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第二天是星期五,但是桂卿因为头天晚上睡得太晚,所以早上起得也很晚,以至于连早饭都没捞着吃就急匆匆地赶去上班了,在他眼里这个班轻易是不能耽误的,因为它象征着一种来之不易的成果,虽然这种鸡肋般的工作从某种程度来讲,其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非常稳定地穷一辈子。从早上起床到晚上上床,他都有点浑浑噩噩和心不在焉的感觉,一整天的时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也没有留心奶奶的情况怎么样了,而平常他多少都会过问一下的。到了周六这天早上,他本打算好好地睡个懒觉补补精神,也好整理整理纷繁杂乱的心情的,所以到很晚的时候才慢腾腾地爬起来,然后自己下了点面条吃。 父母已经出去干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奶奶两人了。奶奶起得早,也已经吃过饭了,所以用不着他来照顾什么。此刻老妈妈已经像往常一样自己搬着个马扎子坐在影壁墙前晒太阳了。她心里一边盘算着到日子了,下午或者晚上就该搬到小三道全家去住了,一边又想着她的小女儿秀珍半夜里挨打吓跑的事,脑袋里遂不由得一阵混乱,肺里也感觉很难受,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桂卿刚放下筷子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和奶奶说话,他一听是小姑的声音,就马上走到院子里来迎她。小姑两只手各拎着一个白色的大塑料袋子,里边装满了奶奶平常爱吃的东西。他赶紧走上前接过东西来,然后拿到屋里去,接着又出来和小姑和奶奶说话。 “俺娘,你坐在这里不冷吗?”秀珍关切地问道。 “我不冷,在这太阳地里坐着才暖和呢,比蹲屋里强多了,屋里闷得慌。”老妈妈高兴地说道,看见小女儿在眼前好模好样的,她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整天担惊受怕的日子她也是过够了。 “秀珍啊,昨天黑天恁两人又吵什么的呀,搅得四邻不安、鸡狗不宁的?”她关切而又失望地问道,这回终于轮到她说话了。 秀珍听了老娘沧桑的问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嘴上却没说什么,只不过她的眼里全是湿咸的泪水。 “俺奶,你这么问俺小姑,有什么意思呢?”桂卿连忙插话道,算是主动替小姑化解身上无边的伤心和委屈,尽管他的语气不怎么好,“俺小姑夫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他要是发起酒疯来还问什么理不理的,还不是任着他自己的性子胡来啊。你连问都不要问,就能猜着他昨天黑天能结出什么好茧来。” “唉,没好作呀,他!”老妈妈用两只干枯的手抱着那个梧桐木砍成的拐棍使劲地敲了敲脚下的水泥地面,气愤而又无奈地说道,一副只求一死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酸不已。 “俺娘唻,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怕什么丢人现眼的了,”秀珍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她主要还是怕老娘为她担心,“实话给你说吧,这一阵子他田福安就没好作!他觉得他开这个饭店生意不孬,能挣点熊钱了,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以前的事,”她喘了口气后又道,“别管谁对谁错,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也不想和他再多翻腾了,反正我的心都寒透了,可是现在这一阵子他有点忒过分了。” “你说这才几天啊,”她终于说到了问题的关键,果然是不怕丢人现眼了,“他就搁我眼皮子底下和那个贱货小郭嘻打哈笑、眉来眼去的。你说说,俺娘唻,我又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这个揍瞎的不是摆明了欺负我吗?” “还有那个死养汉头,※根生的小郭,”她又脱口骂道,心中全是无处可泄的朴素正义感和廉耻感,“你说她好好地干她的活就是了,她闲着没事撩他那些骚干嘛的?这个不知深浅的※货!” “结果她也不知道仗着哪股子邪气,”她终于说出最令她难以容忍的事情了,“这两天居然越玩越大胆了,竟然开始对我指手画脚,胡乱指挥起我来了。” “你说说,俺娘,我能吃她那个亏,受她那个气吗?”