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孔熙然努力拜访的真大师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好消息是无论道家佛教或是民间能人异士，都能有效帮助孔熙然与世间的鬼魂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坏消息则是孔熙然不能去除她见鬼的本事，她必须习惯能够看到鬼魂的生活了。 知道楚墨已死是一码事，亲眼见识到整个世界运转的真相，则是另一码事。 孔熙然很是郁郁寡欢了一段时日，张月亮想尽办法，也无法让孔熙然振作起来。 怀着对好友的担心，张月亮用凉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振奋起来，今天是她到同星设计院实习的第一天，她可不能掉链子。 带张月亮入职的是她直系学长，姓徐名川，入职设计院不足一年，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普通的T恤和黑色运动裤，不胖不瘦，因为久坐的职业关系而略微有点小肚子。 “你暂时坐在那边，电脑都是现成的，你会用CAD吧？”徐川指着几个没人做的，落了一层灰的工位。 “会的，学长。”张月亮老实回答，自己动手清扫桌面与座椅。 “张月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道略显惊讶的声音响起，徐川与张月亮回头望去，就看一位中年男子正带着林倩走到这边。 “林倩？”张月亮同样意外。 “你们认识？”中年男子问。 “同班同学。”林倩心情复杂地回答。 “是了，今年这俩都是省大的高材生。”那男子明白过来，“小徐，你带他们办下入职。” “没问题，王所长。”徐川很是热情。 “今年的实习生，辛苦你带带。”被称为王所长的男人叮嘱道，“小林，还有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就找徐川。” 林倩与张月亮齐齐应下，就看王所长大步离开，而徐川为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你俩都是省大的？都得喊我句师兄。”徐川放松了不少，露了个笑，“人事部在楼下，我带你们办工卡和饭卡，填一下入职登记。” 林倩与张月亮面面相觑，乖乖跟在徐川身后。 到了人力资源办公室，林倩与张月亮被要求填写各种信息，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人塞了只笔去写书面表格，两人站在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前，几乎贴在一起，弓着身子填写。 张月亮工作经历也不能算少，但还是很少有这种填写如此详细的入职表格，出生日期身份证号这种也就罢了，家庭成员、父母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这种都要求填写。 徐川性格外向，他自来熟地凑过去看林倩填写的表格：“林倩，你还有曾用名？但是怎么……” 话说到这里，徐川意识到不对劲，张月亮被他的话语吸引，不自觉瞥了一眼和她头碰头挤在一张桌子前面填表格的林倩。 林倩出生时并不姓林，她的曾用名，叫做招娣。 徐川为自己的多嘴而尴尬，他退后一步不希望再过多窥探他人隐私：“你们慢慢写，写完了给那边坐着的姐姐，给你们办完工牌和饭卡，再上去找我。” 说完，徐川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人事处。 林倩手上一顿，发出泄气的咕哝声，她抬眼去看张月亮，就看张月亮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转回视线，皱眉盯着自己的那份表格。 人事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对着电脑，有人在接电话，打印机正吞吐着纸张发出规律的机械声，完美将林倩与张月亮的对话淹没。 “你来实习，真的不想保研？”林倩小声问道。 “不想。”张月亮据实已告，“你不是读研，怎么也来实习？” “这不是做两手准备……”林倩声音越来越小。张月亮三年成绩都是无可置疑的第一，同专业TOP1的学校的保研机会将必然落在她头上，林倩才会认为自己需要除了考研之外的备选方案。 “你为什么不想读研？”林倩看张月亮没回话，又继续追问。 “缺钱。”自从林倩在自习室外替张月亮出头，张月亮对林倩就再生不起任何抵触，此刻她完全知晓了个中缘由，便真诚答道：“我单纯为了奖学金，从不爱学习。”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林倩的意料，她从小就认定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谁知成绩最好的张月亮如此庸俗，单纯图钱。 “读研之后会挣得更多。”林倩想不通张月亮为何对钱如此执著。 “等不及。”张月亮头也不抬。 “你成绩这么好，不继续读书多可惜！”林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劝张月亮，她是万年老二，如果张月亮放弃保研，那个名额将自动落入她的手中。 “不可惜，没钱赚才可惜。”