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县来的人在锦阳大酒店大堂办理完报到手续之后,晓樱和第二个歌者恰好被分在该酒店的一间客房里,而桂卿则被安排到了旁边的一家老旧的招待所里去住,并且是和其他三人住在一间没有厕所的大屋。另外,同住的其他那三个人根本就没有和他结交的意思,甚至都没怎么多看他一眼,自然也是没怎么多说话。 晚宴结束后,在零零星星地有人陆续退场的时候,桂卿看见晓樱慢慢地起身,微笑着和同桌的人打着招呼,似乎要离席回房间的样子。于是,他也赶紧向同桌临近的人致意,表示自己要早走一会。他想在饭后和她一块出去散散步,聊聊天,这既是出于一种礼貌,也是出于一种尊重,更是出于一种情感上不可或缺的需要。想到感情上这种稍显羞涩和难为情的需要,他觉得自己近日来真是虚伪和膨胀到了极点,也不知道这样做会惹她厌烦吗? “你吃完了吗?”他跟上她的步伐,亲切地问道。 “吃完了,你呢?”她停下脚步,热情地应和道。 “嗯,一样,出去走走吧?”他小心地建议道。 “嗯,好吧,”她甜甜地一笑,继续优雅地往前走去,然后又调皮地补充道,“正好消化一下,哦,今晚我吃得有点多,可能是胃口太好的缘故吧,平时我很少这样的,看起来人多就是容易吃多。” “为什么?”他还是执着地问道,并没注意到她的解释,“是不是邵继清书记美妙的歌声增强了你的食欲?” “嗯,还行吧,”她格格地笑道,在迷蒙多彩的灯光下露出一小排整齐光洁的牙齿,并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点点凉意正在袭来,虽然她的牙齿一直都很敏感,“看来管理者的都得有点看家本领才行,不然的话那就很无趣了,尤其是在这种千人万眼的场合。” 对于无趣这两个字他总是很在意的,或者说是一种永远的痛,他最恨无趣的人了,当然也害怕自己无趣。成为一个无趣的人,大约比成为一个十足的坏人还差劲,还叫人感觉恶心。 “是啊,他们这种人当中也有不少的文人雅客,”他一边提醒她注意酒店大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一边并不怎么有针对性地回应道,“你比如说现在市里的一把手柳传书,据说他的书法就很好,造诣很深。又据说他还是中国书协的会员,出版过个人书法选集呢。他的不少作品还应邀在韩国、日本等国家展出,并且被一些喜欢他作品的人收藏……” “看起来你很了解他的样子嘛,至少是非常关注他。”她热情而又嘲讽地说道,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好似早餐时碰到了非常可口的小点心,要是不多吃两口就有点对不住自己的味蕾。 只要她开口,任何时候都是晴天。 “都是报纸上说的,我不过是鹦鹉学舌而已,”他絮絮叨叨地说道,好像有些不屑于谈论这么高级别的人物,“他这个人既像一位温文而雅的谦逊儒者,又像一位才思敏捷的敦厚率直的尊者,具有非常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十分成熟的人格魅力。他平时说话总是给人一种信任、踏实和亲近的感觉……他在异常繁忙的公务之余,倾心摆弄书法和诗词,并且成绩斐然,十分令人敬佩。在他身上,既有专业行政工作者的思想智慧和著名企业家的敏锐眼光,又有书法家舞文弄墨的优雅情怀,处处闪耀出最具个性的创新精神和智慧光芒……” “哎呀,请问你在背书疙瘩吗?”她仰脸问道。 “嗯,你不觉得这些评论很有趣吗?”他反问。 “好吧,确实很有趣,”她一边赌气似的说着,一边很快就进入了一种欢快舒畅的倾听状态,像是被某位怀有善意的天外飞仙顺手给催眠了一样,“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吧,市里一把手的义务宣传员。” “展开他的一幅幅作品,”他接着义务宣传道,且觉得这样做也很好玩,因为谈论别人总是一件相对轻松的事情,可以很好地变化语气和强调,还可以随意地增加或减少喜欢或讨厌的情绪,“有的酣畅淋漓,大气磅礴,给人以震撼内心的力量之美;有的风姿绰约,姿态翩翩,如嫦娥舒袖,给人以温和婉约的柔性之美;有的用墨浓淡相宜,挥洒自如,充分体现出大自然的纯真,朴实;有的奇崛险峰,纵横捭阖,表现出欹侧之姿,横斜之态……” “你应该用陈铎的声音来描述这一段。”她建议道。 “要是用赵老师的呢?”他打趣道。 “你觉得《话说长江》和《动物世界》,哪一种风格更适合你刚才说过的内容?”她问道,话语中带了点挑战性。 “还是《话说长江》吧,只要你喜欢,”他不想再说什么俏皮话了,觉得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根本就加深不了他和她之间业已存在的那种特殊感情,“其实关于柳传书的情况,我是听我一个伙计给我介绍的,他就在咱青云报社工作。他曾经有一回心血来潮了,声情并茂地抑扬顿挫地给我朗诵了刚才的一长段,所以我才记得那么清楚的。你不知道,我这个伙计太有才了,其智商远在我之上,简直就是我的老师。” “如果你怀疑一种东西,”她突然有感而发道,并不怎么在意他的神情,仿佛他是和她无关的路人,“那么就去多念几遍与之有关的文章,直到能够熟练背诵为止。这时,你会很惊奇很意外地发现,凡是你能背诵的东西,都已经刻在你的脑子里了,你都会本能地对它坚信不疑。人人都会坚信自己所熟悉的东西,而不管这个东西对还是不对……” “你放心吧,老同学,”他遂开玩笑道,觉得已经窥破了她的那点小心机,可以适当地点破一下了,“我会把你发给我的那些诗词统统背诵熟练的,绝对能做到张口就来,一字不差,因为人人都会坚信自己所熟悉的东西,而不管这个东西对还是不对!” “哎呀,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她也完全不能免俗地嗔怒道,像所有正常的女孩子在这个时候都应该本能地表现出来的那样,“老是把很严肃很正经的东西搞得这么不伦不类的,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的意思,喜也不是,烦也不是。” “我明白,我应该说远不说近,谈古不论今的,”他似笑非笑地讨饶道,这也是千万种他讨好她的方式之一,用起来也还顺手,“不能随便往你身上乱扯,你这个人绝对不是轻易就可以定义和解释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酒店位置向南边的市区中心方向走了大约二三百米的样子,然后转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十字路口又向东走了差不多七八百米长的一段距离,就到了湖东区大名鼎鼎的欧洲风情一条街了。欧情街是前两年湖东区招商引资的一大力作,其建筑样式因为秉承一贯低劣而庸俗的奇葩审美水准,所以毫无例外地将欧洲建筑风情模仿得极为粗糙,极为失败,使得整条街道看起来显得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让置身其中的人每每认真起来都有一种想要迅速呕吐的感觉。