她非常冤屈地诉苦道,在老娘面前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小郭算个什么东西啊,她是从哪里跑来的※货啊,就敢到这里来祸害我,来祸害俺家呀?”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这不俺大侄子今天也在这里,”她用求援的眼光看了一眼桂卿后又接着抱怨道,“我要是有一点诬赖他田福安,有一点赖亏那个小※货,让老天打雷劈死我!这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我也不想丢人现眼,可是我实在受不了那两个不要脸的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桂卿一看,赶紧走到门口把大门关上。 “我是能忍的都忍了,不能忍的也忍了,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硬咽,他个※※还要我怎么着呀?”秀珍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邹邹巴巴的手绢来抽泣着擦了擦眼泪,然后又断续地哭诉道,“你就说那天黑天吧,就因为我多说了一句,小郭的脖子上怎么戴了个大金项链,他就‘嗷唠’一声,和吃了枪药一样,摸起厨房的大切菜刀就要砍我,吓得我拾头没命地躲,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个※※※了……” “别人都说他是喝醉了,喝多了,”她又气愤地说道,想起当时的情况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一刀砍死田福安个癞官货,“所以才会那个熊样的,其实他是有酒装着三分醉,他就是看着我碍眼,存心想弄死我的。他那是叫我戳着他的心口窝了,揭了他的短了,所以他才发的疯。我知道,他早就看着我碍眼了,早就恨我恨得牙根痒痒了,昨天黑天不过是找着个机会出出他心里的毒气罢了,我心里还不明白吗?他几根肋骨我都摸得清楚的——” “可是你也不该半夜就跑了啊,我的乖儿唻!”老妈妈有些痛不欲生并且上气不接下地说道,她是一点也担不起生活的风雨了,“你知道家里这老的少的都有多担心吗?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我这个当老的还怎么活下去呀?嘴说我也没几天活头了,可是一件,你也不该死我前边去呀,你这样叫我的日子怎么过呀?” 说着说着,她那唯一的好眼里也慢慢涌出了几滴浑浊的眼泪,顺着那长满皱纹的灰褐色的老脸流了下来。人年纪大了,流泪也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所以她轻易地也不敢伤心难过。 “俺娘你别难过,我这不是转过想来了吗?”秀珍拉着老娘干枯黑黄的双手,既内疚自责又心酸无比地劝慰道,“再说了,当时我也是叫这个※※※※给气迷头了,才一时想不开跑走的。至于说他平时干的那些腌臜事,还有他骂的那些混话,我都不能提了,提起来我心里连插脚的空都没有啊。” “唉,这个日子过得忒难了,俺娘唻——”她叹道。 “唉,我的儿啊,别管这个日子有多难,有多苦,你都得好好地活下去啊,”老妈妈低头用袖子擦着眼泪,同时含混不清地絮叨着,“九归一你能想通就好,能想通就好啊,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 桂卿为了让小姑和奶奶说话方便,就找个借口躲到大门外边去看着人去了。秀珍和老娘又拉了半天的呱,才依依不舍地骑着车子离开了他家。他在门口闲着的时候脑袋里就不停地想着,要彻底解决小姑和小姑夫之间的矛盾,关键的一条还在于做通小姑夫的思想工作。只有小姑夫通情达理了,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才能让小姑一家人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要不然的话以后这个架还是少不了要打的,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们哪次会真的打出人命出来。家里的人和亲戚朋友以及左邻右舍的人就是再担心小姑的安危,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眼不错地守着他们两人。所以说,只要一天不解决主要矛盾,小姑一家人就一天没有安生日子过。小姑夫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炸死炸伤小姑和其他沾着粘着的人。这个结局几乎是十拿八掐要出现的,就像黎明时太阳一定会从东边升起一样,是完全可以预测得到。 