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这日夜里，天上的烟花一茬接着一茬。 姜列九抬头望去，夜晚真的很好，只要有光，好像全世界都美起来了。 一人，一院落，一人份的悠然自得。这天的三顿饭菜比平日好了不少。 她是姜大承的第九个女儿，所以她是列九。前八个女儿并不叫列一到列八，只不过到了姜列九这，姜大乘没耐心了，招娣来娣这些名字根本不管用，索性按号起名了。 姜列九想不明白，为什么像姜大乘这样的没什么担当的普通男人，会有四个女人愿意前赴后继嫁给他？后来，她明白了，因为这四个女人不是人，她们是迟早要泼出去的水，跟谁过都会是差不多的日子。 民间对厨子这职业是有偏见的，偏执地觉得厨子好找活永不失业，这四个女人也是信了这邪吧。姜大乘确实没失业，和换老婆一样，工作的饭店换得也勤。后来，他迷上打牌，于是，前八个女儿总是接到催债的电话，再后来她们都想法子跑到国外打工了。而姜列九还小，读大四，毕业证没到手，一边兼职一边接着催债电话。她的妈妈只会一边没日没夜地干洗碗扫地当保姆的活，一边抱怨命运不公没分个好男人给自己，甚至有时还会冲姜列九嗷嗷，嫌这女儿不是男儿身。 姜列九以前怨恨过妈妈，后来便渐渐麻木了。她跟她讲道理，试图唤醒她。多次多次之后，姜列九明白了，有些人是叫不醒的。别人逢年过节大都渴望一家人热热闹闹，而她能躲则躲。 府里上下都忙着过节，无人在意独处一屋的姜列九。很好，她偷溜出门了。 平日里早已归入寂静的夜因为新岁而变得热闹，随处可见的笑脸，随处可见的手中糖葫芦，随处可见的一对对有情人。 目光所及之处，真的没有独行之人，姜列九是唯一。偶尔有人看她，带着点可怜她的神色。 在一众热闹中享受一个人的夜，也是快乐。姜列九买糖葫芦，买可爱的兔子灯，还买了把精美的匕首。她的钱不多，一趟逛下来，所剩无几。路过一个卖簪子的摊子，她看中了一银柄带珍珠的簪子。那刻着纹路的银柄看上去像锃亮的树枝，树枝粗端开出花托的形状，镶嵌着两粒椭圆的一大一小两颗珍珠，这让她想起了她和珍珠的合照。 珍珠是只流浪的狮子狗，后来在姜列九的学校里定居了，大家都很喜欢它，给它送吃的喝的用的。脏兮兮的灰姑娘狗在得到很多爱后，焕然一新，毛发现出了原本的白色和光泽，于是，很自然地，它成了“珍珠”。 姜列九问了簪子的价格后，皱了眉头。 “姑娘，今儿这日子可不兴皱眉啊！要不你选个便宜点的？”打扮俏丽的老板娘没因姜列九的墨迹而急赤白脸或是阴阳怪气地催，笑意盈盈地开口。 姜列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宜的我也买不上。姐姐，你日后都是在这地儿出摊吗？” “那可不，这是我挣饭的地儿，可不兴挪。” “嗯，我回来再找您。祝您新岁平安喜乐。”姜列九又看了一眼那簪子，心中祈求着可千万别被人买走了，一定要等我啊。 刘安敏央着哥哥领她溜出宫，把贺清川喊了出来。这会儿，戴着面具的她也在街上东一头西一头地逛，遇着什么都觉得欢喜，直接撒钱买。三个哥哥跟在她后头，其中两个拎东西当苦力，唯独贺清川两手空空悠闲得很。 三皇子刘炽平撅了撅嘴，“哎，某些人啊，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刘安敏驻步，一转身，振振有词，“如若宝姝也在，三哥你啊，定也是指使我一人。” 宝姝名宝姝，姓贺，是贺清川的妹妹。 四皇子刘炽和咧嘴一笑，“七妹说得有理。” 刘安敏得意地晃晃脑袋。虽然簪子已经戴得很克制了，但还是有花枝乱颤的效果。 贺清川看着她头上的花簪子，继续透过花簪间的缝隙往前望去——嚯，是她？！ 咬着嘴唇盘算着要不要厚着脸皮把兔子灯和匕首退掉的姜列九正原地打着转。 鱼和熊掌真的不可兼得…… 贺清川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姜列九，是因为她着的还是那套衣裳，盘的还是那款素头。可就只她，能直直撞进他的眼里。 贺清川是货真价实的武将。由于皇上对贺家甚是忌惮，担心他们功高盖主，所以下令将屡有战功的贺清川从战场上薅回了宫，让他和皇子们一块读书。 要知道贺清川是贺远征最得意的儿子，骁勇善战，机智过人。贺远征原以为凭着和皇上过命的交情以及深重的忠诚便可无所顾忌地大展身手，然而情谊终究败给了权力。 贺清远躲过了皇子的眼线们，从一摊位上买了幽蓝的披袍，三下五除二地靠近了姜列九。 他拉住她的袖口。 她惊得转身，本能地张开嘴，想着呼救。 他迅速在唇边竖起了指，“是我。” 顺着他的手势，姜列九看清了他的脸，睁大了眼睛，“是你。” “跟我来。”不容分说，他扯着她的袖，拐进了一个无人的胡同。 他走得疾，她努力跟着。他已站定，呼吸平稳，而她捂着胸口，平稳着呼吸。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姜列九是半聋，又忙着平复呼吸。她知道他在说话，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抬眼，直直看着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问，“你说什么？” 