却是像讲国外的笑话一样。

“从去年开始,鹿墟※※开办的煤矿,就因为经营管理等各方面的原因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几乎都要关门了——”

“为了这个事,市※※局就研究决定,准备在全市※※系统搞个集资,而且为了提高大家拉集资款的积极性,他们还专门定了一系列非常实际的奖励办法,凡是能拉到多少万投资的,给弄一个副的,能拉到多少万投资的,给弄一个正的……”

“我的个老天唻,这不是直接做买卖吗?”他吐舌道,显得一点狗出息头都没有,压根就不像是在※※部门混饭吃的人,出身卑微、级别低下和见识不广严重限制了他的想象力,让他说出来的话都没什么水平,白白地给她增加了笑料,尽管她并不会笑话他。

“哎呀,你激动个什么劲呀?”她立马哭笑不得地说道,倒还没鄙视他什么,只是单纯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好玩,有些夸张,“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这事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和下作,多多少少还是有着合理的成分,只是你这个外人不大理解罢了。”

“就这话,你还嫌难听?”他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在一心一意地裸奔着嫉恶如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心胸也变得不那么开阔了。

“我觉得我说得都够委婉,够客气的了,难道不是吗?”

“你在单位或者在公众场合,可千万不要这样说,”她非常体贴而又温柔地劝道,确实是设身处地地在为他着想,像个慈祥而智慧的小母亲在教导自己的亲儿子。

“这样的话不光没人愿意听,而且还会给你带来很多你意想不到的麻烦,很多非常不好的结果。”

“其实,凡是在正儿八经的单位上班的人,基本上都有点小背景和小关系什么的,你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得罪了别人,明白吗?”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是吗?”他冷笑道。

“绝对的正解!”她真心实意地赞同道,面对着眼前这么一头不明事理的倔牛,可真是有些难为她这位小母亲了。

“所以啊,有时候遇事还是少说为妙,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呀,而且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对吧?”

“沉默是金,对吧?”他又冷笑道,有些不近人情。

这回她微笑着,没有理他,希望他能冷静一下。

“是不是,越是那些没什么工作能力的人,越是那些骨子里歪拐坏的家伙们,就越有背景,越有根基?”他真是够立愣的,这话呛得她都有些不耐烦了,因而就更显得没有逻辑性和人情味了。

“你这话虽然不绝对,”她不置可否地说道,把心中那份不耐烦仔细地藏了起来,耐着性子劝说着,“但是也没错到哪里去,就是有点不好听,你没觉得吗?”

“领教,领教。”他的话似乎更冷淡了些。

“我知道,你虽然表面上听了我这话,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不服气,对不对?”她又非常可爱地笑道,似乎想挽回些什么,但终究没有成功,她并不在意他一时的尖刻和倔强,而是真心地希望他不要永远这么尖刻和倔强下去,否则的话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

“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他薄情寡义地回道,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难免会伤了她的心。

“哎,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她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平实的台阶下,因为她并不想和他发生正面的冲突,她以年轻女性特有的宽容再次原谅了他的鲁莽和率性,“噢,正的,对。”

“恁庄上那个名髦,唐大老板,他虽然答应了拿一个数投到鹿墟※※去,但是他却拿得一点都不痛快,他今天拿点,明天拿点,磨磨蹭蹭地拖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没拿够他许诺的那个数——”

“晓樱,你等会,我能问你个很不礼貌的问题吗?”他忽然一脸狐疑地插话道,到底是个山沟里出身的人。

“但说无妨。”她爽朗地笑道,似乎早就等着他问呢。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他果然问了。

“你傻啊,这当然是白郡告诉我的了,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她听完他的问话,两眼突然放出荡荡的波和柔柔的光,同时娇笑着刺激他道,“这个事你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了。”

“真想不到呀,你们两人居然都好到这种程度了,”他半是揶揄半是羡慕地叹道,颇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就好。”她也讽刺道。

“哎,你说说,我怎么就找不到关系这么好的同学和朋友呢?”他冷不丁地提到了这个问题,真难为他怎么想的。

“行了,你老人家就别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自怨自艾了,你觉得这样做有意思吗?”她翘起薄薄的嘴唇,充满温情地说道,想用语气上的柔美和亲近来弥补嘴唇上的欠缺,努力调和一下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

“你一感慨就打断我的思路,这样可不利于你听李老师继续讲课啊。”

“好,你继续说吧,我认真听着呢,这些钱算是入股呢,还是算借的?”他的脑子也跟着开窍了,说话也有点入路了,是真心觉得能从她那里学点东西了,而不是在单纯地听取本地新闻以消遣时光。

“嗯,你这话问得很好,”晓樱笑着赞赏道,为桂卿的点滴进步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孺子可教的感觉立马就袭遍全身,让她增加了不少新鲜的成就感,“这些钱嘛,只要在※※煤矿放满一年就行,到期后就可以一分不少地取走,换句话说,就是无息借款一年。”

“这不就是拿利息钱买那个什么吗?”他道,猪就是猪。

“真是的,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啊?”她有些生气地敲打他道,声音也跟着提高了一些,看来她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料,而不单纯是好为人师的意思,“这能叫买吗?这叫战略性投资,懂吗?”

“这叫以小谋大,明白吗?”

“这叫充分发挥资源的利用价值,晓得吗?”

“性价比这么高的事,傻子才不干呢,何况她家又是那种情况!”

“懂,明白,晓得!”他嘿嘿地笑道,立即换了个比较柔和的态度,好让老师高兴高兴,也看看教学成果。

“噢,你以为大街上是个人手里拿着钱就能买到那顶帽子吗?”她伶牙俐齿地继续教育他道,决心为她最好的女朋友洗地和漂白一番,像这种事情背后做比当面做效果更好,“这又不是批发市场,超市,由着谁的性子胡来。”

“我给你说啊,其实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第一,必须是系统内部的人才有这个机会,才有资格参与这个事,外人根本不行,连门都没有,这样就把参与人的范围给限制住了。”

“第二,必须是在煤矿经营最困难的这个节骨眼上拉进集资才行,只要它一缓过劲来,你就是拿再多的钱跟进来,人家也不一定要了。”

“也就是说,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样就把时间点给限制住了。”

“另外,即便是在系统内部,也不是人人都能有那个本事拉到投资的,对吧?”

