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回到出租屋时,张月亮还有些恍惚,曾经她能找出那么多个理由反驳孔熙然和老魏,认定了拒绝血亲的请求是天底下头一等难事,如今真的去做,却原来如此简单。 只要她说不,对方同样无可奈何。 养伤的老魏抱着外卖的烤全兔在啃,他作为病号没人也没狼驳他面子,正细致地给兔肉撒孜然,看张月亮回来满身烧烤味就窜出来,围着张月亮绕圈,甚至试图翻肚皮给张月亮摸摸。 张月亮此刻十分需要老魏这种露骨的表达喜爱的方式,她伸手去摸老魏的脑袋,顺手掰了老魏一根兔腿吃,老魏也不对张月亮护食,一大只毛乎乎凑在张月亮相较之下娇小的肩头乱蹭。 “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影响?”孔熙然端着洗了的水果跟在后面走出来,她最近拿张月亮家当工作室,每天呆的时间比张月亮还久。 张月亮脱敏极快,被孔熙然打趣了几次早就不再害羞,对孔熙然笑:“你肯定对我很骄傲,熙然。” “怎么?”孔熙然啃了口苹果。 “今天我父母到学校找我要钱,我拒绝了他们。”张月亮回答。 听到前半句,孔熙然和老魏同步炸毛,都是副护犊子模样。 “别怕,我跟他们说,我没钱别来找我。” 老魏仔细确认着张月亮身上没无外伤,而孔熙然长叹一声:“你能想通最好。” “所以我还有事找你帮忙。”张月亮向她自己选的两位家人证明自己真的没事,“我现在的钱够我付个首付,熙然,你了解这些吗?我想买房。” 孔熙然自家住得舒服,没考虑过这种事,闻言睁圆了眼睛:“我可以帮你打听,可你急什么?咱们都还没毕业。” “我没有家了。”张月亮语气淡然,“总得自己再建一个。” 孔熙然闻言不由沮丧,不知如何宽慰看起来完全想通的张月亮,反而是张月亮去捏她脸:“别哭丧着脸,好事啊。” 而老魏知道这是张月亮一直的愿望,他响应更热烈:“你要有房了!” 孔熙然心思远比老魏更细,有意岔开话题:“我去问问,你也想想自己需求。先跟你说个好消息,月亮,你看看这效果怎么样?” 张月亮去看孔熙然剪视频用的台式机,画面是人形老魏穿着贴身T恤,半蹲在地上对镜头说,关于如何驯服狗狗我有如下心得,话音未落,器宇轩昂的大强从天而降,扑倒老魏,老魏同大强玩闹性质大战三百回合,以猛男落败帅狗而告终。 视频清晰度高,时长一分半,配乐合情合景不过分吵闹,老魏吃瘪和大强英俊都体现得恰到好处。 “很棒。”张月亮由衷赞美,“熙然你真厉害。” 孔熙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被迫显得十分无能的老魏有些不愉快,他抱怨起来:“都是假的!我超厉害!” 而大强恰巧在这时回到家中冲哥哥眯眼:“嗯?” 在视频里被妹妹摁住用爪子拍脸的老魏此刻不干了,变回狼的形态,和妹妹扑咬成一团。 “说起来,我也有事要问你。”孔熙然熟练挥手拨弄开眼前因激战而漂浮起的狼毛,“上坟祭拜该怎么准备?” 张月亮刚要作答便察觉到事有蹊跷,眼神探照灯似的去瞧孔熙然,孔熙然目光闪躲,声音和气势都矮了几节:“这不是快中元节……我想去给楚墨扫墓。” 张月亮很不赞成孔熙然还对楚墨念念不忘:“他已经死了,熙然。” “我知道。”孔熙然为自己辩解,“他要是活着我也不用祭拜,直接同城自提就好了。” “少贫。”张月亮恨铁不成钢,“之前不是说放下了?” “中元节大家都烧纸,要是他收不到,不显得怪可怜的?”孔熙然认真回答,“那么多人都去扫墓,都祭拜,不会有危险。” 张月亮有些忧心,总觉得不太妥当:“那他的家人也会给他烧,轮不到你。” 孔熙然想说什么又飞快闭嘴,支吾着:“那倒也不能混为一谈。” “你是不是又干什么蠢事了?”张月亮有些怀疑。 孔熙然眨眨眼:“没,我就是去他坟墓,发现很久没人去过……” “你去他坟头了?!”张月亮想弹孔熙然脑门教育这傻孩子。 “既然地府存在,我前些日子听说烧纸是给下面的人用,楚墨又没有人给他祭拜……” “他是鬼差,高低算个公务员。”张月亮才不信楚墨穷到需要孔熙然接济,“你可别胡闹。” “单纯做个了结,绝对封心锁爱。”孔熙然给闺蜜做保证,用手比划在胸口拉拉链。 左右劝不了孔熙然的张月亮不情不愿地回答:“我家那边是摆些肉、菜、馒头,撒些水酒,再点三柱香,烧纸,这些年也有烧那种印制的冥钞、金元宝的。” 