既然信步走到了这里,又久闻这条所谓的欧情街是湖东区传说中的赤灯区,所以他心里不免有了一种想要穿街而过的想法,就像古代文人雅客穿过花街柳巷一样。他见她并没有任何停滞不前的意思,所以就领着她穿过路口继续往东走去,向那片不停闪烁着五颜六色霓虹灯的步行街走去。 除了一楼门店外面那一根根正方形的仿石头柱子,还有五楼顶那一个个金字塔形状的蓝色尖帽子之外,这条所谓的欧情街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体现出人们想象中的那种欧洲风格了。除了数量相对较多的洗脚房、洗头房、按摩店、理发店和牌棋茶室、酒吧之外,欧情街两旁的店铺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两样,无外乎日用百货、服装鞋帽、洗化用品、地方小吃、干鲜水果等这些常见小店。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在秋天迷人夜色的笼罩之下,在不停闪耀的霓虹灯的照射之下,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显得喧嚣嘈杂而又热闹非凡。此刻,有她不远不近地陪在身旁,他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不用担心那些衣着暴露的姐姐们会热情洋溢而又直抒胸臆地招呼他,而只管好好地欣赏和领略一下都市夜晚的繁华风情了。夜晚的秋风是凉爽的,他的心情也是凉爽的。 “要是街道两旁再种上些大树就好了,”他多此一举地想道,随即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无用了,“不然的话白天恐怕就太热了。当然了,白天这些人的生意也不会多好,主要在晚场……” 她的目光也时不时地停留在那些涂脂抹粉的妖艳动人的姐姐们身上,像看西洋景一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们,同时又根据这些姐姐们的行为举止,在脑海里仔仔细细而又天马行空地勾画着她们的不同多彩人生。有些姐姐是露肉的,白白肥肥的肉,有些姐姐是露骨的,直直细细的骨,有些姐姐是露笑的,甜甜腻腻的笑。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确切地讲会有这么一晚,她会陪着他这样一个人,来逛这样一条街。 “这些女的身材真好,”晓樱本能地感叹道,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因此声音也显得格外小,如同病入膏肓的蚊子在哼哼一样,似乎此时的她已经化作了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一定要进去潇洒一番才行,“而且都很漂亮,底子都很好,呵,真是没想到啊。” “嗯,身材不好的,长得丑的,看着就不吸引人的,或许根本干不了这个吧,”桂卿笑着答道,而且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毕竟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颜值几乎决定了很多东西,至少决定了人的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又很重要。谁说漂亮不能当饭吃?要是漂亮不能当饭吃的话,那么丑就能当饭吃了吗?真是岂有此理啊。” “如果她们都是自愿的话,那这算不算凭劳动吃饭呢?”她说话越发显得有些脱离本性了,于是又忽发奇想地微笑着向他问道,而有意不和他讨论颜值的问题,因为那个东西太虚了,“毕竟她们做的是这种好逸恶劳的无本生意,本身就不大招人待见。” “只要灵魂还是高尚的,”有些心虚地调侃道,同时言语中又带着几分认真和几分执着,他大约已经不是他本人了,而是要挺身而出代表某一群人发声,“那么,单纯出卖肌体和出卖其他劳动相比,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而且这个行当的历史非常非常悠久,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倒是可以免费给你讲一讲。” “我愿意。”她笑得非常羞赧,话倒是很直接。 “就是在从前,”在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通真假参半的所谓这方面的历史知识之后,他又正色道,“青楼女子也分为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和卖身不卖艺的色妓两种。比如明末清初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就是一位可歌可泣的绝色女子。她虽然出身卑微,命运也非常坎坷,但是处在那样一个激烈大变动的特殊时代,她和顾横波、李湘真、李香君、柳如是那些姐妹,能够同情东林党人,站在复社后期主要人物陈贞慧、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吴应箕、黄宗羲这一边,勇敢地支持他们的正义行动,还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当清军挥师南下,她和丈夫逃难江南时,耳闻目睹了清军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大辟、嘉兴剃发等等血腥暴行,对满清的种种恶行特别痛恨,她劝冒辟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跟满清贵族合作。比起那些降清的冯锉、王铎和金之俊之流,还有洪承畴、吴三桂和阮大城之流,她的品格就显得极其高贵了……” “其实,以董小宛的性格和才情,她似乎更适合当一个闺阁诗人,比如李清照,而不是去做一个迎来送往的青楼名妓,”她若有所思而又沉静坚毅地说道,完全无视周围拖拖不断的喧闹和嘈杂,“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就她当时所处的那个特殊情况来看,她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和同为秦淮八艳的另外几个薄命红颜相比,她的结局总起来说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在清军占领南京之后,秦淮八艳风流云散,柳如是自沉未遂,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出家修行了,顾横波随龚鼎孳去了北京,郑妥娘随杨文聪殉难于贵州,陈圆圆被战云裹挟而去……” “唉,一想起古代那些著名的美人,总是给人一种心碎和窒息的感觉,”他有些无病呻吟且故作高深地感叹道,好像那些已经作古了的美艳女子又一个个活了过来,且在他眼前依次款款地走过,仅供他一人欣赏和选择,“可见这绝色美貌对于女人来讲似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一个绝色美女想要平平淡淡地过一生都是一种奢侈。” “要是搁现在,碰上董小宛那种虽然才貌双全、品格高贵,但是却出身卑贱从业下流的女人,你愿意和她在一起吗?”