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去找小姑夫好好地谈一谈。 他在和奶奶说了一声之后就迈着并不坚实的步伐往樱峪水库那边走去,他此去还是有些心虚和胆怯,仿佛回来的希望极其渺茫一般。路上他看了一下手机,发现还不到十点,饭店里应该还没开始忙,他估摸着差不多能和小姑夫谈一会。 七八分钟之后他就到了稍显安静的店里。 他大体看了一下,发现小姑不在店里,看来她从自己家出来之后就没有回到这里。田亮和小杜也不在,王秃子正蹲在厨房里叼着个小烟卷择菜,小郭正在楼上一间带卡拉OK的房间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哼着小曲看电视呢。他在楼前大梧桐树下稍微站了一会,又抬头看了一眼小郭那一直翘着的被长筒黑色丝袜覆盖着的二郎腿,感觉很有些可笑和滑稽。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烂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把小姑夫迷得和裤套似的,真是不可思议,难道是因为他身上浓浓的烟尘味吗?还是因为她的美太接地气了,俗得太诱人了,让喜欢她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压力? 田福安站在厨房门口懒洋洋地问桂卿怎么想起来到这边来了,就像在和一条十分讨人厌的癞皮狗在说话一样。桂卿说没什么事,闲着过来玩玩,顺便看看这边需要帮忙吗。田福安就说也没什么大活,厨房里的那点活让老王一个人干就行了,然后就把脸转向一边去了。 “小姑夫,我有点事给你说一下,”桂卿走到田福安跟前,想了一想后便硬硬地说道,“走,咱到那边屋里去拉会呱。” 说着,他随便指了一下一楼的一个房间。 田福安闹不清楚自己的妻侄此行到底是什么意思,因此他颇为疑惑地看了看媳妇家的侄子那张阴晴难测的年轻脸庞,突然间有点害怕也有点心虚了,但是他马上又装作满不在乎和无所畏惧的样子,非常轻蔑地说道:“有什么事你现在就说吧,我一会就该忙活了,中午镇上的大领导还要过来吃饭呢,他们办公室的人一早就给我打手机了。” “这个小杜,到底死哪去了?”说完上面的话他又抬高声音非常粗鲁地大声抱怨道,“不知道一会该上生意了吗?※※※※的,整天奸吃懒做、涂脂抹粉的,还长了一身的懒肉,自己心里也没个熊数,我花钱雇她有什么熊用,一点眼色也没有!” 小杜并没有长一身的懒肉,相反的,和一般人比起来她还很显瘦,瘦得连前胸似乎都没长够数,倒是那个妖妖娆娆、二二乎乎的小郭长了一身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白腻腻、粉嘟嘟、颤悠悠的,上上下下都冒着初春才有的香气。 “就耽误你十分钟的时间,说完我就走。”桂卿非常厌倦地看了一眼他名义上的小姑夫,然后声调很低但是口气却非常强硬地说道。 他除了厌倦田福安之外,更厌倦小郭这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在这里上班干活,好像她明明有更好地方可去,却非要留在这里祸害人。 田福安这回竟然没再多说话,而是乖乖地跟着桂卿就走进了刚才桂卿指着的那个房间,全然没有了前天晚上的嚣张和跋扈。他倒不是认输了或者服气了,而是一时半会弄不清妻侄的真实意思,再加上此刻他又累又困的,也想赶快打发完这位不速之客,让其尽快地滚蛋。 桂卿和田福安两人刚在圆桌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浑身带着厚厚香气的小郭恰好就进来了,她像个正宗的淑女一般拿着暖壶消没声息地给两个男人各倒了一杯水,里边放了点看起来还不错的茶叶,然后就悄悄地退出去了。不了解她的人单看她现在的这个举动还以为她是一位多么温柔贤惠、善解人意、体贴周到的好女孩呢。实际上她可能也是,或者也曾是,只是到了这种腌臜破落地方,就算是也不是了。 桂卿望着小郭那非常惹眼的米黄色的上衣,非常诱人的纯黑色的短裙,还有那带着漂亮暗花的长筒丝袜,不禁暗想她倒是挺有眼色的,不要老板亲自安排就知道给来客端茶倒水,看来是真会伺候人啊。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小郭的那几分可人的姿色里确实也包含着别致的风韵,如果她不是涂着口红、描着眉、抹着粉,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俗不可耐的风尘味的话,那她肯定也是一个十分清纯可爱的妙龄女孩,不比村子里那些朴实善良的漂亮女孩差哪去,甚至和姐姐桂芹相比,她也不见得就逊色多少。如果硬要说她身上有哪些不惹人喜的缺点的话,那也就是身高上比姐姐略微矮了些,不如姐姐显得高挑出众而已。可是她比姐姐丰满呀,真是该大的地方很大,该细的地方很细,作为女人来讲这就足够了。