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足足疑惑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张月亮貌似在跟他无理取闹。 这事儿老魏以前不是没遇见过，曾经他弟弟妹妹耍小性子，非要喝奶不肯吃肉，说一堆没有道理的歪理试图达成目的，被他叼着后脖颈呲牙恐吓一顿好打，很快就纷纷讲理起来。 张月亮肯定不能被咬，她皮薄，估计咬了叼起来立即背后多俩洞去假扮挂炉烤鸭。 但揍一顿是不是不太好？老魏烦闷地想。 又不是小孩了，为什么张月亮会忽然闹脾气？ 那边不讲理的张月亮看老魏端庄地蹲坐在地上，耳朵一会歪向左边，一会歪向右边，似乎非常困扰。 她是没什么机会跟人撒娇闹脾气的，说了之后一阵懊恼——她可真是太不把老魏当外狼了。 “是我的错。”张月亮跟老魏认怂，“我该让你陪我去见我弟弟，是我意志力不坚定，给了我弟弟钱。” 张月亮的致歉没能达成目的，毕竟老魏都没生气。 他只是更不解了。 照着他的脾气，他该扑上去咣咣两耳刮子告诉张月亮什么叫道理，但相反的，他看张月亮跟他反省，竟有点不高兴。 “你是因为钱没了很难过。”老魏试图推测出令张月亮失去逻辑与理智的原因。 “是是是。”张月亮嘴上应付，心说你把我当什么人啊。 “我猜人类心思真是越来越准了！”老魏自夸着蹦上床，像个大号U形枕把张月亮卡在中间，“不难过不难过。” 这下不懂的人成了张月亮，老魏正把她埋进狼毛大海中，像条蟒蛇绞杀猎物那样环绕住她。 “你在干什么？”张月亮试了试，老魏肚皮毛软，但肉太硬，万幸体温高暖煦煦地不至于让人觉得是在受刑。 “安慰你。” 张月亮不由被他逗笑，靠在老魏身上：“谢谢，真有用。” “我难道是天才吗。”老魏自言自语，“现在的我既懂得人类心理，还能够让人类高兴。” 张月亮听他自吹自擂，虽然根本一句话都没说到点子上，但她拧成一团麻绳的心情不知为何平复下来，她靠在老魏身上，想着这笔钱花多久能挣回来，这个周末该给老魏新拍个小视频。 “……我也是时候走了。” “嗯？什么？”张月亮没听清老魏含混不清的最后一句，靠在狼肉靠垫上追问。 “我说，晚上想吃兔子。” 张月亮头发拱着狼毛发出噼里啪啦的静电，狼狈把脑袋抬起来：“我们再开一次吃播吧。” 老魏并无异议，吃饭怎么都是吃。 而内心得到平静的张月亮继续靠在老魏身上，掏出手机，开始回复孔熙然的消息。 孔熙然很是担心去见亲弟弟的张月亮，三令五申一定要保持联系，仿佛张志鹏会拐卖人口或是需要器官移植随时会把张月亮抓去挖肾割肝。 //怎么样？// //不怎么样，借钱的// //张月亮你别告诉我你傻乎乎给钱了！！！// //……哈哈[无辜]// //算了，就当破财消灾。你人还好吗？// 张月亮手指顿了顿，想她现在状态是否算“还好”。 //还好，就是有点心疼钱// //你在我这装什么，这种事谁遇上都糟心// 孔熙然毫不留情戳穿好友的故作坚强，飞速发来一串文字，指责张月亮不够坦率。 张月亮倒是真的没那么难受，她转头看垫在自己身下的老魏，老魏正认真趴着，用他思考问题的特有智慧表情呆呆愣愣表演尽职抱枕。 //说起来，你记得我跟你说的我朋友的那件事吗？// //哦豁// 孔熙然很是瞧不上张月亮无中生友这种鸵鸟行为的，但是为了催着她继续说，也就没当即揭穿。 //之前也说了，我这个朋友是个非常独立好强的人，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朋友的朋友的面前，她吧，就会比较……我该怎么形容？作？// 欺负老魏不识字的张月亮当着老魏的面敲着触屏问出自己满心疑惑。 她当年为了省钱，把生活用品从宿舍搬到出租房硬是咬牙自己搬了八趟，把床褥一路抱着扛到六楼的那一刻，张月亮认定自己无比强壮，她才不需要向任何人求助。 //啧啧啧，你想听我说什么，因为他们是普通朋友所以她在他面前格外作？掩耳盗铃第一名。// 这话张月亮就不服了。 她要是对老魏有点那个意思，把他当成一名异性而不是一头公狼，她此刻哪还能如此坦然和老魏挤在小床上，亲密靠在一起。 这样想着，张月亮不由望向老魏，谁知老魏也正望向她。 犬类的眼睛比人的更圆，几乎看不到眼白，在日光下呈现出通透的黄褐色。长得并不憨厚可爱的老魏，拥有一双无辜的圆眼睛，正沉默看着张月亮。 