她出其不意地笑着问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些温柔的挑衅的味道,仿佛要通过这种奇怪和出格的问话来冲淡街道两旁愈来愈浓的风尘气息。 她忍耐这种焦灼而香艳的风尘气息已经好久了,似乎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能从她眼前开辟出一条空气清新的两旁长满绿叶子大树的干净道路来。她的想法是极好的,想来他也是非常赞成的。 “其实你这个说法不对,”他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同时用眼睛柔和地望着对过一个面容清秀的肤色较白的嘴角微翘的留着一头瀑布般褐色长发的穿着一袭半透明半截黑裙的站街女孩,“不存在我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人家肯不肯的问题。说句难听话,我连给人家董小宛那种大才女提鞋都不够格,更不要说什么我是不是愿意和人家在一起的话了。人家的如花美貌,人家的风流才情,人家的坚贞品格,哪一样是我这种粗劣之人能够望其项背,能够与之匹配的呀?其实在很多方面,我们比古人都差得太多太多,而不是一星半点。当然,我说的这个我们可是不包括你在内的,你和我不一样,因为你属于另外一种人。” “呵,包括我又何妨呢?”她用清澈似水、晶莹如玉的眼睛凝望着街道东头那座横跨在一条南北方向的小河上的汉白玉石桥,可怜兮兮而又不无自嘲地低声道,并且丝毫不在意他听了此话后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和解释,“其实说到底我们还不是一样吗?既活得如此虚情假意,身不由己,又活得如此自以为是和盲目乐观。我们有时候既看不清别人又看不清自己,遇事不知道何去何从,遇人不知道该进该退……” 两人又慢步向前走了一会,并没有走进任何一家店铺去逛逛,尽管每一家的店主好像都很热情。忽然,他偶一抬头,发现前面石桥的背面上站着的一对青年男女看起来特别眼熟,待他定睛再仔细一看,发现他们竟然是同事彭云启和那个徐荣。 “咦,不对呀,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一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生硬地将脸转向一侧,好像看见了各位姐姐们和前来寻花问柳的男人们之间的交易现场似的,一边不经意地纳罕着,并喃喃自语起来,“而且,还和她在一起?真是大晚上的,太阳又突然冒出来了。” “怎么,碰见熟人了吗?”她一边善解人意地开玩笑道,一边在脑子里进行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想象,却怎么都想象不到事实的真相,“要不要我和你保持一定的距离,省得人家误会啊?” “嗨,那有什么啊?”他若无其事的笑道,虽然心里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却碍于面子不好说出来,“不过是碰见了俺单位的一个同事而已,他好像是在陪着他女朋友闲逛呢。” “那不是嘛,就是桥上那两个人,”然后他边说边很小心地指给她看,他害怕动作的幅度大了容易被人发现,其实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忙着呢,“穿米黄色T恤衫和土黄色裤子的那个,他和我在一个办公室上班。旁边胖一点的那个女的,估计就是他女朋友。没想到他们也喜欢到这个地方来溜达着玩,看来城里的地方还是太小了,或者是我们住的太集中了。” “嗯,那不是徐荣吗?”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禁也感觉有些诧异,于是脱口道,“和咱一起来开会的。” “真是出奇了,”桂卿哑然失笑道,“你认识她?” “当然了,”晓樱随即发自内心地笑着回道,而且特别喜欢回答这一类关于过去学生时代的问题,觉得其乐无穷,“当时文科班一共就三个班,还都挨着边,就和一个大班差不多,你说谁不认识谁啊?” “那你们之间熟悉吗?”他忙问,心里顿时紧张了不少,待想了片刻后又嘟囔道,“噢,应该不怎么熟悉吧,因为一路上我也没见你们两人说话,要是关系好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其实吧,我也就是知道有她这么个人而已,”她很委婉地解释道,好像对徐荣也不是特别感冒,她们之间显然存在着一种不知何年何月产生的巨大的隐形隔阂,“我估计她对我也是这样,虽然眼熟面花的,但是未必就能叫上名字来。或者人家虽然认得我,但是并不想和我说话,这也有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几乎和个哑巴差不多,从来都不愿意多说话,和个隐形人差不多。” “噢,那我就放心了。”他嘴上如释重负地说道。 “其实她现在也不怎么爱说话啊,”他心里却是这样想着的,但是却不能说出口,就是害怕她以后真的不再多说话了,那样的话可就诸事不好了,“除了和白郡在一起之外,或者还包括和我在一起。”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她“噗嗤”一声又轻松地笑了一下,表示确实没弄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是纯粹以一个正常女孩子的思维来理解他的话的,并没有别的什么多余的心思。 “哦,没什么,没什么,嘿嘿,”他突然非常开心地羞涩着笑道,看起来恶俗得要命,和桥上站着的那个男人差不多,“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啊,那就是,我,和那个徐荣相过亲!” “这个,恐怕你想不到吧?”他又道,既为自己会如此轻易地吐露重大秘密而恼火,又为自己向她及时讨好而高兴,从而在做小舔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什么,就是她?”