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的家族并不属于亲近人类的那类，倒不如说，老魏小时候听的睡前故事版本是“你再不听话就有人类端着□□来把你打走剥皮下锅了”。 长大后老魏不觉得人类能有多少本事，但对人类也没有太多好感——作为以强健体格与厚实毛发为美的种族，在老魏眼里，人类跟滑溜溜光秃秃的长条拼接水煮蛋区别不大。 “你们觉得这样好看？”老魏满脸嫌弃，指着手机屏幕里的茶杯犬。 “我也觉得不好看。”张月亮老老实实回答，她小时候在村里见得最多的是串串和土狗，对好狗的判断标准是院里进了外人狂叫但不会逢人就咬。 张月亮网购了几件卖的最火的狗大号衣服，正在心疼狗的衣服比自己的还贵，她掏出账本把这几天的花销记录上去用，又在想农历过年前是否能找点活干，以及为了让老魏不赔本需要有哪些必要支出。 如孔熙然所言，身为一个大学生，其实张月亮并没有那么穷。 她成绩好，年年领最高额的奖学金，假期打零工发传单当家教也有一笔收入，升入大三后她还帮同学代做设计类作业，帮学弟学妹上课签到，老魏正观看的笔记本电脑就是为了方便给人代做CAD作业才购置的。 但张月亮习惯了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可能是节俭的天性，她浑身充满了一个铜板掰成两个花的消费精神。 “可能得买个高像素的手机。”张月亮嘀嘀咕咕，“最好二手的。” 她的手机经过被老魏打飞摔了一次再加水鬼吴智斌拿走，已经濒临死亡，充电满格也只能用一个小时。 老魏接连看了几个小时的普法节目，头昏脑涨，正在思索为什么人类这么麻烦，干什么都会被抓起来痛哭流涕悔过不已，就看张月亮对着笔记本和手机和纸质本写写画画嘟嘟囔囔。 “你在施法吗？” “你懂什么。” 张月亮头也不回，老魏第一组照片石沉网海后，她得继续努力。 什么都不懂的老魏想了想自己的确什么都不懂，非常坦然，就地一躺决定休息。 在二手网站和测评网遨游的张月亮感到头大，再抬头就看到老魏睡着了。巨大的狗侧躺在张月亮本就不大的房间里，两条腿构成斜边整个梯子型，睡得坦坦荡荡。 虽然老魏口吐人言，但果然是狗，哪有人会毫不嫌弃躺在地上睡觉——虽说他要是想上床张月亮也不会允许。就他这一路席地而坐而躺而打滚的样，肯定很脏。 那是不是该给他铺个床，或者搭个窝，张月亮反思自己，打开购物网站，搜索狗窝，发现一个装得下老魏体格的窝比她的床垫加四件套还贵，很快就放弃了善待合伙狼的念头。 “老魏，老魏。”她轻声细语唤醒狼妖，“你会洗澡吗？” 本就睡得不沉的老魏睁眼，身上没动只转转脑袋：“当然。” “你去洗澡会变好看吗？”张月亮幻想着偶像剧里换个发型摘个眼镜牙套就忽然变成受欢迎美少女的女主角。 “哈？”老魏扭过身子正对着张月亮，像只艰难翻身的王八那样蹭了几下后背，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的张月亮迅速转头装死。 “洗澡。”张月亮给他拉开洗手间的大门，“你是该用沐浴液还是洗发露？” 一般是干洗土浴的老魏不是很懂，他试探闻了闻张月亮打折购入的柠檬味的洗发露，嫌恶抽抽鼻子。 张月亮睁大眼睛，手里还握着沐浴液忙不迭去拿手机：“那个表情再来一次。” “啥？”老魏嫌弃的表情更加立体生动。 张月亮噼里啪啦疯狂连拍，不要命地把洗发露往老魏鼻子下面凑，老魏出类拔萃的嗅觉令他非常不爽，边嫌弃边躲，最后皱着鼻子显了原型，一脸凶相张开血盆大口呲牙对张月亮大吼一声。 贫穷张月亮的洗手间也就四块瓷砖大，老魏变回原型填了个满满当当，这次室内光线良好，张月亮被迫再次近距离观赏了老魏尖锐锋利的犬齿，和他因为恼怒而皱起来的鼻子。 “我错了。”张月亮当机立断马上服软，“您用这个，沐浴液味道小。” 老魏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必要，但随着狗腿的张月亮打开花洒放出热水，他没忍住往水流方向凑了凑：“……舒服。” 热水哗啦啦淌遍老魏全身，他兴奋咬了几口空气缩小回土狗模样，高高兴兴开始玩水。 刚刚被吓到的张月亮脑袋里很多问号，但吃一堑长一智地不敢多说什么，倚在门口看老魏仰头享受热水倾泻而下，愉快告诉抖毛把水甩飞，热水瞬间甩遍了全屋，张月亮也不能幸免。 热水溅了满脸的张月亮想抗议又不想在看到那张能把自己脑袋咽下去的大狼嘴，她默默退后一步，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水：“慢慢洗。” 张月亮不确定自然条件下的狼怎么洗澡会不会游泳，反正自己遇上这只喜欢玩水，还是个神经病。 