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亮感到很累。 作为一个体力中上水准的女大学生,从省会坐火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转大巴到乡里,最后徒步走回老家烧炕躺下,她只觉得自己上下眼皮激烈碰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摸起手机一看,信号只有一格,时间不到七点半,张月亮裹紧了身上一股霉味沉重的被子,只想歪头睡去。 县城到村里的汽车一天里只有三趟,路倒是柏油路,可惜被超载货车年复一年压得坑坑洼洼,刷着巨幅女明星脸广告的车身不由自主一路摇摆,晃个不停。 张月亮是跟着爷爷长大的,父母外出务工,上高中时爷爷去世,父母把她带到城里念书,如今也已经五六年了。 自从考上大学后,张月亮还是第一次回到家乡,她长大的地方。 北方小县城布局几乎千篇一律,冬日里显得萧索又突兀,在经过了一个加油站和一家兰州拉面店后,道路两边眼见得荒凉起来,张月亮就知道,她离故乡又近了些。 “北相村到了,快下吧。”司机停车熄火,迫不及待跳下车掏出烟来吸了一口,打断了张月亮的回忆。 张月亮环顾四周,车上早已空无一人,她抱着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艰难背起来走到客车前座:“师傅,最后一站不是小柳村吗?” “小柳村都快没人住了,线路三年前就改了。”司机摆摆手,很不耐烦,要不是眼前这人,他都不用开到北相村,老早就调头收工了。 张月亮不由犯愁,老家偏僻荒凉,公交车指望不上,网约车更是不可能,从北相村到小柳村说远不远,开车也就半小时,她走路可得俩小时以上。 “师傅,您看这天都黑了,能不能往小柳村方向多走段路?” 司机师傅是个有些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痛快吸了两口解了烟瘾后好说话了些:“你个女学生家家,咋一个人去小柳村?” “我老家在这边,回来上坟。”说着,张月亮不自觉掂了掂书包里纸钱贡品,说话也带上了方言,“大哥,带我一程吧。” 司机吸完了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伸出两个指头:“两百。” 张月亮倒吸一口气,打表都没这么贵,她试图跟司机讲价:“我就是个大学生,真没钱,身上就五十块了,您行行好呗。” “微信转账,至少一百五。” “八十也行啊!” “你不能这么算,我拉你去,还得自己回来,油钱可费了。”司机迈回驾驶座,“一百五,少了不干。” 张月亮一个月生活费连带租房也才一千快,这可就是六分之一,抠门小气为生活底色的她思前想后一番争斗:“一百二。” “跑不了。”司机断然拒绝,锁了车门扬长而去。 张月亮这下脸彻底黑了,把沉甸甸的书包背起来,咬牙切齿地想,她11路公交省油环保又低碳,长征两万五千里都没难倒红军,难倒她还走不回家? 事实说明,向革命先烈看齐,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 北方的冬天天黑的迅速,远离城市繁华的山村更是漆黑一片,张月文摸黑背着沉重的书包跟着记忆往山里走,等到她腿都不是自己的,终于到了她以前生活的地方。 因为常年无人居住,老家的房屋早就破败不堪,对开木门上的对联和福字被时间风蚀成残破的白色,门轴吱悠作响,打开门进了天井,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张月亮忍不住叹气,随手把背包里的食物扔在院里,北方冬天户外比冰箱好用,自己则去找木柴烧炕取暖。 小柳村荒芜很久了,藏在层层山峦后一个不起眼的山腰上,因交通不变,地形无法种植粮食蔬菜,没什么旅游资源,被经济发展远远甩在身后。 远在张月亮小时候,村里年轻人就纷纷外出打工赚钱,不管是发财还是勉强糊口,都不会再回来,反倒把孩子老人接走,久而久之,随着不愿搬迁的老人去世,村子也就逐渐凋敝。 如此辛苦一天,张月亮躺到了炕上准备休息,半睡半醒之际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晚上八点半,信号也只有一格。 她在县城买了酒肉,明天要去爷爷坟前供上。这是张月亮陷入昏睡前最后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张月亮猛地惊醒。 房梁上的蛛网还没清扫,老家常年没人,耗子也不会光顾,手机此刻连一格信号也接收不到——种种信息拼凑在一起,大脑反应了几秒,张月亮清醒起来。 院子里有奇怪的动静。 张月亮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坐起身来,静谧的夜晚里除了风声,院里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似乎是什么咀嚼吞咽的撕扯声。 是小偷?猛兽?张月亮心里咯噔一下,她小心爬过土炕,从漏风的窗户缝里向外看去。 月光下,院子一团黑影,正撕扯着她破旧的书包。 张月亮书包里有两瓶矿泉水几块面包,一沓纸钱一袋金元宝,除了一瓶二锅头和几个苹果橘子,还有一只烧鸡一斤半猪头肉。 