她果然做出一副异常惊讶的样子,紧紧地抓住了这次的天赐良机,用十分搞笑而又嘲弄的口吻叹道,“你等等啊,让我先好好地理理头绪。” “嗯,那么,容许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千万不要生气啊,你们之间到底是谁看不上谁的呢?”她终于想好怎么问了,而且觉得这个问题提得相当出彩,绝对能引出许多更加精彩的话来。 “你觉得这还用问吗?”反问或许才是最好的回答。 “当然要问了,”她直直地快速回道,急着要表达自己的意思,犹如做游戏做到了自己最兴奋的时候,绝对不能轻易罢手,“因为我确实搞不清楚你们之间怎么会有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缘分?相亲之缘也是缘啊,你承认吗?多么有趣的事情啊,真是太神奇了!” “你这样问,我会不好意思的。”他倒是实诚。 “我十分相信这一点,”她忍不住继续笑道,好像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今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笑的日子了,真是笑一次少一次,因而不能不格外珍惜,“不过呢,我还是感到十分好奇。桂卿,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这种猎奇心理呢?另外,那个男的,我怎么看着也有点眼熟呢?既然他是你们单位的,那么他到我们店里买过东西没有?” “他应该没去过你们店吧,”他有些疑惑地说着,稍过片刻他又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补充道,“对,应该没去过,我们办公室的蓝主任一般都是亲自去干这些事的,凡是涉及钱的事他跑得比兔子都快,凡是涉及到写材料的事他躲得比鲇鱼都快。你应该能发现,最近我去你们那里的趟数也少了很多,甚至说这种机会都快要绝迹了。” “哼,你还知道啊!”她多情地嗔怪道,这个可爱的举动一下子就勾起了他身上所有的□□,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爱火,此刻他不能不动心了,否则就和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了。 “好吧,是我错了,”他果断地坦承道,关键时刻他还是非常喜欢给美女道歉的,只要能获得哪怕是一寸芳心,“以后我会经常去找你的,不买东西也去,只要你不反感就行,或者别给你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就行,我反正是无所谓的,毕竟我是个男的嘛。” “什么,反感?”她将细嫩柔软的脖子恰当地一歪,调皮而又深情地说道,“怎么会呢?我就怕你老人家架子大,不肯屈就常来小店坐坐。再说了,你来找我玩,又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呢?我看你真是想多了,什么不相干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套——” “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话来,真是太意外了啊。”他莫名其妙地说道,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他的思绪此刻已经乱得不可收拾了,仿佛一名未经训练的新兵一上战场就遇到了历史上最激烈最残酷的战斗场面一样。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说‘只要你不反感’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呢?”她又紧跟着问道,似乎两人之间的战斗真的进入了难分难解的胶着状态,又似乎这其中有着什么巨大的乐趣一般,“要知道,对你的话我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啊。” “好了,我明白了,”他将手轻轻地一摆,表示出了认输的意思,同时又向她使了个不明不白的眼色,“咱还是往回走吧,反正石桥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了,过了这条街应该就是郊区了。” “是不是情人见面,分外眼红啊?”她挠了他一下。 “随你怎么说吧,”他有些负气地说道,好像并不急于洗白自己,甚至觉得被她善意地戏弄戏弄也是一种异常珍贵的乐趣,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行了,反正干什么说什么他都开心,“我反正是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的。另外,直接告诉你吧,省得你把这个事老是当个心事,当时是人家没看上我,行了吧。” “嗯,她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她在低下头的同时小声地说道,心中好像充满了某种幽幽的怨气,“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 “咦呀,你可别这么说啊!”他想也没想,就立马口气严肃地阻止她道,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出格的话来,让他不好收场,“叫人听见会笑掉大牙的。我现在是光棍一条,叫花子一个,可以说是要嘛没嘛,一点根基都没有,哪里配得上人家啊?你要知道,咱县※※局的局长是她亲哥,县委※※部的副部长徐伟是他亲叔。她有这种关系垫底,你用苯心眼想想,人家也不可能看上我呀!” “可你是货真价实的潜力股呀!”她说得真好笑。 “你和白郡真不愧是一对好闺蜜啊。”他有些无奈地笑道。 “嗯,此话怎讲?”她疑惑道。 “这话她也说过。”他解释道。 “噢,怪不得我看你听着有些起腻呢,”她笑嘻嘻地自我解嘲道,一种释然于胸的快感全然包围了她,“原来白郡这位先知先觉已经走在我的前边了。嗯,她的眼光确实挺毒的,看问题就是准,哈哈。” “你存心想破坏今晚这美好的风景,是不是?”他笑道。 “哪里啊,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她心情愉快地说道,同处在初恋中的任何少女一样,尽管这未必就是她的初恋。 一条大约一公里长的欧情街,桂卿和晓樱两人逛了有一大半,很快就要到头了,却在快到石桥的地方折返回来了,只是为了避免同不喜欢的人碰面。无论和对方碰面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一概都不感兴趣,就像有些人即便是有机会出国,也绝对不愿意去非洲一样。 “既然你们没成,那你怎么不接着找啊?”她在往回走的时候主动问道,并且自信这是对他最亲切的一种关心形式。同时,她觉得这也是他比较感兴趣的话题之一,虽然有可能会出现一点尴尬。此刻,她既想表达出自己心中思虑已久的需要痛下决心才能勉强考虑清楚的关于两人之间关系的最终界定,又要考虑到对方那难以捉摸的令她十分着迷的有着无尽幻想空间的内心感受,因此就显得有些不会说话了,只能是想起什么就是什么。说她乱了方寸也未尝不可,她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在喜欢的人面前怎能不犯错? “对于差不多完全相同的大家都能看见的非常客观的事情,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尽相同的看法,有时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水火不容的看法,何况是对完全不同的本身就有巨大争议的事情呢?”他依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好像根本就没理解透彻她的意思,而其实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对人也是如此,同样还是那个人,只是观察者换了,或者观察者的角度换了,就会得出另外一种全新的看法来。也就是大家经常说的那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谁也驳斥不倒谁。” “你说,晓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急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因而就顾不得什么逻辑和条理了,“遇到具体的问题,究竟哪个看法是真的,哪个看法是假的?要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找那个和你看法趋近一致的人,你知道有多难吗?我有时候觉得,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你是指徐荣吗?”她天真地仰着脸问道,继而又叹了口气小声地念叨着,“唉,说来说去你还是绕不开她呀。” “那么,你觉得她漂亮吗?”他冷笑着问,眼睛呆呆地看着一片虚无之处,心中想的却是徐荣的各种好处,尽管那些好处他并未得到,比如她的身子比较结实,看起来应该能经得起大的风雨。 “嗯,还行吧,”她慢慢地说道,仔细地斟酌着用什么词语更合适,在谈论另外一个和自己稍微有些关系的年轻女性的时候她还是很谨慎的,同时又轻轻柔柔地回过头往石桥的位置看了一眼,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刚才那一对看起来有点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男女了,“仔细想一下,还是挺有女人味的,况且她又是那么的丰满诱人,对吧?” “当然了,”她又适当地转折了一下,以期符合他说话的方式,“每个人的审美观都是不一样的,欣赏的重点也不一样,我也不能确定她在男人心中就一定是什么形象,好的,还是不好的。” 显然,她不清楚究竟该怎么表达才能不让他生气,或者不让他误会,而防止后者出现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同时,她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时时处处都得考虑他的感受,而不是完全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为此,她特别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真是太没有出息了,轻易地就在内心深处最不能示人的一处空间里做了对方的俘虏,而且还是那么的心甘情愿和无怨无悔,尽管对方也许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或者默默地认可和接受了这一点。她失去了自己一贯的矜持和骄傲,或许永远都找不回了,到最后难免会搞得一败涂地。人若不犯贱,不发昏,怎么会死心塌地地爱上另一个人?只要贱得心甘情愿和无怨无悔,那么倒也值了,怕就怕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回事。 她甚至都要哭出来了,好像处在了孤立无援的绝境一样,而这种绝境是她长年累月不停地幻想出来的,因而又显得极为真实可信。此刻的她特别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和支持,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够了。她觉得自己的要求是那么的卑微渺小,任谁都会可怜她,同情她,并进而毫不犹豫地立即满足她的,否则就是她心中的苦受得还不够,她身上的罪受得还不够。自己不够可怜,旁人何以可怜?如同自己不够可爱,旁人何以来爱? “爱情不仅会使人盲目,而且还会使人悄悄地失去自我,慢慢地沦为虔诚而又糊涂的奴仆,”她试着冷笑了一下,企图使自己已经有些发热的头脑能够沉静下来,以便成熟地应对眼前的他,继而她又换了个角度想道,“女人总是容易生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不愿意去接受哪怕是近在眼前的已经确切无疑的现实。就像董小宛,她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对于冒辟疆是否真正被她的柔情所打动一事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因为在她的心里,冒辟疆也不过只是她为自己编织的一个绚丽爱情之梦的载体罢了。其实,她一直就活在自己的梦里,并且固执地相信自己就是这个浪漫爱情里最幸福的女主角……” 此恨不关风和月,更是和爱没牵扯。 “那么,人,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她又进而又想道,真是个十足的多愁善感的弱女人,尤其是在碰到他这种看似聪明实则愚钝或者看似愚钝实则更愚钝的人的时候,“到底是为客观世界而活着,还是为主观世界而活着呢?到底是该为别人而活着,还是该为自己而活着呢?这个问题必须要想清楚,不然我一定会痛不欲生的。虽然过于纠结于这个问题很容易让人抑郁,但是我却一直都摆脱不了这个不好的习惯。勤于思考可以让人变得睿智和清醒,但是也会让人变得沉闷和乏味,进而对鲜活的世界失去了很多的兴趣。