表面蓬松的毛发被打湿后，张月亮注意老魏身上的确很多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像是泰迪熊车线的部位忽然绒毛减少那样，老魏的胸腹部乃至脖子下面都有明显的疤痕。 老魏口中的小白脸到底对自己哥哥干了什么，张月亮再次深刻意识到老魏虽然能和自己进行理性交流但本质是个野生动物。 洗完澡的老魏毛湿哒哒成绺贴在身上，全身都是线条流畅的肌肉，张月亮掏出手机继续拍照，再次被溅了一身的水。 张月亮被迫为老魏提供了自己的浴巾，看老魏钻进浴巾里上下打滚，把自己擦到半干，等终于晾干恢复了毛绒，张月亮发现，老魏的颜值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提升。 果然摘了眼镜就会变美都是假的，张月亮内心哭泣，土狗洗一下，也就是干净土狗罢了。 洗白白香香老魏毫无自觉，他滴答着水珠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张月亮则到浴室清理堆积的狼毛擦干玻璃上的水珠，等整理完浴室，她发现自己整件屋地上全是水和空气里全是漂浮的狼毛。 我到底图什么，张月亮内心痛哭流涕，多干家务且狼没有变俊，她再也不要老魏洗澡了。 “张月亮。”人间悲喜不相通，老魏对张月亮的痛苦一无所知，他只觉得舒适快乐，“洗澡真好，我还要洗。” 张月亮哼哼哈哈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跟在老魏后面擦地板和狗毛。 她平时做兼职的小饭馆临近年关老板歇业回老家，之前在老家给她打电话是通知她不必来上工，她辅导功课的小孩也全家出去旅游不在市里，她不由感到焦虑——按照老魏一天一头牛的速度，她的存款很快就该告罄了。 这样想着，张月亮再次打开手机各类APP。 “那些狗啊猫啊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但在视频里配上BGM和特效就好像是那个意思，这有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才是人。” 吃饱了洗完澡的老魏神清气爽，全然不知张月亮心中焦虑。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张月亮拿着老话安慰自己，但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虑之情。她心里有数自己对钱的执念很不健康，奈何明白和做到之间隔了张月亮和老魏的食量那么远。 而老魏是快乐的，他吃饱了，狗生第一次享受了热水澡这种东西，看心情低落的张月亮就有些不满：“你好啰嗦。” “愁呢，没钱。” 张月亮把老魏出浴图编辑了个九宫格，再次感受到了他长相的平平无奇。要广大网友穿透外表看本质感受到老魏的心灵美太强人所难，何况张月亮很怀疑老魏有没有心灵美这种东西。 “我们来玩抛接食物吧。”张月亮拿起煮熟的牛肉装了一塑料袋，决定进行下一步。 热门视频里的狗狗抛接食物很多都是两条狗进行对比，一只无死角接住食物，另一只屡接屡不中来制造笑点。暂时张月亮手头只有一只狗，但她也强求不了更多。 因室内狭小，张月亮看天光也将要变得昏暗，带老魏到室外录像。 在拍照录像方面老魏可以说全然信赖张月亮，跟她下了楼，张月亮喊着老魏，一手投掷牛肉，一手持手机开启录像功能。 老魏最初连接几块刁钻角度飞来的炖牛肉，嚼嚼味道吞下肚，表情一凛，张月亮暗叫不好，就看老魏轻松几个跨步扑来，冲着她手里的牛肉就去了，动作异常麻利直接吃光了全部的肉。 “喂喂不是这样！”张月亮想跟老魏解释，但很怀疑老魏是否能克服自己饭桶本能。 老魏吃光了张月亮带下楼的煮牛肉给出评价：“不难吃。” 张月亮没心思搭理他，她只顾着看手机里的视频效果，最初几下她还在有意识地追着老魏的身影，能明显看出老魏是一只敏捷机灵的狗子，后面她被追上啃光了肉，镜头便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出了。 老魏尾巴摇得欢快，在黄昏无人的街道跑了起来，看起来是条没心没肺的快乐傻狗。 张月亮闷闷不乐，小声自言自语。 “你这样的狗，在我老家得去上狗德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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