张月亮心跳到了喉咙眼,她看得清楚,在她院子里的,是头体型巨大的灰狼,正背对着她对烧鸡大快朵颐。 她关门了吗?张月亮努力回忆,她似乎连院门都没关——山里多少年没见过猛兽了,山鸡都要被打没了吧怎么会有狼!张月亮心脏砰砰直跳,她记得厨房有菜刀,轻手轻脚跳下土炕,想找件武器。 灶台上的确有菜刀,张月亮急忙拿起,没成想菜刀的木头柄早就锈蚀不堪,锈蚀的刀片整个掉下来,跌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张月亮快被吓掉了魂,她无比确定院子里那头猛兽绝对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因为咀嚼声随即停了下来,下一秒大门被巨狼用头拱开。 今夜月光皎洁,映得那头巨狼的牙都泛着银光,张月亮大口喘着粗气,一把拎起灶边锅铲,大喊起来:“你别过来!救命!救命啊!” 如果不是眼下场景,张月亮还是能够欣赏野生动物的美的。 那头狼皮毛蓬松,驱干流畅具有爆发感,尾巴又长又粗,比她见过最大的宠物狗还要大,眼睛闪着幽幽绿光。 狼停在原地,并未攻击,张月亮觉得是被自己吓到了,她再接再厉,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冲着野狼一通乱晃:“去,走开,走开!” 狼似乎并不喜欢手机发出的强光,向后退了两步,猛地发力,直接扑到了张月亮,手机被打出去滚了几下,光很快熄灭。 恐惧之中张月亮发出刺耳尖叫,被温热的舌头舔了一脸。 “还有肉吗?” 她听到那头狼问道,声音是低沉的男声。 一头狼和一头会说话的狼哪个更可怕?张月亮结结巴巴尖叫:“妖妖妖怪!” 狼脸上浮现出一个颇具人性化的嫌弃表情,向后甩耳朵:“吵死了。你被人坑了吧,那猪头肉里怎么还有猪牙?” “猪猪猪猪猪……猪牙……”张月亮宕机的大脑勉强运转,“没,没了,我所有吃的都被你吃了。” “真的吗?”巨狼舔舔牙,觉得眼前这个吵得要死的人在撒谎。 “真真真的,你快走吧,我没肉了!” “别想骗我。”狼再次走过来,充满威慑性地对张月亮呲牙,“我可是知道的,你们人类可以用纸片变出鸡来。” “啊?”闻言张月亮不由一呆,仔细想了想,“你说的是钱吗?钱可以买鸡。” “快变点给我。” “嗯?” “我想吃牛肉。” “啥?” “你这个无毛母猴怎么这么吵!” 狼妖怪不高兴了,有冲她要挟性伸出利爪:“你闯进我家还睡我的床,快给我肉吃!” “这他么是我家!”几番惊吓之下张月亮徒然生出胆来,同时觉得这条狼似乎有点憨憨,“你才是闯进我家偷吃我的鸡!” “你把鸡放在我家,被我吃了不是活该吗。”那狼非常不讲理,“你还要赔我更多的鸡。” “……我,我天亮了就去买。”张月亮爱财,但还是识时务的,立即向狼大爷服软,“买东西需要等天亮了有人才能买。” “别以为我好骗!”狼再次扑倒张月亮,温热的喷气打在张月亮颈部,湿润微凉的鼻头蹭在她脸旁,牙齿几乎与她贴合在一起。 “放开我!” 张月亮尖叫着胡乱扑打,意外将锅铲触到狼的鼻尖,狼整张脸扭曲起来,低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张月亮。 “别过来啊啊!”张月亮手脚并用向后爬去,“我我我我警告你,别以为我好欺负,我爷爷是除妖师,专门抓你们这种妖怪的,我是爷爷的亲传弟子!” 这话一出,那狼确实停了脚步。 张月亮得了喘息,努力继续往屋里面爬,就听狼怪笑起来:“能耐了,我怎么不知道除妖师最近用铲子当武器?” 锅铲还握在张月亮手里,她爬了一路可算摸到了手机,报警说有妖怪肯定没人会信,但如果说有狼,警察会来吗? 但总不能坐以待毙,张月亮指纹解锁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的手机此刻竟有两格信号,张月亮毫不犹豫摁键110,打算求援。 此生第一次拨打110的张月亮屏住呼吸,等待接听的嘟嘟声响起。 下一秒,黑雾团团从四面八方向屋内涌来,月光瞬间被浓雾吞噬殆尽,嘀嗒嘀嗒的水声在周围响起,血腥味四散在空气中。 “我错了对不起放过我!我明天就给你买肉!”好女不吃眼前亏,张月亮立即求饶。 原本趾高气扬饶有兴味恐吓张月亮的狼,瞬间尾巴也夹了起来,声音惊恐万分:“你干了什么,怎么会有鬼!” 张月亮本以为这团雾气都是狼搞的鬼,谁知道它比自己还要害怕,“这不是你搞得?” “有鬼啊!”狼缩起身子转了几圈,看起来想藏到张月亮背后去。 “你不是妖怪吗怕什么鬼!”张月亮努力蜷起身,坚决不要狼躲到自己身后。 “我也是活的啊为什么不能怕鬼!” “妖怪凭什么怕鬼啊?” “除妖师凭什么怕鬼?” “都什么年代了我们都是讲科学的!”张月亮推了一把和自己贴在一起惶恐不安的狼,“我那都是听我爷爷讲的故事,手艺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啊!” “你说什么废话,把鬼赶走!” “你厉害你快上!” 先前针锋相对的二人此刻都想把对方推出去做替死鬼,相互争吵几句,最终一起缩在桌子下面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只剩没接通的电话发出一声又一声的等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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