“这么说,这个机会还真是千载难逢啊。”他不识趣地嘲讽道,觉得自己的话这回应该说到点子上了,虽然同样不惹她喜。

“嘿嘿,差不多吧,要不是因为煤矿经营碰到特殊困难,再加上从银行里贷不出来款,他们才不会轻易开这个口子呢。”她骄傲地笑了,点到为止的意思很明显,她知道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只是嘴上不愿意轻易地承认罢了,她不能让他太下不来台。

“你在※※里面干,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

“平时你想提个副的或者正的什么一官半职的,哪有那么容易啊,对不对?”

“有路子的还好一些,没路子的就别想了。”

“这简直是给有本事的傻子提供了一个好机会。”他非常不屑地说道,看不惯的意味非常强烈,说话看问题到底还是嫩了点。

“言之有理,切中要害啊。”她却赞道,实在不想老是打击他了,该给个甜枣吃的时候就得给个甜枣吃。

“另外,我是在水利局干,而不是在※※干,”他又不耐烦地纠正道,好像在※※大楼里上班丢了他的人,显得小气得要命,这个臭毛病看来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而且,我还只是水利局里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兵,和你嘴里所谓的※※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再另外,”他继续偏执地说道,这回说的倒是九加一的大实话,也显得有点水平,“有一点我始终弄不明白,凭白郡的关系,她爸都干到那个重要的位置了,她还用弯弯曲曲地七拐八绕地走这条路吗?她有那个必要吗?”

“她是有别的路可走,”她耐心地解释道,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讲她还是挺喜欢他这份偏执劲的,虽然她心里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过呢,眼前的这条路却是目前来说最简单也最省事的一条路,而且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光明正大得很。”

“暗规矩也有规矩,是不是?”他开悟道。

“绝对的聪明,”她故意摆出一副假情假意的憨痴和顽劣着搞笑的样子,戏弄加夸奖地回道,“不仅地上的规矩不能随意破坏,地下的规矩更不能随意破坏,否则的话,这个社会可真是会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她只要能以她的名义拉到那个数,就能名正言顺地提个正的,那她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再说了,她平时干活又不是不努力。”

“你说得也是。”他至少肯口头认输了。

“不是也是,是很是!”她笑着强调道,可谓是神来之句,其舐犊之情苍天可鉴,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吧,是很是,”他真的认输了,因为既要讨她的高兴,又要坦率地承认自己在认清世界这方面的不足之处,“不过,现在她爸都摔成那样了,那这笔钱,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唐建华掏得并不痛快,对吧?”

“所以说啊,她爸爸一看,集资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也开始着急了。”她皱着眉叹道,因为他的快速进步,她的喜悦之情马上就溢于言表了。

“那天晚上,他就是专门约唐建华去吃饭,来商量这个事的,意思就是催他尽快把钱凑齐。”

“看来这个唐建华,还准备留一手?”他冷笑道,再笨的人也有偶尔聪明的时候,何况他本来就不是特别笨。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生意人,而且又没什么文化,肯定害怕自己被绕进去,所以不敢把钱一把都扔进去。”她分析得条条是理,就和真的似的,不愧是白郡的金牌闺中密友。

“另外,我估计,他恐怕也不是多心甘情愿地想帮白郡提拔,这又不是给他自己的亲闺女帮忙,他确实也犯不着出那么大的力——”

“那,她爸一出这个事,这个钱岂不是更没指望了?”他也东施效颦一般地尝试着像她一样分析道。

“对呀,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都说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呢?”她又有些着急地感叹道,并且从这份非常真诚的着急当中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她和白郡之间的友情之深,感情之好,其并不亚于普通的男女之情,“那个唐建华一看这个情况,不光不再继续掏钱把这个事弄完,做到善始善终,而且居然还直接跑人家※※那边去,要把他原先投进去的钱赶紧提出来。”

“叫你说,这事气人不气人?”

“白郡她爸人还没走呢,感情这桌子上的茶就凉了?”

“嗯,他这样做是有点不大讲究,”他慢悠悠地说道,看那个样子好像并不是太赞同她的观点,“很容易给人一种落井下石和翻脸无情的感觉。要是这样的话,他以后恐怕就不易在社会上混了,这种事迟早要传开的。”

当然了,他也知道,说得更确切一些,她的话其实也就是白郡的话,他也不需要赞同得多么迫切和直白,因为在这件事上他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最多就是听说而已,说到底他算个什么东西呀。

桂卿和晓樱聊了一会唐建华的事,然后又很自然地聊到了边雪山。既然边雪山未来的老丈人白正源都摔成这个样子了,必然会影响到他对白郡的态度和看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毕竟他的脑袋瓜子还是非常灵活的,不然的话他就不会在白郡的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了。

他身上可以挖掘的料比唐建华多多了,谈论谈论他也是很正常。

“事情已然到了这步,那边雪山是什么意思?”桂卿有些冷冰冰地问道,好像他连提到这个名字都觉得腻歪和反感,如同侮辱了他一贯保持得很好的圣洁之心一般,既无理得很,也让晓樱有点头疼。

“你还别说,他还真是个情痴呢,”晓樱娇羞满面地说道,就像提起了一件令她感到既十分尴尬又特别有趣的事情一样,这也让她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头疼,“自从白大大出了那事之后,这里里外外跑前跑后的基本上全是边雪山,这个事实也不能否定。”

“晓樱同学,你能不能别再说白大大,白大大的,我听着确实太别扭了,像这种情况俺老家那片的一般都喊大爷,知道吗?”他有些蛮横无理地提出,因为实在是听不惯这种城里人才有的叫法,而且他还不想将就下去,在她面前有时候他就是这么一个任性的倔驴。

“你难道要叫我喊他白大爷吗?”她瞪大眼睛问道,觉得他的要求简直有点匪夷所思,不像是现代社会的年轻人说出来的话,“我怎么听着像是电视剧里有人喊白景琦白大爷的呢。”

“嗯,对,这个听着顺耳。”他不怀好意地笑道。

“好吧好吧,听你的,都听你的,”她非常意外地顺从道,不再和他争辩什么了,万事都暂且随他去吧,“你嘴里的白大爷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不过情况已经好多了……”

“按理说,我该去看看她爸的,也显好看——”他本能地嘟囔道,搞得好像和白郡家有多近的亲戚关系似的。

“别啊,我觉得你真没必要去!”她很干脆地否定道,根本不容他同意或不同意,如他娶了多年的贤妻一样。

“第一,去看白大爷的人太多了,多到你都无法想象的地步,说句难听的话,你根本就排不上号。”她立即掰着手指头分析道,显然是早就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了。

“你看我和白郡的关系这么好,结果到了医院一看,根本偎不上边,所以我也就不再去凑那个热闹了。”

“第二,其实就你和白郡之间的关系来看,我觉得还远没达到需要亲自去看望她爸爸的程度。”

“当然了,我知道我这样讲可能有点伤你的自尊心,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不是吗?”