张月亮大惊失色，匆忙坐了起来远离老魏，而老魏茫然看着跟逃命一样的张月亮弹跳下床，此地无银三百两喊着她渴了要喝水。 “你……” “今天好热啊！春天来了呢！” 张月亮打断老魏的话，拍拍自己温度过高的脸，咕咚灌下一整杯凉水，坐到书桌前面，装模作样打开电脑：“我得算算这个月的预算还够不够。” 老魏也没追问，继续趴在床上，盯着张月亮的后背思考狼生。 他虽然已经进步到能理解人类的情绪，但出狼意外的，他竟然开始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了。 和张月亮相遇时，他身受重伤别无选择，跟着张月亮来城市混吃混喝顺便了解人类社会。可现在他伤口好了大半，对人类与人类社会守则都有了深刻了解，他却无法在张月亮面前说出来他要离开。 这是为什么？难不成城市生活过于舒适，他已经被物欲横流的人类社会逐步腐蚀变质，不再是当年的一条好狼了？ 毕竟山里可没有去了毛的鸡鸭鹅，也没有分拣好的鸡肝猪后腿。 再者，老魏也不放心张月亮，她虽然很努力，可真是太弱了，在学校有人攻击她，在外面有她弟弟抢钱。 //也有可能是类似于，长辈，亲戚的关系// 张月亮实在不愿相信自己好好一个年轻女性，竟口味这么重对一头傻狗春心萌动，实力拒绝孔熙然的推测。 //熙然，你说，跨种族能产生感情吗？// 孔熙然那边并没有动静，显示正在输入的状态很久却就是没有回复。 //不是孙悟空和紫霞仙子那种，是大肠杆菌和霸王龙，你能理解吗？差距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大// //其实，我最近好像有点……// 孔熙然的信息姗姗来迟，带着一排意犹未尽的省略号。 //怎么？// //……我周一跟你讲[叹气]// 张月亮不知道孔熙然那边发生了什么，没有继续插科打诨。两人闲聊几句，以孔熙然要去打游戏做结。 而今天痛失钱财的张月亮振作起来，给老魏切了解冻的肉录制吃播。 老魏的食盆在张月亮反思后进行了更新换代，依旧不贵，是个养鱼的白色瓷缸，也可以用来养睡莲或者腌咸菜，印着富贵的紫红一片牡丹花，上书招财进宝，被张月亮一眼相中。 张月亮打开手机，固定好支架，镜头里的老魏严肃认真又正经蹲坐在食盆前，庄严等待开饭。 张月亮手脚麻利给狗子上菜，兔肋排牛心牛肋眼鸭肝鸡胸还撒了一把蓝莓进去。经过一个月的洗礼，顿顿吃饱喝足的老魏早就不是当年穷困潦倒偷吃烤鸡猪头肉的穷狼了，他从盆边缘含起鸡胸，斯文开始进食。 等一顿饭结束，张月亮处理好视频加了水印，上传到网络。 她是真的不懂，发个狗吃肉视频，也那么多人吵架。 老魏的表情包经典，长得又不“网红狗”很有辨识度，在关注者累积到一定程度后，网络的热度便滚雪球一般飞速激增，而讨论话题极不受控。 有说给狗吃得太好，有钱怎么不支援山区的；有讨论生肉会令狗狂性大发，主动伤人的；还有说土狗好养何必吃这么讲究。即便是支持张月亮的所谓粉丝，骂人时也是毫不客气，仿佛与意见相左者有杀父夺妻之仇，互喷对方上至祖宗十八代，下及子孙万万年。 但吵架也是热度，张月亮倒没什么好抱怨的。 录视频时老魏是吃不饱的，毕竟他的真实饭量完全震惊网友，到时候再有人骂张月亮虐狗可就解释不清了。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老魏觉得做狼还是要勇敢离开舒适圈，不能耽于享乐。 “嗯，怎么？”张月亮没放在心上，洗涮完食盆后擦干手上的水，“等等，别说话。” 老魏同样听到了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他还以为是楼下的邻居，谁知来人竟上了六楼阁楼。 “您好，外卖。” “谢谢。” 张月亮接过外卖，关上门，把纸袋递给老魏。 “我忘记买的汉堡，给。” 老魏拿爪子扒拉开外包装，里面装的确实是他今早点名要的三层汉堡。 “哦。”老魏呆呆盯着眼前那个还热乎的汉堡，没立刻开动。 “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老魏皱了皱鼻子，“我想说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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