她还缺一副不大不小的黑色眼镜和一件贴身的白衬衣,如果加上这两样就更像一个知性美女了。 “小姑夫,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他看了一眼小郭刚泡好的还在茶杯里旋转着的龙井茶叶快速地说道,以掩饰自己心中的紧张和反感,“你和俺小姑两人以后能不能别再打架了啊?” “就算是你们两人不觉得烦,有那个劲打,行,可是那些亲戚朋友,包括左邻右舍的人呢?”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开始就不中听,索性不给对方留下反驳的机会,于是便不留间隙地说道,“他们整天跟着你们担惊受怕的,没个安生日子过,这事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啊?” “别人咱先不说,光俺奶奶这边,”他举例子道,“还有田亮他老爷奶奶那边,他们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他们能经得起你们两人这么个闹法吗?人家别人两口子也不是不打架,也不是没有矛盾,可是也没见谁家像你们两人这么个打法啊?你们是年年打,月月打,就差没天天动手了,你们这样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紧紧地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像打机关枪一样把心中埋藏许久的话倾泻而出,不给田福安留一点喘气的空。他希望通过这种晚辈对长辈实施的不同寻常的高压式的请求和指责能够改变小姑夫固有的想法和秉性,哪怕只是暂时地改变一段时间也行。可是,他却没意识到自己真是太幼稚了,幼稚得就像个标准的书呆子一样,竟然笨到与虎谋皮的程度。虽然最终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以为无论如何,这样做多少也代表了他的一番诚意,所以也不能说他的举动完全没有道理。 田福安听了桂卿的话起初还有些震惊和不解,到后来干脆直接就有些愤怒和鄙视了,但是他因为一时捞不着机会说话,所以也就没能正儿八经地发出火来。等眼前这个好为人师的妻侄婆婆妈妈地讲完了,他突然间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胡乱骂人本来是他的特长,可是他觉得今天这个时候要是对着娘家的侄子破口大骂的话好像一点道理都没有。平时自高自大和狂妄不已的他,此刻倒也觉得确实犯不着大动肝火地骂妻侄一顿,因为毕竟这孩子来劝自己也是出于一番难得的好意。当然,也是来劝解的人赶的机会好,恰好碰见了他今天不想骂人。他不想骂人并不代表他不想说话,该说的话他还是会说的,一点都不少。 “小卿,现在你的年龄也不小了,都参加工作了,有些话我也就不在你跟前掖着藏着了,”田福安不耐烦地翻了一下已经失去所有光彩和灵性的死人一般的黄眼珠子,令人厌恶地咽了一口唾沫之后,憋着一口徐徐的老劲辩解道,“你想想,难道说我田福安这个人天生就喜欢和人打架吗?难道说我整天吃饱了撑的非得和张秀珍她个妻侄,和恁小姑拼上一架才觉得心里好受,才觉得舒坦吗?” 这话问得也不错,还挺像个人样的。 “根本就不是,我也不是那种不喘人气和蛮不讲理的人,对吧?”他稍显疲惫地自问自答道,看着和个人灯似的,其实骨子里还是老样子,并没有改变什么,“其实我也想好,我也想和大伙一样,好好地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把这个家弄得红红火火、板板正正的。就连树上的小家雀都还想好,我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想好呢?” 他越说越像个人样了。 “可问题是,光我一心想好,恁小姑她不想好,那九归一就能得好吗?”他这个问题提得比较有深度,令桂卿感觉有些意外。 “好不了啊,我给你说!”他最后又无望地总结道。 “只要你想好,怎么就不得好呢?”桂卿再一次幼稚地问道,看不出小姑夫给他设的套。 其实对老奸巨猾的田福安来讲,杀桂卿这只小嫩鸡根本都不用着其兜里的宰牛刀,一个都快成精了的大人要想哄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孩还不容易吗?只要选择性地说出一些事情就足够了,无论这些事情是真还是假,反正说的人也不用负什么责。 “哼,要是想好的人最后就一定能得到一个好,”田福安终于逮着机会能够安理直气壮地冷笑一声了,他带着有些得意和豪迈的神色又接着谝嘴道,“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烦心的人和事了。” “你是不知道啊,小卿,”非常意外地说完一句颇含哲理的话之后,他又开始反过来策反桂卿了,也不管自己的话有没有道理,“自从我和恁小姑结婚以来,你说,我哪一点没满足她,我哪一点没让着她?