“你说得对,”他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表明自己还是比较务实的一个人,不至于一条道走到黑而不知道及时回头,“我知道,也许在白郡内心深处我有一定的位置和分量,但是从大面上来讲我其实还处在离她很远的外围,根本就偎不上边,因为她身边的人太多了。”

说着,他想起了表弟田亮走兵前的事情,感觉很不爽。

“嗯,不错,可惜能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对一些鬼迷心窍的动机不纯的男生来讲更是如此。”她真心地笑道,小脸看起来顿时生动了不少,然后顺便搓了搓自己的手,好像手是嘴的延伸,一样能够传情达意。

“你和那些心里抱有其他想法的人完全不一样,你压根就没有想要接近她并进而得到她的企图和意愿,只是比较欣赏她和比较理解她而已,这也是她喜欢和你交往的重要原因之一。”

“之一?”他故意惊讶地问道,心中着实有些恼得慌。

“对,”她肯定道,然后大幅度地转了转眼珠子继续非常坦率地说下去,“至于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只有你们两人自己才知道吧,我毕竟还是个外人。”

他冷笑了一下,但又不是太冷,尚且保留着一丝温度。他不是液氮,能迅速地降低周遭的温度,不过是个普通的活物罢了。

“对此,我觉得我还是保留着一份遐想比较好,你说呢?”她愉快地问道,将皮球顺势踢给了他,要看他如何作答。

“我同意,你的遐想从来都比事实要美好得多。”他道。

“你知道吗,”她笑过之后突然问道,并不在意他回答问题时的表面态度,她明白有时候他就是表里不一且难以揣测,“边雪山现在是车管所的副所长了,也算是有一官半职了。”

“像我这样和人家交往一般动机很纯的人,当然是不知道了,”他带着酸酸的鄙夷的神色继续冷笑道,阴阳怪气的样子其实挺惹人烦的,不过好在她对他一直都比较包容,“而且,我根本就不关心他这个人怎么样怎么样,要不是因为他和白郡之间有那么点关系的话,我简直是连提他一下都不想提。”

“偏见,无可救药的偏见!”她抓住机会直言不讳地判定道,充分体现了一种格外的关心和爱护。

“对,我是有偏见,但至少还不傲慢,”他义正辞严地说道,一不小心脑子又跑偏了,叫她这个小老师为难得很,“当然,或许是我根本就没有傲慢的资本,只能躲在一个小角落里瞎嚷嚷。”

“桂卿同学,你就不能用积极一点的阳光一点的心态和眼光,来看待一个人,来看待一件事吗?”她柔和地教训他道,似乎一切都是来日方长,她还有大把的耐心可用,因此完全不用过于着急。

“特别是对于那些你不了解的人和事,你最好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和猜测,因为最后的结果往往和你想的不一样。”

“你即便是想要批评什么东西,也要先弄懂它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开口批评也不迟。任何时候先入为主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也不是个好习惯,你应该明白的。”

“对不起,对于有些人我没有去了解的兴趣。”他赌气道。

“天气已经够冷的了,你又何必故意这么冷呢?”晓樱有些不解地责问道,而其实这是另外一种风格的玩笑和关心,她和桂卿其实都很喜欢这种聊天方式,说是他们之间有了某种默契也不为过。

“只要我的心是热的就行了呗,其他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嘛?”他无所谓地说道,一副听之任之的消极态度,像个伺机撒娇的幼儿,“看问题要看主流,分析问题要抓住主要矛盾,解决矛盾要扭住矛盾的主要方面不放,从小到大老师都是这样教的,不是吗?”

“是啊,我是能感受得到你所谓的热心,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及时地感受得到你那颗外表看起来十分冷峻的热心的,正像你在没有真正深入地了解一个人之前就没兴趣去了解这个人了一样,有时候恐怕别人在没深入地了解你之前也没兴趣去了解你了。”她决心要好好地教训他一下,所以语气也就变得强硬了不少,她要把贤妻良母的优良作风继续发扬下去。

“如果是因为这个比较愚蠢和可悲的原因,你失去了一些很好的老师和朋友,你不觉得可惜吗?”她说。

“就像很多人因为同样的原因失去了你这样一个优秀的老师和朋友。”她又道。

“哼,这话也就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才肯听,”他有些尴尬地笑道,在她面前倒也够实在的,这让她颇感欣慰,觉得自己的功夫终于没有白费,多少还是产生了不错的效果,“要是换成别人的话,估计这个时候我早就不耐烦了,没当场翻脸都是我讲究了。”

“而且,我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他又恭维道。

“谢谢你看得起我,而不是错误地认为我好为人师。”她道。

“李老师,能当你的学生,我很荣幸。”他继续恭维道,带着一些玩世不恭的意味,以她能接受得了为界限。

“去你的吧,你这个说话总是喜欢夹枪带棒的家伙,”她顺势挥拳打了他的肩膀一小下,然后又很窘迫地收回了那个小小的拳头,同时努力地掩饰着自己本能的羞涩之意,以及一点小小的慌张。

“不过有一点我很佩服你,”她接着道,想要用话语上的接踵而至遮盖行动上的冒失和轻率,以期达到一种漂亮而稳定的平衡之态,一如她心中最理想的男女朋友关系,“那就是你的直觉其实还挺准的,边雪山这人确实有点太那个了,有些事情我也看不惯他,但是碍于白郡的面子我也不好说什么,也就是在你面前嘀咕嘀咕罢了了。”

“我要是女的,我宁可去要饭,也不会嫁给他的。”他如此坚决地说道,觉得她终于跌下神坛和自己站在同一高度了。

或许这是一种后果比较严重的错觉,是一种由此错觉引起的巨大的误解,不过他不在意这些,他宁愿继续错下去,哪怕他会因此失去更多的东西,因为这种错误和误解能给他的心灵带来一片难得的祥和与安宁。他就像一个极累极困的人需要马上休息一般,不想再多思考一下了。

“哎呀,你这样讲,置白郡于何种不堪的境地呀?”她一语中的地问道,言语中很是不满,毕竟她和白郡也是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铁杆关系,“她就是一个那么有眼无珠的人吗?”