孔熙然认真记下:“几个菜?楚墨好像不喝酒,饮料可以吗?” “这我不清楚。”张月亮回答,“心意到了就行,你难道还给他折腾个满汉全席?” “那可以用零食吗?”孔熙然表现得像个好奇宝宝,“菜打包带过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张月亮对孔熙然的问题无奈:“没那么讲究,我不认识哪个鬼,不知道。” “不过墓园还挺远,我买点方便带的。”孔熙然自言自语着,“不知道自热锅行不行……” 孔熙然正琢磨着,冷不丁瞧见张月亮略带担忧的神情,她对好友承诺:“我大白天去,放上祭品就走,绝不会有意外!” 事情过去许久,孔熙然回忆起来,这种大话绝对算立Fla,是万万不该说的。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以前孔熙然是从不在意的——她是个幸运的,活到二十岁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去世,家里扫墓有长辈负责,从来都不需她去上心。 在张月亮的指导下,孔熙然笨拙背着一书包的吃喝,在正午时分到了墓园,她找到楚墨的略显荒芜的坟墓,把书包放下来。 孔熙然笨手笨脚将食物摆在墓前小声念叨着:“这是最近新出口味的薯片,估计你没吃过,这是月亮说的固定祭拜用食物,还有这些钱……” 孔熙然抓着手里买来的冥钞,忽然发现没有这方面常识的她粗心大意,竟忘记带打火机,她不由苦恼起来,向左看没人,向右看也没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点燃香和纸。 “算了不烧了,月亮说你好歹也是个吃公家饭的,肯定有钱。”孔熙然也不确定这些话能不能传递到楚墨耳中,她笨拙地又将纸钱等装回书包,“你就吃点喝点。” 话说到这,孔熙然又迷茫了,不知该说些什么祝福语,思来想去只好说道,楚墨,祝你工作顺利。 做完这些,孔熙然也觉得自己这次扫墓实在虎头蛇尾做得不够漂亮,不由气馁,夏日正午的阳光明媚,晒得她微微出汗口干舌燥,她想着张月亮说这些供品祭拜后是带回家的,就又将食物装回书包,把那杯柠檬百香果果茶握在手里。 孔熙然不知,地府中的楚墨自然是能听到来到他墓前的所有话语,正乐不可支,不带打火机就罢了,这傻丫头背了这么多种吃食来上坟,居然不知道要带碗筷。 他没得碗筷动不得祭品,辛苦孔熙然跑这趟,楚墨在底下也只能过个眼瘾。 坟墓前准备离开的孔熙然努力了几次,将吸管戳进果茶里,对着墓碑碎碎念:“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柠檬百香果果茶,你上次点的奶茶太甜太腻了。” 楚墨微笑着在孔熙然看不见的地方伸手接过果茶,就看上面细细密密写着,三分糖少冰加脆波波不分装。 死了果然有几年了,奶茶都已经进化成这样——怀着这样的心情,楚墨捧着孔熙然最喜欢的果茶,喝了一口。 如若有人此刻通晓过去未来,看清阴阳两界,便会看到,分隔两地、人鬼殊途的孔熙然与楚墨,同一刻举起果茶共饮。 多年没收到供品的楚墨被三分糖的柠檬水酸得啧了一声,坟墓前的孔熙然却咦得一句,她还没来得及想通为何本该酸甜冰凉的果茶淡若白水,便整个人倒栽葱摔下去。 这杯共饮的果茶连接起阴界与阳间,活人孔熙然与阴差楚墨被不可阻挡的力量串联在一起。 孔熙然只觉得自己是只误入松脂的飞虫,周围一切变得粘稠沉重,她动弹不得无法呼吸,意识却仍旧清醒,身体冷热交替颤抖不止,原本只能听到鸣虫安静的墓园,响起层层窸窣的交谈声。 “我重孙子不信这些,没人来祭我,我要去投胎!” “臭小子,他老子我最爱吃的是啥不知道吗?我最讨厌角瓜馅的包子了!” “我家老三今年抱了个小闺女,下次抱来给我瞧瞧啊!” 挂怀与不舍的情感通过时空与生死交汇在孔熙然耳畔,如海浪一层又一层洗刷着孔熙然的躯壳,而这一切嗡嗡的交谈最终沉寂下去,最终,她听到楚墨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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