叫你说,我哪一点做得不好,做得不到位?” 桂卿在心里冷笑了几声,但脸上还是比较虔诚的。 “你别管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啊,”田福安死不要脸地自夸道,但是他以为说的都是实话,“我都是哪个好给她买哪个,哪个新给她买哪个,我有一点亏待过她吗?” 这些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东边山上甘霖庙的老和尚,”田福安又唾沫横飞地辩解道,那个姜黄色的死人脸也越来越难看了,他看起来竟然比窦娥还冤上十倍百倍都不止,“整天吃不上喝不上的,穿得也破衣烂衫的,人家还整天笑呵呵的呢,她张秀珍凭什么整天给我脸看,给我弄那个小死样?” “你说说,我田福安是该他的还是欠她的啊?”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咆哮了,只是还没达到和媳妇真正吵架时那种地步,“噢,凭什么非得她高兴了,我才能见到个笑脸?凭什么家里和店里的大事小事,一切的一切,从开始道最后,我都得听她的?” 这话就把桂卿给问住了,他毕竟没结过婚,并不真正懂得夫妻之间究竟该如何相处,况且小姑夫说的这些情况,他并也不掌握。 “她说的话就是王法吗?”他有点歇斯底里地追问道,其实听着也蛮有道理的,只是语气不怎么友好罢了,“她说的话就是刀吗?我怎么就不能碰,怎么就不能改她的令了呢?” “我天天早上,”他开始说起具体的事情了,这样的话他估计能说上三天三夜,“天不明就骑着三轮车子颠颠哼哼地去北沟赶集,买这买那,跑东跑西,累得和个孙子似的,中午和晚上忙得又和个龟孙子似的,她张秀珍体贴过我吗?她心疼过我吗?她惜乎过我吗?” 这个事,桂卿就更不知道了。 “我挣钱到底是给哪个※※和※※※花的?”田福安终于能扬眉吐气了,他多少年来受的委屈终于能够一吐为快了,尽管他的话里极有可能含有大量的水分,因为添油加醋对他来说本就是小菜一碟,“最后不还是都花在他们娘仨身上了吗?” 田福安喋喋不休而又慷慨激昂地叙谈着,抱怨着,声讨着,连停下来喝口茶水的空都没有。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甚至越说情绪越好,以至于到后来他都有点要感谢桂卿的及时到来了,要不是这孩子主动前来劝解自己,他这一肚子的委屈还真不知道向谁去诉说呢。 “噢,你们都看见她挨打了,她挨骂了,她吃亏了,”他借着大好的形势乘胜追击道,继续伸他那的天大的冤和诉他那天大的苦,“可是你们谁看见我吃的亏,谁知道我受的罪啊?说句良心话,每次打架,你们有一个人向着我的吗?” 他这话问得着实够好,桂卿当然是无言以对。 说着说着,情绪越发不可控制的田福安索性掀起上衣,拖拉着凳子转过身去,露出他那泥鳅般黑滑赤光的后背来展示给桂卿看。桂卿非常吃惊地看到那个后背上面已然是伤痕累累,红一道黑一道的,新伤摞着旧伤,整个就和个得了霜霉病的烂茄子似的,几乎就没有点好地方了,又好像是被一只成了精的老猫使劲挠的一样,简直叫人惨不忍睹。 “你仔细看看,我身上哪个地方没有伤啊?”田福安又诉苦道,委屈得和张大裂似的,也顾不得什么丢人现眼的了,“小卿,反正我也不怕你笑话了,你看看我身上还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他悲愤异常地说道,“我和她打架的时候,你们都看着我打她了,踢她了,又是动刀又是动枪的,可是哪回我也没真正占着便宜啊,哪回受伤最重的不是我?” 桂卿仔细想想,还确实是那么回事。 “你看看我的脸,”田福安指着自己的烂脸又道,“都让她给我挠成这样了,作为一个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们,我以后还怎么去见人?” 桂卿又一次仔细地想了想,感觉小姑夫说的话确实也比较符合事实,因为虽然外人每次都看见这个恶人对小姑不依不饶地拳打脚踢和肆意辱骂,又是用棍又是用刀的,但是好像小姑还真没怎么受过大伤。他又想,看来这两口子打架确实有很大的技巧在里面,感情这位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小姑夫整天赚的都是明巧,吃的却都是暗亏啊。 对此,他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了。 他当然也知道小姑夫嘴里的话也不一定就全是真话,因为这厮一贯就是个既酷爱虚张声势又特别擅于巧言令色的人,一分的事都能被他说成十分,根本就不值得信任。至于小姑夫打架吃亏的事,他认为其主要原因还在于小姑夫每次打架之前都喝酒了,那个时候他的脑子早已经糊涂了,全身就光剩下可怜至极的匹夫之勇了,当然打不过身体一直都很壮实的小姑了。