“在你面前,我不想说假话。”他诡辩道。

“不过呢,你这所谓的真话未免也太难听了点,一点也不给人家留面子,也就是我能勉强跟得上你这天马行空的忽东忽西的思路,还有你这一激动起来就毫不避讳的口不择言的坏习惯。”她摇摇头叹道,一副心有不甘的可爱样子,充分显示了她与他之间那业已存在的极为协调和密切的关系。

“刚才我应该再给你加一个句话的,就是你这个人说话还喜欢含沙射影和指桑道槐,对于看不惯的事情在知近的人面前非要说出来不可,虽然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关键是,在别人跟前我也不这样说呀!”他讨好道。

“不说就好,不说就好啊,因为有些话,我希望你只对我一个人说,而且说过就说过了,从此不再对别人提起——”她转而微笑道,好像又一次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狡辩,从而犯了从前一犯再犯的错误,好像这都是某种完全不能逃避的轮回。

“晓樱,你这也有点太直接了吧,”他佯装一脸坏笑地说道,心中自然是狂喜不已,因为他终于听到了此前求之不得的话,以至于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有些话,我肯定会单独对你一个人说的,不过要等到恰当的时机,而不是此时此刻,应着此情此景。”

“如果那个时机永远都不会到来呢?”她有些杞人忧天地问道,心中隐隐的焦虑又增加了几分,这大大出乎他的意外。

近来她的这个毛病犯得愈发频繁和严重了,即对任何事情似乎都失去了足够的把握和信心,总觉得自己哪些方面做得还不够好或者还不到位,总以为别人会因此看轻或否定自己。

这是完美主义者的通病,只不过她病得比较厉害而已,但是有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得了某种绝症。

“那我会一直等下去的。”他坚定地说道,表演味也很浓,并不逊于他所讨厌的王继秋,正是老鸹落在猪身上,睁着眼也没看到自己黑。盲目的人总是容易乐观的,正如乐观的人总是容易盲目的一样。

“哼,桂卿,你太天真了,”她突然刺挠他道,大有不说不快的意思,也就顾不得什么锦心绣口了,“这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境界,这也不是你应该达到的那种境界。”

“哦,竟有此事?”他扬眉疑问道。

“有些事情,你理解不了的,”她犹豫道,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然后就变得颇为诚惶诚恐了,“因为我——”

“你不要说了,我明白——”桂卿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自以为是地如此回道,却不知这句话在他的一生中错得有多么离谱和令人扼腕痛惜,是他今后无论采取什么措施永远都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失。

他像生活中无数的普通人一样,最终毁在了极难克服的自高自大上面而不自知,亏得他平日里还经常自诩为一个能看透世事的明白人。

“好吧,既然你明白,那就好,”晓樱如释重负地说道,就像从一场连续剧般的恶梦中刚刚醒来,睁眼就看见了窗外的明媚亮丽的蓝天白云一样,“我们还是先说说边雪山吧,因为毕竟是我先从他那里开的头,我得做到有始有终才行。”

“我觉得吧,白大爷——呃,是你的白大爷,不是我的白大爷啊,因为我还是说不习惯——”

“自从你的白大爷出了这事之后,反倒是更加坚定了边雪山追求白郡的步伐,这一点真是很值得玩味啊,这也算是一个蝴蝶效应的范本吧……”

“你看到的也许只是一个虚假的表象,而且还是一个很残忍的表现,”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有些故弄玄虚的意思而不自知,并且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已经沦陷多时了,自己无论说什么都用不着再担惊受怕或者小心翼翼的了,“这事对白郡来讲铁定是天大的坏事,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但是对边雪山来讲却是天大的好事,他在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根本就不会感到一丝痛苦的,反正出事的又不是他的亲爹——”

“哦,是吗?”她问道,当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绝对了,说难听一点,也许他早就盼望着能有这么一件从天而降的倒霉事落到白郡家,以便他乘虚而入好接近她呢,因为通常来讲,没有意外的变故就没有足够的机会,稳定的生活状态最容易麻痹人的意志和决心了。”他颇为自负地说道,想要掩饰的却是一种天然的不自信,因而脸上免不了流露出一种洋洋得意的神态,这种可笑的神态当然也是逃不过她的法眼的,只是她不想用眼神点破而已。

“我们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是被世俗生活的滚滚洪流推动着前进的,很少有人会主动地奋勇向前或者眼前有着非常明确的伟大的目标,除了追求金钱和美女这两方面的时候之外。”

“当然了,我这里说的主要是指男人,而对于女人,我理解得还不是多深刻和透彻,毕竟我不是女人……”

“那么,男人都这么可怕吗?”她继续诱敌深入道,故意抓住他话语中的核心部分,而置其他的意思于不顾。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候,对个别人来说就是这样。”他不容置疑地说道,看起来是老妈妈跳河,尖脚(坚决)到底了。

为了表达出自信的迷人风格,有时候他宁愿把话说得偏激一些,而很少考虑到得与失、利与弊的问题,因此在他身上会经常出现因小失大和顾此失彼的可怜状况,胸有成竹在多数情况下都是会付出代价的。

“但愿你不是这种人。”她用怀疑的目光细细地看着他,幽幽地说道,像是在盯着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想要给他施加一种额外的压力,这是他应该得到的,不然就对不起他刚才滔滔不绝的说辞了。

“我虽然不是这种人,”他颠三倒四地说道,也顾不得能不能自圆其说了,煮熟的鸭子,就是嘴硬,“或者说干不出这种事来,但是却未必不这样想,或者说未必就想不到这一点。”

“人嘛,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说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并没有什么大的来去……”

“这应该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在她温柔至极的眼神的鼓励下继续显摆道,越发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了,“边雪山恰好也抓住了,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们两人的好事很快就要成了,不成简直都不行啊,因为现在的情形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架势,观而不语。

“你看这事弄的,”他感慨道,终于开始想到结束了,“就像三流电视剧一样,既庸俗不堪,又真实可信。”

“白郡动摇了——”她在淡淡地笑过之后有气无力地说道,神色很是茫然和神秘,让他不能理解这到底算是什么语气?

“是受到感动了吗?”他不解地追问道。

“是,”她又颇为平静地说道,令他不得不肃然起敬的样子,“不过她之所以动摇,是因为另外的事情。”

“哦,另外的事情?”他好奇地问道,任凭自己脑子再好使,也决计想不到会有什么另外的事情。

“对,就在这事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后,有些不得已地开口道,“其实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她发现边雪山有找小姐的毛病——”

“吃喝嫖赌抽从来都是配套的,都是相通的,”他显得比较客观地阐发道,其实是在不折不扣地补刀,而且他也知道她为什么没说这是一种坏毛病,“他既然能嫖,那肯定也少不了别的毛病,我猜测。”

“至于其他的事,咱就不知道了,”她颇为怜惜和同情地说道,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口了,但是脸上的歉意却又不是很明显,好像这些秘密她早就想告诉他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白郡也没和我细说,不过找小姐这事肯定是有的,我都见她因为这个事哭过好几回了,当然也是恼得很,试想天底下有哪个女的能容忍这种事情呢?”