人不能活得稀里糊涂,但是更不能活得过于明白,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 “好吧,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似乎和我没有什么特别关系的人,他能治愈我心头的一切创伤吗?”她第一次对自己发起了灵魂之问,并且片刻之后就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问题了,“就是那份深到骨髓且永难弥合的创伤,也是今生今世在他面前恐怕都不便提及的创伤。” “我或许是太过脆弱了,”在找寻不到确切的答案之后她又想道,“又或许是太过渴望能够尽快强大起来了,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卑微和懦弱,这么举步维艰和步履蹒跚的。” “那么,真希望老天能够赐予我一种神秘的力量,”她异常虔诚地祈祷着,一如过生日的时候在摇曳的烛光前面许愿一样,“能够让我充满自信,充满阳光,给我健康的身体和坚强的灵魂,以便应对生活中的一切烦恼和困惑,尤其是当这份多姿多彩的爱情之花即将盛开的时候,而不是爱情之果将要挂满枝头的时候,因为后者是几乎不可能的……” “我祈祷,现在我也只能祈祷,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呢?”她如此自问着,同时又默默地给这种祈祷赋予了比较具体的内容,以防止其在寂静中落空,“但愿他不会笑话我,不会鄙视我,永远都不会。” “忘——记——我——吧!”她几乎都要□□出声来了,同时整个灵魂都在大声地叫喊,可是他却一点都听不到,纵然是听到了,恐怕也未必听得懂,纵然是听懂了,恐怕也未必能有所作为。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亲爱的人遗忘。”她又想,且忍不住要暗自流泪了,仿佛真的得了传说中的抑郁症一样。 她曾经多次想过自己是否具有得抑郁症的可能性,其结果自然是模棱两可的,也是更加让她疑心的。她也想让自己的心境变得开朗一点,可是有时候就是做不到,这也是很无奈的事情。她在他心中当然是无所不能的,但是在自己心中却是一无是处的。 “我并不认同你的看法,”他直截了当且言简意赅地说道,就像要向谁当众示威一样,且非如此不可,似乎这样做确有证据能证明可以增加两人之间的感情,“其实,我接受不了她那种类型的人。当然,我不是说人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事实上恰恰相反,正如你所说的,她看起来确实挺丰满诱人的,而且性格脾气也很好,只是,我确实欣赏不了她的那种风格,完全欣赏不了,这就没治了。有些事情如果一开始就不行的话,那么后边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方向不对嘛。” “你是不是对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感到特别困惑?”她强打精神问道,同时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悲凉和憋屈之感,仿佛他嘴里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并且只是她,而不是什么外四路的陌生女人。 她很希望自己能够跑到徐荣的心里去,去看看对方在和一个男的谈恋爱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却分心乏术。进而她又想到自己现在是何等的幸福啊,因为自己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内心,而不用借助任何难以操控的外力。她以为目前能把握好自己的感受就足够了,实在没有必要去操别人的心,于是便悄悄地认真看起了眼前人。 “对,我承认,有些事情我确实理解不了。”他坦承道,好像瞬间便知晓了她的全部心思,其实不然。 “这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啊?”她突然开口高声地嘲笑道,既嘲笑她自己的懦弱,也嘲笑对方的直爽,好像此刻的她谁也接受不了似的,同时又对自己的口是心非和言不由衷惊叹不已,“情人眼里出西施啊,这句话你总不至于不知道吧?你这个大笨蛋!” “是啊,在这方面我确实很笨,”他扬起依然年轻的脸来,两眼散发出柔和坚毅的光辉,神采奕奕地说道,同时深刻而又清晰地感受到藏在自己灵魂深处最隐秘位置的琴弦已然被“大笨蛋”这三个巧妙无比的字给拨动了,继而发出一阵异常欢快激昂的乐曲,“在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女人来,几乎都能当我的启蒙老师。你看,满大街这些五花八门的形形色色的情侣们,他们都是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啊!至少现在看上去是这样的,而不管实际情况怎样。” “的确,只要是处在热恋当中的人,有谁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呢?”他又自顾自地感慨道,虽然在转眼之间就脱离了当前话题的核心意思,但是却又觉得自己深得写散文的精髓“形散而神不散”之意,越发显得潇洒自如了,“这是他们天然拥有的权力,就像一个伟大的皇帝在自己的花园里,逍遥自在地欣赏着醉人的美景一样,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其实,你在自己心中能够放下的东西越多,那么从本质上来讲你所能体会到的富裕感和充实感就越强烈。有时候舍弃就是得到,放开就是抓紧,远离就是靠近,不要就是要……” “其实我觉得,而且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又何必去刻意地躲避别人的眼光呢?”他又意犹未尽地强调和表白道,在她听来其实更像是一种理性的总结,虽然缺乏点水到渠成的意味,“好像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偷事一样。这显然不对,该避让的是别人,而不是我们。或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用想那么多……” 听到这里,在逐渐变得更加朦胧的夜色里,她那张俏丽娇小的脸忽然变红了,变得更红了。然后,她就完全不知道后边他的嘴里究竟说的都是些什么昏话了。接着,她浑身不住地战栗着,两耳不停地轰鸣着,整个人就像是被抛到了无可依无可靠的连半片云彩都没有的半空中一样。她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又麻又软,几乎都迈不动步子了。