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有点可怜起眼前的这个男人了,如果这个男人还是个男人的话。 “这个看似精明无比,”他又有些沾沾自喜地想道,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已经完全碾压了小姑夫,“整天热衷于投机钻营,不管干什么都喜欢站高处的恶人,其实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个十足的弱智,居然都不懂得用智取的方式来处理家庭矛盾和问题,真是既荒唐可笑又愚昧透顶,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田福安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桂卿觉得自己点到为止就行了,真没有必要再把小郭的事拿出来刺激对方了,因为那毕竟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私事,他这个外人还是不要干涉的好,于是他就准备收手并撤退了。危墙之下他并不想久留,呆时间长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个,小姑夫,”他喝了一口好茶之后语气极为平和地说道,“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说了你也不一定就能听进去。总之呢,我的意思就是,你和俺小姑两人以后尽量还是互相忍让一下,能退一步还是退一步的好,别整天吵吵闹闹的没完没了。” “老人咱就不说了,你就单说两个小孩吧,”他最后搬出了杀手锏,“田美和田亮眼看着都这么大了,你们要是再这么个闹法,恐怕他们以后连找对象都不好找,你说是不是,小姑夫?” 田福安为之一愣,虽然这个问题目前看还有点远。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也为了恁这个家好,所以才多此一举跑这趟的。”桂卿最后言道,一副仁至义尽的样子。 田福安咽了一口唾沫并扬了扬没大有眉毛的眉毛,没再说话,尽管他很反感桂卿说的最后这句话,连带着也反感桂卿这个羽人。 桂卿恰恰又以为小姑夫应该会觉得他刚才的一番话是不无道理的,因为小姑夫要是真这样闹下去的话,其小孩子以后找对象的事还真是个很大的问题。想来田福安应该能想明白这个理,因为搁农村来讲,谁家孩子找对象的时候都要打听一下对方的家庭情况,像他这样远近有名的泼皮赖货的名声肯定好不到哪去,肯定会影响孩子找对象的。所以,就算是仅仅为了孩子的将来考虑,他也不应该再这么横行霸道和为所欲为下去了。桂卿还想当然地觉得,经过一番连他自己几乎都能被感动了的苦口婆心的劝说,此刻小姑夫那副无情无义的铁石心肠大概也要有所松动了,而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前天夜里,”好像是为了强化一下说服效果,或者带有一点骄傲和炫耀的心理,他临走之前又多说了几句,“俺奶奶因为你和俺小姑打架的事,一整夜都没能睡着觉,她硬是亮着灯在床上一直坐到天亮,还哭了老长时间……” 田福安听着听着脸上渐渐就有了些许不耐烦的样子,他真的不能容忍了,他刚才就不能容忍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直接发作而已,他觉得自己毕竟还是个比较讲究的人。现在他的耐心快被消耗殆尽了,他马上就要给眼前这个妻侄脸色看了,只要再听见一句刺耳的话,他就准备攻击对方。而这种攻击,在他看来却是正儿八经的反击和自卫,因此拥有天然的正义感,可谓是师出有名,不是随意动武。 他的脸和眼睛都阴了。 桂卿一看这个急转直下的意外情况,虽然觉得自己的话句句都在理,一点也没说错,而且也确实和来之前所想象的那样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他面对着的毕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三个庄五个庄都声名远播的,而且说话做事一向都神鬼莫测的历来结的好果子都不多的田福安啊,如果一直对其就这么“教育”下去好像也不是个事,恐怕最后只会起到非常可怕的反作用。所以,他赶紧非常知趣地说完最后几句他认为该说的话,然后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就非常欣慰、非常爽快地起身和小姑夫告辞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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