“她和边雪山现在又没结婚,她干嘛非得认定了要嫁给他呢?”他用笨脑袋瓜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其实也不指望能当场得到什么很好的答案,“你说她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而且,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性格又那么的倔强,眼界一向也挺高的,怎么会在这件事上想不开呢?”

“有些事真是当局者迷啊,别人还真不好说什么。”

“这就叫骑虎难下,你明白吗?”她直接揭示道,让他瞬间就明白了,真相其实都很简单,远没有那么复杂。

“是不是因为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了,所以她才不好从这里边退出来?”桂卿试着探究道,且觉得自己的话很在理,他以为边雪山此前之所以那么高调地和白郡谈恋爱,恐怕也是出于这种非常实际的考虑。

对于男人普遍拥有的聪明或狡诈品性,以及那些或明或暗的小伎俩什么的,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晓樱含含糊糊地回应道,其实心里是认可了他的说法的,她和他到底还是能够谈得来的好朋友的,虽然有时候沟通起来也不是多么流畅,“毕竟青云是个小地方,特别是在所谓的官场,你说谁还不知道谁的啊。”

“换句话说,即使她和边雪山分手了,那么她也找不到多合适的人了,对不对?”他直愣愣地说道,秉承了他一贯的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什么就直接说什么的风格,反正他那局促狭小的脑子里从来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从本性来讲他就是个一张嘴就能看到地的直人。

“大体上是这么个情况,你说得很对。”她承认道,听起来有些累了,毕竟泄露别人的隐私还是很耗费心神的。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他接着补充道,自信心也变得更强了,因为得到了她的肯定,“像白郡这种人,第一,她肯定不会找个家庭条件不好的,或者比边雪山家再差点的,这是确定无疑的,如果她要找的话,最后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的家庭,而且官小了或者钱少了还不行。”

“第二,”他一五一十地继续分析道,像做一道并不十分复杂的高数题一样,“她肯定得找个长得比较漂亮的吧,最低也得是一般化的长相吧,稍微有点丑的人,她肯定是看不上眼的,再说了,那和她也不般配呀。”

“如果一个男的同时具备以上两条硬杠杠,这个人还得不热衷于吃喝嫖赌抽,那么你想想,这样的人上哪去找啊?”

“嗯,是不好找。”她赞同道。

“咱退一万步讲,”他像个颇为健谈的农村老妇女一样说道,都有点刹不住车了,“就算是现实生活中有这种难得的好人,那也不一定就能轮到她啊,你说是不是?”

“很是。”她言简意赅地答道。

“你比如我吧,我倒是没有那些坏毛病,可是人家能看得上我吗?”他又乘兴说道,也觉得自己确实是在美女面前谝嘴,“因为我的家庭条件不行啊,这是不能改变的硬伤,对不对?”

“你可真会开玩笑啊。”她咯咯地笑道。

“开玩笑,”他板着脸回道,“我从来都是认真的。”

“这么说,你挺喜欢白郡的了?”她挑衅道。

“我否认这一点有什么意义吗?”他停顿了一下,感觉到一股热血涌上了头顶,然后便不顾一切地说道,“就像我否认我经常会忍不住地想念你一样,其实都是一种极其虚伪的表现。”

接下来,他就像一个等待着法官做出最后裁决的重刑犯一样,用期盼而热切的惊惧而焦灼的眼神定定地望着她,希望尽快得到她的回应,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回应,也不管他能否接受得了或者消化得了。

他想仰头问一句,这个世界上有谁愿意长期饱受情感的痛苦折磨呢?

“她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女孩,”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回道,同时十分娴熟地避开了他的灵魂逼问,惹得他不禁有些懊恼和伤心,觉得她是在有意无意地戏弄他,“你有勇气说出这一点来,本身就很值得佩服,一般的人在她面前恐怕早就知趣地退缩了,就更别提什么能理直气壮地表露这一点了,这就是你的最大优点所在——”

“我就很欣赏你的实诚,不虚伪,不做作。”她补充道。

“你在回避主要矛盾。”他直接出了一招。

“哦,至于你想念我的事情嘛,”对于他的尖锐提问,她终于想到了万全的应对之策,于是非常轻松地笑着回道,“但愿你想到的都是我最美好的形象,否则的话我心里可是非常惶恐不安了。”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嘛,”他忽然笑着自我解嘲道,一股难耐的心酸劲刹那间涌上了心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犹如唐僧狠心离开女儿国时的那种心境,“凡事不想那么多,也就没有那么多苦恼了。”

“你能这样想,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仍然微笑道。

“我又没痴心妄想地要找她当媳妇,干嘛要畏惧她呀?”随后他便来了这么一句,直接把话题给岔开了,既解了自己心头的枷锁,也去了对方心头的枷锁,可谓是与人方便,与己也方便。

“我看了,你这个人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无论干什么都太理智了,也太认真了。”她又盈盈地笑道,恰似温柔地给了他一刀,或者是一剑,反正都是不偏不倚直插心脏的来路。

“如果这是我的缺点的话,那么这更是你的缺点,”他有些耿耿于怀地说道,只为了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而且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你从来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今天我就承认了,那又如何?”她逞起了女英雄。

“那倒是不必了,”他出人意料地突然笑道,同时认真地欣赏着她脸上呈现出来的疑惑和不解之色,还有那份女英雄的独特气质,“因为这会让我顿生怜香惜玉之感的,倒好像是我强迫你怎么怎么了。”

“怎么说呢,她嫁给边雪山,确实是有点亏了,”她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话,而是很生硬地又把话题给切换了一下,就像是给老式黑白电视机换频道一样,“更何况,边雪山他爸还是那样一种人。”

“哦,哪样一种人?”他问得很快,因为心中的那道坎已经过去了,就像暴雨或者暴雪之后便是无边的宁静了一样。

“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晓樱乖巧而又神秘地说道,八卦起来也不比一般的女孩逊色多少,只是风格上更具个人特色。

“据说有一次,单位下边的一个人去给边雪山的爸爸边晓民送礼,他爸爸于是就打开储藏室的门让人家把东西直接放到里边去。结果倒好,那个人在他家的储藏室里发现了满满半屋子的矿泉水,当时直接就愣住了。”

“为什么?”桂卿不解地问道,没明白怎么回事。

“因为那些矿泉水,就是前几天县里的大人物慰问街头一线执勤人员时送的。”她接着就答疑解惑道,都不忍心让他多迷糊一会儿,因为他对这些事确实一窍不通。

“那些在太阳底下晒得要死的小伙子们都没捞着喝上几瓶的矿泉水,最后居然出现在了队长家的储藏室里,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

“这不是可笑,是可耻,是可悲!”他面露怒色地直接骂道,恨不能直接上前打边晓民几耳光,虽然他根本就打不起人家。

“后来这事自然就传出来了,”她开心地笑道,并且越说越觉得有意思,她就喜欢看他虽然义愤填膺但是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人人背后都骂边晓民是个血孬种,标准的下三滥,连上头慰问一线执勤人员的矿泉水都好意思往家里拉,你说还有什么他看不上眼的东西?”