张月亮思考片刻，刷刷在父母联系方式那一栏填入自己的手机号。 “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 林倩有些激动，她最在乎的就是成绩和学历，她梦寐以求、嫉妒到自己内心丑恶的存在，对张月亮竟不值一提。 张月亮又何尝不知，自己对金钱的渴望有些病态。 “你呢？”张月亮反问，“考第一那么重要？” 林倩望着自己写的招娣那两个字，低下头去。 她生理上的父亲因为自己的性别而抛弃了她与母亲，她唯一成功过的报复，就是她的成绩永远比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要优秀。 张月亮与林倩没有熟稔到能剖析自己的伤痛，两人默契地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张月亮率先填写完表格，交予负责入职信息登记的那位女士。 “你这父母手机号留的你自己的啊！” 张月亮脸不红心不跳：“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你得留个紧急联系人。” 张月亮原本想填孔熙然的联系方式，转念一想，孔熙然最近过得浑浑噩噩，天天呆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怕见到横死街头的鬼魂，犹豫之后，张月亮说，唯一担心我的只有我的狗。 人事姐姐仔细看着张月亮，评估她是否在说谎。 “我要是有人能写，怎么会不填？”张月亮满脸真诚，“真的没人，我家重男轻女，和我好几年没联系了。” 对方无奈，最终放过了只是实习生的张月亮。 林倩与张月亮两人是同星设计院今年夏日唯二的实习生，别无选择地一起行动起来。 作为实习生，两人的工作相当轻松，大多数时候给正式员工打下手，给完成的图纸做材料统计，画几张简单的泵房改造和供水系统图纸，除此之外最多的工作，竟是给打印好的图纸盖章。 单位公章，执业注册章，林倩与张月亮一个翻页一个盖戳，配合默契，各个办公室的分布也越来越熟，大部分员工也都知道，今年夏天来了俩省大的实习小姑娘。 可以说，实习生活与张月亮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学到的技能有限，日常无聊，这份工作最大的优点可能是食堂免费却味道中上。 于是张月亮每天拥有更多时间胡思乱想：老魏在哪里？安全吗？家里那几个小崽子有没有闯祸？ 她坐在巨大的电脑屏幕前，满脑子时而是孔熙然劝她为了老魏勇敢搏一回，时而是林倩质问她，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当没人注意，张月亮就用手机搜索有无野狼偷袭人类的新闻。 就在张月亮以为自己这个暑假会这般消磨下去时，意外发生了。 那是张月亮开始实习后的第一个周五，张月亮同林倩一起给老员工跑腿搬资料，中途，张月亮被秦副总支使去取快递。 张月亮带了快递回到秦副总的办公室，礼貌敲门。 秦副总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在院里级别算高，小眼睛，整日里笑眯眯的，他谢过张月亮，要她先回工位，他还需要林倩帮忙整理文件。 张月亮并未多想，应了声，随意瞧了眼林倩打算离开，忽然察觉林倩的神色不对。 林倩是个没什么心眼、心思全在脸上的人，此刻她站在秦副总的办公桌不远处，浑身紧绷，表情僵硬，正死死盯住张月亮。 张月亮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她的手已经打开了秦副总办公室的门，她手撑住门，思考片刻：“秦总，需要我也留下帮忙吗？” 秦副总没料到张月亮会主动请缨，他十分和善地回答：“不用，也快到午休时间了，早点去吃饭吧。” “林倩每天都是和我一起吃饭。”张月亮没有在意秦副总的暗示，“我和她一起整理，我们都早些吃饭。” “哈哈，你们这些大学生，什么都不能耽误吃饭。”秦副总呵呵笑起来，挥了挥手，“都先去吃饭吧，我这边的工作不着急。” “那谢谢您了。”张月亮撑着门，对林倩招手，“好饿，吃饭去。” 林倩如梦初醒，快步冲向张月亮，头也不回出了秦副总的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林倩闷头向前冲，而张月亮若有所思，略微偏回头看还坐在办公室中的秦副总。 秦副总已经敛了笑容，小眼睛里瞧不出什么情绪。 “走慢点。”张月亮喊道。 而林倩只是越走越快，头也不回往外跑。 “林倩？”张月亮无奈，实习生管理没那么严格，也快到了中午午休时间，她便不紧不慢跟着林倩走出公司。 只见林倩出了公司大门就忙不迭掏出手机，电话接通后，带着哭腔喊道，妈妈！ 这可就不好再听下去了。张月亮示意林倩，她在食堂等她。 二十分钟后，林倩收拾好情绪，到公司食堂去找张月亮。 “谢谢你。”林倩有几分羞涩地对张月亮致谢。 “不客气。” “秦副总摸我的手。他说如果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帮忙。”林倩满脸晦气，“你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去他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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