她是如此的期待,又是如此的惧怕,因而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凌乱的,难以置信的。 “桂卿,不好意思,我不能很好地理解你的话,”晓樱磕磕巴巴地说道,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因而失去了很多风采,仿佛是在另一个星球上第一次遇见他这样的地球人,“我是说,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能接受,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你明白吗?” “不能接受什么?”桂卿不解地问道,一脸的困惑和着急,像个赤露露的连一片遮羞的树叶子都没挂的原始人,没羞没臊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一切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和难堪,你只需要依照内心的感觉直接认可就行了。嗯,就像我一样,大方地承认就可以了。对于我,就是这样的,你懂吗?” “我不是太懂——”她颤颤巍巍地回道。 “就是说,我很想和你一直走下去,明白吗?”他可算是道出实情了,如同在腹中憋了好几天的大堆废物终于排解出来了一般,其酸爽之感自然是痛快淋漓的,也是终生难忘的。 “怎么,你不觉得这条街道很漂亮吗?”他紧接着补充道,同时觉得自己的思路跑得太快了,应该稍微停留一下,好等等有点惊慌失措的她,就像昔日在落凤山上等着拉她的小手一样,“值得好好地走走逛逛,仔细地看看玩玩,慢慢地品味一番。” “很漂亮,是很漂亮,”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喘气也有些不对劲了,声音也开始颤抖了,她再次确认自己未曾经历过这种可怕的新奇的情况,也不知道是该感激一番呢,还是该躲避一下,“不过,我确实不是这个意思,你得理解,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二话没说,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鼓起勇气拉住了她的小手,领着她就向西边的街道入口处走去,也就是他们进来的那个地方。从哪个地方进来的,就回到哪个地方去,这就是他一贯的思维逻辑和日常做法,且难以改变,如同他一直都很喜欢的回文和重复的修辞手法。 她的那只手啊,他怎么能够忘记呢? “好,就让满大街的姐姐们羡慕去吧,就是被彭云启和徐荣看见了那又如何呢?”他一边紧紧地拉住她那只温润修长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不停地向前走着,一边意气风发且喜不自禁地想着,“哼,所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有心上人相伴,就能笑看人世间一切繁华……” 她猛然间变得清醒了,这是一种她始料未及的全新的愉快感觉,于是她也紧紧地握住他的大手,同时心里竟然有了一种想要马上痛哭一场的强烈冲动。是应该感谢他的果断牵手呢,还是应该痛恨他的果断牵手呢?她很快就为此陷入了极度的幸福和迷惘当中,并且感到痛苦万分和不知所措。她好像在刹那间就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思考能力,只能任由可恶的他任意支使和摆布,这是相当神圣庄严而又具充满刻骨柔情的罕见状态,也是相当危险的而又会遗患无穷的可怕状态。她想要转身反抗,想要甩手挣扎,却在仓促间发现自己早已丧失了反抗和挣扎的能力。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一切完全不是她开头想要的,也不符合她事先预料的情景,万事都被她自己搞砸了,就像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毫无征兆地偏离了既定的轨道。既然航向偏了,那就要马上纠正过来,这是不能妥协的原则问题。 “不能让他继续误会我了,这会毁了他,也会毁了我的,”她一边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以便能跟上他前行的脚步,一边忧心忡忡地想道,心里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冰冷的钢刀,整个身子就像是被扔进了烈焰腾腾的大火当中,“不过,我又怎么能忍心放手呢?这实在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啊,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值得我去体验,甚至值得我去怀念的呢?我真的愿意放弃身边的一切,只要老天能让我获得片刻的宁静和欢喜就好。我知道,刹那就是永恒,一朝便是永久,凡事都不能奢望过多,不然的话便会前功尽弃,或者欲速而不达,最终变得一事无成,一无所有……这不是我所能承受的,也不是我应该承受的,为什么我一定要处在这种可悲的境地呢?” 她感觉委屈极了,完全不能承受的委屈。 “其实可怜的他并不真正地了解我,”她的理智稍后又稍稍地恢复了一些,因而想问题也就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像方才那么混乱不堪、毫无头绪了,“他并没有看透我的内心和我的灵魂,这显然是不行的,这还远远不够。他就像一个懵然不知的盲目快乐的山村小牧童一样,只是牵着他家的牛儿站在一所幽静宅院的大门外,不经意地往门里看了那么几眼,就做出了一个这么重大的决定。是的,他是如此的快乐,且又是如此的冲动,这完全是一种深深的误解,也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想当然,所以也注定更是一场无解的悲剧。” 她无可逃避地这样想着,又觉得身体各个部位都显得疲惫异常,酸痛得很,整个心儿也都碎了,甚至碎到了就算神仙来了也无法重新拼接和恢复的地步,她随即就不想做无谓的挣扎了,就像马上就要咽气的人就不需要再花那个冤枉钱非要往重症监护室送了…… “万恶的张桂卿啊,他又何必这样张狂呢?”她在心里狠狠地痛骂道,怎么也不肯绕过他,仿佛和他有多深的世仇一样,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他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他做事未免也太独断专行了吧?他这样一来,又将置我于何地啊?