“这种人他家里肯定也不差那几箱矿泉水,他就是平时占公家便宜占习惯了,狗改不了吃屎呗!”他气愤之下说了句脏话,但是却并不后悔,相反还觉得骂得不过瘾,不解恨呢。

“而且,这种人在家里可能还特别庄户刁呢,说不定一粒米掉地上,他都会捡起来放嘴里吃了。”他又冷笑着讽刺道。

“但是一到了单位,就不由自主地铺张浪费和奢侈浮华起来,好像公家的东西都是大水淌来的一样,不捞白不捞,不拿白不拿,不贪点占点心里就难受……”

“你想想啊,说句难听话,有这样的爹,有这样的家庭,你说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好孩子来啊?”她有些犹犹豫豫地说道,就像一个刚出道的小偷或刚进门的小媳妇一样,她不想顺着他的意思再说下去了。

“况且,如果白郡嫁过去的话,那边晓民可就是她货真价实的老公公啊。”

“哎呦,这事想想就可怕!”她又拍着胸脯表演道。

“虽然咱这样想可能有点多余,”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道,心里还是觉得愤愤不平的,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贪婪和无耻的人,“不过窥一豹能见全身,可想而知白郡未来的婚姻生活可能会是什么样子了。”

“在白郡和边雪山之间,我感觉倒是不存在什么大的问题,因为不管怎么样她肯定能降得了边雪山,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屈居人下的主。”她很认真地分析道,仿佛自己就是人家不请自来的大媒人,有责任和义务要为人家的婚后生活负责。

“至于她的家庭和边雪山的家庭之间,哼,那就不好说了,指不定以后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当然了,边雪山吃喝嫖赌的毛病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改的,今后他们两人之间肯定也少不了要惹气的,虽然不一定会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哎,我怎么觉得咱们两人都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啊,或者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说对不对?”他在没头绪地畅想了一阵子白郡的婚后生活之后猛然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不得不好心地提醒道,“你说这不年不节的,咱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啊?”

“你一这样说,我倒是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的脸色非常恰当地微微一红,特别羞赧地说道,“我出卖了她的一些隐私,真是天大的罪过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更喜欢你有一些小的缺点和毛病,”他抬起头来用明亮的眼神看着她,看似有些恭维地说道,“否则的话,你那么神圣完美,我会不敢接近你的,会不由自主地有点畏惧的感觉。”

“嗯,我有那么恐怖吗?”她笑着疑问道。

“就像天上的月亮,虽然十分美好诱人,但是因为注定是得不到的,所以很少有人会去痴心妄想地要去接近它。”他有些玩世不恭地指着天空说道,索性把自己豁出去了,据说这样可以适当缓解焦虑情绪。

“因为渴望所以绝望,因为绝望所以更渴望,正如因为太爱所以太恨,因为太恨所以更爱,难道不是吗?”

“你不觉得我是在扯老婆舌头吗?”她开始反省了,同时也是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因为她需要回避她解决不了的主要矛盾。

“你有负罪感和内疚感吗?”他问。

“有。”她如实回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他又追问。

“因为你这个同志非常值得信任啊,”她鼓起勇气勉强解释道,尽管这理由说起来也是不伦不类的,不过是有聊胜于无罢了,“你对我,对白郡,都没有任何的恶意,无论做什么肯定都不会伤害到我们的,无论在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下。”

“如果你看走眼了呢?”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问。

“那又怎样?”她理直气壮而又蛮不讲理地回道,好像今生今世就是认定了他是个好人,谁也改变不了她的这个任性的决定,即给他发了一张货真价实的好人牌。

“如果你非要自甘堕落,摇唇鼓舌地把我给你说的话当成一种笑话去传播,谁又能阻止得了你呢?”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懒得多说什么了,想来你也不是那种人。”

“看来我是用不着给你保证什么喽?”他又赶紧笑道。

“对于任何形式上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怎么在意,”她咬着嘴唇道,想要清晰地表明自己的某些原则和立场,因为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妥协和让步的,“我更看重一个人本质的东西,就是骨子的东西。”

“那么,承蒙你看重在下,”他接着笑道,想要略尽绵薄之力改变一下眼前的严肃气氛,“我向苍天发誓,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这不是真实的你——”她指出。

“好吧,我承认你的眼光,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我就单单问你,你到底怎么看待我?”他重又严肃起来,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表现出一种继续豁出去了的架势,认认真真地说道。

“或者说,你到底对我有没有那种感觉?”

“我不想让你承认或者承诺什么,”他进一步补充道,再也不肯轻易地丢掉任何一个表白的机会了,他等这一刻等得太辛苦了,“只要你肯发自内心地说一句真话就行。当然,你也用不着可怜我,同情我,你只要实话实说就行了,其他的不用多顾虑。”

“你干嘛要这么执着呢?”她有些恼怒和着急了,因为禁不住他的咄咄逼人,更禁不住自己身心的不停颤抖,“你为什么一心要打破眼前这道最美好的风景呢?”