贺清川以为她是顾着调整呼吸才没听清，于是，他又讲了一遍，“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姜列九摇摇头，“没有。”——买不起东西罢了。 “那你为何原地打转？”边说着，贺清川边伸手捂住了她的眼，“不要这般看我。”他的嗓音尤为低沉，像厚重的夜。 她不知道，她的脸因为快走而染上了朦胧的殷红。她不知道，她这样的眼神早已让人遐想连篇。她不知道，她美得犹如宣纸上的墨，一滴落下，便无限蔓延。在他眼里，她不知道她有多令人心动。 姜列九拨下了他的手，防备地往后退了两步，还是直直看向他，“你后面那句是什么？为什么要捂我的眼睛？” 他恢复如常，淡然编谎，“抱歉。刚有不干净的东西。” 姜列九“哦”了一声，再次强调“我没事。” “之前那个仆人……还那般欺负你吗？”贺清川又想起了那天那个仆人对她的辱骂。 姜列九的眼神还是直直的。她回，“他平时挺忙的，闲不下来。”——人忙起来，是没心思干闲事的吧。至于有没有再辱骂苏冬九，她无从得知。 他想问“你过得好吗”，他还想说—— 不要这样看我，这样我会多想。 不要这样看人，不要这样看别人。 可说不出口。 贺清川闭上眼睛，告诫自己要克制，要心无杂念，不要自乱阵脚。 一个女人罢了。 “那我先走了。”贺清川把披袍解了下来，塞在她手里，“帮我收着。” 姜列九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飞开了。——小说里的人果然是地球引力管不了的人……她还挺兴奋的。 柳明不知道自家少主经历了什么，每天都是顶着黑眼圈出门。 新岁伊始，贺清川倒是不怎么做春梦了，而是做起了哄人梦——给她买花簪子，她一把扔了；给她买兔子灯，她一把扔了；给她买糖葫芦，她一把扔了。 到底是她难哄？还是女人难哄？ 一定是自己读书练武还不够努力，要不怎地会有做梦的心思。于是乎，贺清川起得更早了，练武。贺清川睡得更晚了，读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努力得到了回报，贺清川确实不怎么做梦了，这日日累得，一觉到天亮。 姜列九自穿来之后，头次想了挣钱的事，今天买不起的是发簪，明天买不起的可能就是命了。 她大学学的是英语专业，在这地界也管不了用。想了想，她觉得自己可以钩织些小玩意。她喜欢垂垂挂挂的小玩意，可买那些又觉浪费钱，于是跟网上自学了钩织。 连续几天，姜列九把吃饭的木筷子都给扣下了。她又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把竹筷子磨成钩针的形状。这钩针用起来是不怎么得手的，可也算是成了。这世界里头都是细线，不便于钩织，于是，她把十根线搓成一根使。屋里头只有点日常用于缝缝补补的线，姜列九勉强钩了个花出来。得想些法子弄些材料来。 这日，赵三叔给姜列九来送午饭。他向来是放下食盘就走，而姜列九向来是不言不语。 “你等下。”姜列九喊住了赵三叔，往他手里塞了巴掌大小的纸，“这上头列着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弄来。” 赵三叔扫了一眼纸上的字，理直气壮开口，“不识字。” 姜列九毫无恼意，反倒笑了一笑，“那便去找识字的人来。反正东西不能买查了，且越多越好。” 赵三叔抽动了下嘴角，心中再是不满，也不敢面上发作。“九小姐，您说您要一点，我怎么都能如您的意，可您这也没个数，我一仆人哪来那么多钱啊？”他是有点小钱的，花在自己身上都要琢磨来琢磨去，恨不得一分钱分成两半花，这会儿花在别人身上那可真要了命。人之常情。赵三叔不满地啧了声，带着克制，毕竟她手里还有他的小辫子。“九小姐，您这就难为人了。” “三天后，我要见到东西。”姜列九顿了顿，“亦或，让你见到那人。” 赵三叔咬了咬牙后槽，“行，您等好儿吧。” 三天后，赵三叔偷摸地拿着个包裹进了姜列九的院子。他一边敲门，一边左右张望，生怕是被人瞧见了。 寒天腊月，姜列九是不愿出门的，可今日太阳照得实在好。开门一瞅，雪化尽了，地上的土不再泥泞，她便绕着屋子走了几圈。 万物生长靠太阳。被阳光这么一晒，浑身都舒展起来。恰她绕回房门时，把赵三叔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尽收眼底。 姜列九轻踩脚步，一只手搭了下他的肩膀。 这一搭换来赵三叔一个大激灵。他扭头一看，喘了口大气，抚着胸口，“九小姐，您可吓死我了。” 她瞅了瞅他怀里的包裹，“这是偷来的？” “什……么……什么偷的，这可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他压低了嗓门，不敢声张。 “不是赃物啊，那敢情好啊！”姜列九从他怀里拽出包裹，“你慢走。” 赵三叔从牙缝里吸了吸唾沫，却没敢啐出，转身走了。这一包裹东西，有他从府里顺来的，有一部分真是他花了钱的，他肉痛。 姜列九解开包裹，棉花登时膨了出来。 算空手套白狼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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