他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真实感受呢?他这样一味地放任自己,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 就在不知不觉间,两人牵着手儿已经快走了几十米远,好像经过这么一阵轻狂而得意的奔走,就能逃离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和忧愁一样。因为他们两人谁也不能平平静静地接受彼此已经牵手的现实,都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罪过,显得很不成熟,很不理智,所以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不能再这么继续牵手快走下去了。这样是绝对不行的,因为不经过任何承诺和保证就直接这样做,天生就缺乏一种神圣的仪式感,其结果注定是不好的。等到两人激烈动荡的飘摇不定的内心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他们终于重又放慢脚步,装模作样地仔细欣赏起两边的风情来,想以此来冲淡刚才汹涌而至的冒失和鲁莽,狂乱和迷茫。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他强装镇静地故意说道,徒劳地想要驱除刚才的糟糕情绪,一种让他十分难受的情绪,从天而降的幸福竟然是如此的可怕,他先前真是没想到蜂蜜吃多了也会把人给生生地腻死,糖水喝多了也会把人给活活地齁死,“有个叫李燕杰的著名演讲家,我在上大二的时候有幸听过他的精彩演讲。他在那次演讲中曾经说过一副对联,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雪辱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对于他的这句话我一直不能忘记,一直觉得很好。现在,我就是这种心情,整个的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一点都不假,一点都不错,不知道你感觉到了没有。” “远望方觉风波小,凌空乃知海波平,是不是?”她无限深情而又特别矜持地说道,同时将那只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轻轻地抽了出来,然后下意识地藏到身后,生怕再被他突然夺去,仿佛那就是她珍藏多年的贞操,并且直到此时她才愕然地发现并清醒地记住,那是自己幸运的左手,不是不幸运的右手,“你一定想不到吧,白郡也曾经听过他的演讲,而且在写给我的信中她就提到过这两句话,所以碰巧我也记住了。” “我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他突然严厉地说道,并用无所畏惧的目光注视着她,重新变得让她不可理解了。 他此举着实吓着她了,好像街上突然刮起了十级大风。他原本并不想这样的,可是身不由己的感觉却很强烈,所以也只能这样了。两人之间默契至极的美妙感觉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这辈子再也找寻不到了,这又是何等的悲哀啊,他想。 “你是指什么?”她接着问道,并且毫不在意对方的严厉和直率是否会伤害到她,不仅如此,她甚至还特别欣赏他那种不合时宜的表情,因为她觉得他今天的一切表现其实都是蛮好的,并无不妥之处,“是我的态度,还是我说的话?” 她显然已经爱上他了,不然怎么会不反感他呢? “你的话和你的行为,”他觉得有些话只有直接说出来,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和爱护,所以他要付诸行动了,不打算再考虑那么多了,因为那都是毫无意义的,倘若再多想下去他就和一个标准的懦夫区别不大了,“都在确切无疑地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其实你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或者说是口是心非……” 她震惊得简直无话可说了。 “那么,别让我那么劳心费力地去猜了,好不好?”他像条被主人狠心抛弃的老狗一样祈求道,忧郁的眼中就差含着滚烫的泪水了,“说句老实话,有些事我想了很久,也想得很是痛苦,我想你应该能理解的,但是当我有机会面对你的时候,我却不得不下狠心说出来,不然的话我会悔恨终生的。凭你过人的聪明和智商,是一定能够想得到长久以来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什么,对不对?” “对不起,桂卿,有些事情我真是无意的,”她黯然失色道,然后又把刚才抽回来的那只左手主动递过去,“如果先前我伤害到了你,那么,我向你诚恳地道歉——” “不,错的人是我,”他突然间失去了人生全部的精神和兴趣,甚至觉得勉强活下去都是多余的,都是毫无价值的,即便是铿锵有力地活下去又和痛痛快快地死掉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正都是殊途同归,于是他便僵硬地挤出一丝可怜的笑容,伸出右手去礼节性地握住了她递过来的左手,然后有些颓然地说道,“李燕杰的话确实很能鼓舞人,他很高兴别人叫他李连杰,而不是李燕杰……” “等等,你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吗?”她变得更加惶恐不安了。 “其实你并没有什么错啊,”他有些着急了,于是抢着道,“我说的全是真话,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说谎的……” “握紧我的手吧,”她神色凝重且一脸肃穆地命令道,同时,那一双俊美无敌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道奇异夺目的光彩,在那道摄人魂魄的光彩里又似乎饱含着某种祈求和哀怨的成分,“记住今天晚上吧,因为生命的脚步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他深深地以为,如果自己是一个多情的女人的话,一定会当场泪流满面的,即非常类似喜极而泣的那种情况,并且心里还同时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忧愁,只可惜他不是,因此就不能给予她那种不可描摹的无尽的殊荣,尽管他心里很想。 想和做,在任何时候都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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