“因为我觉得,以后会有更美好的风景。”他坦言道。

“桂卿,我觉得未必,其实眼下的才是最好的,因为过去的已然过去,都成了既定事实,未来的还未来到,无法做出准确的预判。”她心情沉重地说道,显然她的意见和他的想法并不一致,而且她觉得自己的意见更为重要和关键,这回必须得当面说清楚才行。

“对于当下,你还缺乏一种欣赏的眼光,缺乏一种成熟的认定,因而才会寄希望于飘摇不定的未来。”

“其实,所谓的未来并不一定就值得期待——”

“可是,我从来就不缺乏对你的感情呀,你知道吗?”桂卿激动地说道,一颗快要被撕裂的心在胸腔里旁若无人地怦怦乱跳。

他既希望此刻的晓樱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而看不清自己滚烫的脸和炽热的眼睛,又希望能够悄无声息地收回自己刚刚说出口的骇人情话。他当然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她的,但是却不愿意面临当前这种极其窘迫和紧张的境地,毕竟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

“我当然知道了,并且因此我还非常感激你,”她也情绪激动地努力解释着,仿佛在对牛弹琴一样费力,可是此情此景又和对牛弹琴不完全一样,这就比较难办了,“可是,我真的不能坦然地接受你的这份感情,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想再含含糊糊的了——”

“是的,我早该料到是这样的结局,是我有些不自量力——”他颓然地说道,带着些许无奈的苦意,像只一上场就斗败了的小公鸡,蔫头耷拉脑的,丝毫都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激情和勇气。

这个时候的他不想表现得像个绅士一样大度,因为完全没必要,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再过于纠缠这个事就没意思了。

“你千万别这样说,其实我心里也很难受的。”她轻轻地祈求道,痛苦不堪的表情再一次表明她内心的波动要远远大于表情上的变化。

她心里虽然有许多话要解释,但是目前能说出口的也就是这一句了,这已经够难为她的了,她又不是钢筋铁骨的身子。

“难道说,你一定要找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吗?”他同样痛苦地追问道,同时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痴情的女人对一个绝情的男人说的话,并且随即就在脑海里轻轻松松地演绎出了一副与此相符的活生生的动画。

他认为自己该去当导演的,这样就能尽情地指挥着若干优秀的男女演员去扮演各自的角色了。

他想主导自己的生命,但是却始终都做不到,因而只能靠脑子想象一下而已。

他精于此道许久了,因而做起来并不费力,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心中巨大的痛苦。

“其实对我来讲,这些都不重要,”她定定地说道,就像临终前在给最亲的亲人留言一样,脸色看起来也可怕得要命,“只要你有一颗想念我的心就足够了,别的东西,我不敢奢求,更不能奢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道,并不肯轻易地放弃,有些话他希望亲耳听她说出来。

“将来你自然会明白的,”她有些神秘地说道,看那忧伤、压抑和无奈的样子是不打算再深入地和他探讨什么了,“现在我不也想再多说什么了,而且我觉得你也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了,因为你不是一个喜欢咄咄逼人的人,而且也不是一个无聊的人。”

她将心灵的大门就此向他关闭了,却又不说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这对她而言当然也是一个极其痛苦的决定,不然的话她表现出来的也就不会是这样一种极为罕见的表情了。

他似乎很熟悉她的表情和用意,但是在现实中确实又没遇见过,因而心情也是很矛盾的。

“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他设身处地地替她想了想,然后还是厚着脸皮问了,他实在是不怎么甘心就此不问了,“或者说有什么东西阻碍你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吗?”

“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异常冷静地回应道,把他说的两个方面的可能原因都给彻底否定了,整个娇小柔嫩的脸上也随之笼罩了一层神圣而又迷蒙的轻雾。

她想给他一个清晰而又明确的态度,但是这种看似无情的做法又进一步引发了他更多的关注和猜测,从而违背了她一开始的意图,归根结底她毕竟还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孩。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真的很喜欢我吗?”接着她又换了个更为吸引他的姿势和表情,非常干脆地问他,这都是在不经意间很自然地就完成的行动。

于她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惊天动地的完全可以彪炳她的人生史册的英雄壮举了。

她一举超越了平时的自己,顺利地完成了一个惊天的逆转动作,取得了人生新的辉煌。

不管结果如何,也不管他如何看待,她都特别佩服自己具有超人的胆略和无畏的勇气。

“我觉得你问得有些多余,”他微怒道,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冒犯,他需要拿出一点脾气来,让她知道他的厉害,“而且,我还觉得你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正面回答我。”她如此要求,甚至是祈求着。

“晓樱,说句充心的话,我真的很喜欢你,而且永远都喜欢!”他用坚毅而沉着的目光火辣辣地看着她那双美丽无比的深邃而又清澈的眼睛非常庄严地说道,就如同他第一次带着浓浓的故土之情审视自己的家乡时那样,“至于爱这个字,我是不敢轻易吐口的,也是不敢轻易许诺的,也是不应该轻易许诺的,尽管我心里也有这种神圣的感情,而且还很强烈,但是因为这个字里包含的责任更多更深,所以现在我还承担不起,不能当面对你说。”

“希望你能充分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心实意的,我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那么,就请你把我埋在你的心底吧,桂卿,”她眯缝着潮湿的眼睛,抬头看着灰蒙蒙的没有边际的天空,异常艰难而又痛苦地说道,“永远,永远——我说的话全是认真的,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

“我明白,你这是在给我画句号呢。”他绝望地说道,心中的泪水还在汹涌着奔向眼眶的路上,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顺利地出世,借此机会他还可以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

“如果我曾经给你带来某种伤害或者误解,”她怯生生地说道,不再敢看他的眼睛一下,“那么,我请你原谅——”

“不,你带给我的,全是最美好的记忆。”他淡淡地回道,又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就让她心酸不已,也心疼得要命。

现在的他已经彻底清醒了,也从天上重又回到了人间,因为眼前浓重的迷雾已经被狂风吹散了,在云层中隐藏多时的太阳已经喷薄而出了,大地上的一切都又纤毫毕现和栩栩如生了。

“你为什么不埋怨我几句呢?”她有些渴求而又失望地说道,似乎想要努力弥补些什么,却又知道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了,因而不免变得更加灰心丧气了,“那样的话,也许我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值得你和我交往了,不是吗?”他的理智很快就恢复了,重又变成日常的他了,这让她也放心了不少。

既然她希望他是君子,那他就只能是君子。

“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彻底没了先前的那股精气神,像是得了某种绝症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一样。

人在面对无法治愈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的重大疾病时,毫无疑问是无法长期忍受的,是会逐渐变得绝望和焦躁的,这不是单单依靠坚强的意志就能克服得了的。他觉得她现在的情形和绝大多数普通病人一样,似乎正处在情绪的最末端,也是处在病情的最末端。他不想给她施加更多的压力了,那样做显得太不人道了。

“不,不,是我没法忘记你!”他如此强调道,同时不得已又苦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脸色同样难看得要命,像条就要断气的老狗一样不停地挣扎着,哀鸣着,一心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这种心情你是没法体会的。”片刻之后他又补充道。

“我知道。”她回道,也感觉很是痛苦,和他想的不一样。

“一出戏剧结束了,是吗?”他还是苦笑着问道,神情颇为淡然和冷漠,但是又不乏某种瘆人的意味,尽管这种意味表现得很轻,也很隐晦,让她几乎都察觉不到什么。

“看不透你是我的错,看不透我是你的错,”晓樱忽然面无表情而又冷冰冰地说道,同时又给桂卿一种胸中藏着无限怜惜和无限慈悲的奇怪感觉,好像只是因为她的胸腔太小了,才放不下这么多复杂而又沉重的感觉,“这个世界不是你错就是我错,或者是你我皆错,怎么都怨不得别人。”

“正所谓命由天造莫问人,自性莲台自性坐——”

“嗯?”他被她前边的话震动了一下,又被她后边的话迷惑了一下,同时又觉得此话禅意太深,恐怕她离中年妇女的境界又近了一些,于是连忙问道,“自性莲台自性坐,什么意思?”

“噢,这个嘛,”她没想到他会对这句话有疑问,于是颇感意外地回道,心中成堆的伤感和难过也被迫暂时中断了一下,这恰好也符合她此时此刻的心思,或者说她正求之不得呢,“这句话出自《清心歌》,也叫《居士歌》,是一个名叫赵文竹的现代隐士写的,一共二十四首,这是第十一首当中的句子。”

“你把这首歌完整地说一遍吧。”他有些不礼貌地要求道,因为心里着实太痛苦了,所以急于换个话题,如鸵鸟一般。

“好啊,我还以为你读过呢,”她抽空小小地得意了一下,接着便背诵道,“法非法,佛非佛,拜遍江湖又如何?命由我造莫问人,自性莲台自性坐。无心合道,净意解脱,求什么?”

“不对啊,你刚才说的是命由天造——”他遂问道。

“叫我给改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笑得更加得意和轻松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感受到某种舒服和满意,只是因为她太了解他的需求了,总想着要帮助他尽快达成他心中的某种愿望,“原文是‘命由我造’,我给改成了‘命由天造’。”

“你仔细想想啊,赵文竹说我的命运由我自己造就,这个应该没什么错,可是‘我自己’的命运又是由谁造就的呢?”

“其实说到底不还是老天一手促成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性格决定命运,但是老天决定性格,所以最终还是老天决定命运?”他顺着她的思路说下去,并且确信自己已经准确地理解了她的话。

“然也。”她高兴着肯定道。

“你说的是实质性的问题,也对。”他赞许道。

“对呀,”她首先非常高兴地再次肯定道,然后又像一只俊俏而又灵活的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地继续说下去,似乎只有这样做她的心里才没有什么额外的负担,才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叫他欣赏和品鉴,“你再想想啊,一个人为什么是这种性格,而不是那种性格,会有这种表现,而不是那种表现,这个难道不是老天决定的吗?”

“比如说,有很多成长环境几乎差不多的双胞胎兄弟,最后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成就了迥然不同的人生,那么请问,他们之间性格方面的巨大差异又来自哪里呢?”

“恐怕不能只用环境方面的差异来解释吧?”

“当然,你也许会说,”她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好像已然忘记了和他见面的本来目的,就像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人的性格是可以渐变或者突变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我承认这个说法没错,可问题是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改变性格,而有的人就改变不了性格呢?”她继续说道,“还有,为什么一个人的性格非要往这个方向改变,而不是向另外的其他的方向改变呢?”

“也就是说,一个人究竟能不能改变性格,以及到底怎么个改变法,最后又能改变到什么程度,其实都不是这个人本身所能决定的,而是由其潜在的内部的因素决定的,这个潜在的内部的因素不是人力可以控制和左右的,我把它归为老天的作用,你说对吗?”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外界的条件完全一致,不同的人最后的发展方向还是会不完全一致。”他接着她的话茬说道,努力适应着她的节奏和意图,好让她变得更加开心一些。

“比如一对同卵双胞胎,就算他们的外部的人生际遇几乎完全一致,也有可能一个成为万众敬仰的圣贤,一个成为人人唾弃的人渣,对不对?”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阐述得很好。”她赞许道。

“咦,照你你这么一说,”他趁机褒贬道,似乎想要在她身上找回点什么,这样的话两人之间的鸿沟就能扯平了,如果真有一道所谓的鸿沟存在的话,“好像你的境界比那位赵居士更高了一点,当然也更悲观了一点,不是吗?”

“严格来讲,是更偏激了一点,我之所以要引用那句话,就是因为你刚才问到我,一出戏剧是不是结束了,我想通过那句话来告诉你,不管你怎么理解这个事,或者怎么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最后我就是坚持一个观点,那就是,一切结果都是命运,仅凭人力是改变不了的。”她耐心地纠正道,神色较之刚才正常了很多,她已经很好地适应了当下的谈话氛围,

“我既要为所当为,又要顺其自然。”

“你说的是森田疗法的原则吧?”他不厚道地问道。

“对呀,最近我正在看他的书呢。”她嘿嘿笑道,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惊讶和欣喜的神色,瞬间再次吸引了他。

“难道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上帝从空中往地面上扔下的石子,至于我们具体怎么翻滚,以及最后究竟落到哪里等等一切问题,其实从被扔下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是吗?”他像个老学究一样痴痴地问道,呈现出一副总是揪住他自己最关心的什么东西就不再轻易放下的可怕样子,而不去理会什么森田疗法和草田疗法了,要是放在平时他肯定会和她就此问题一起好好地讨论一番的,而今天明显就不行了。

“很对,”她加强了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道,没有丝毫的摇摆,可见其欣喜之情有多强烈,“甚至包括我们平常说的每一句话和做的每一件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严格的有迹可循的确定性,而实际上却又无不遵守着一定的内在逻辑和规律,无不受到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的严格制约和影响……”

“哦,听你这么一说,”他一边认真地发挥着自己在事实上已经受到某种严格限制的想象力,一边真诚地附和着她的话,俨然已经感受到了由她诱发出来的严重的悲剧意味,这种意味或许会伴随他一生,“我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沉重的大网,一直在上空悄悄地紧紧地网着我们,我们就是那网中的鸟,网中的鱼,任凭自己再怎么奋力挣扎,最后都是难以逃脱这张大网的束缚,是不是?”

“对,我们都是被命运网着的,尤其是我,不过,你比我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我有意要拉你下水的……”她极其悲惨地笑了一下,比悲惨世界还要悲惨几分,并且非常慈悲地看了一眼他,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留恋和不舍,然后又轻轻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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