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棋安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站在热情话多的小贩摊前,兴致勃勃得挑选出了一对具有地方特色的发带。 符小将军会戴这种花里胡哨的发带吗? 之前没见过符小将军系这种款式的发带,但叶棋安就是觉得符小将军系上会很适合。 叶棋安举起手里的发带转头想叫符瑜璟来看看,却正对上了符瑜璟的眼神。 这是他没见过的眼神,或者说,符小将军从没这样看过他。 并不是含有杀气,带有煞气的那种冷然,就是很平淡很平淡,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需要警惕的陌生人,在打量他,观察他,在心里评判他。 叶棋安的手不自觉得放下去了。 符小将军以前是怎么看他的呢? 叶棋安闭着眼都能在心底描摹出那双眼睛,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尖而深邃,眼尾微上翘,眼底似有一汪平静无波的深潭。 但是看向他的时候总是温柔又内敛,带一丝笑意,眼睛向下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眼珠随着他转动,仿佛眼里只有他一样,透出让人情不自禁沉溺进去的爱重与深情。 “看中什么了?”符瑜璟走过来,拿起他手心的发带,“是一对的呀,挺好看,衬夫人的肤色,包起来吧。” 符小将军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先前那一眼对视就像他的错觉。 “嗯。”叶棋安喉头有些梗住,脑子里许多念头压都压不住,随意得点了点头,“不想逛了,有些累,我们先回客栈休息吧。” 符瑜璟有些惊诧,这才刚出门呐。 是……她错怪他了?还是在她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传完消息了? 符瑜璟握紧了手里的两根发带。 回了客栈,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叶棋安说想睡个午觉,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叶棋安没动笔写什么,也没理会窗外声音熟悉的叫卖,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任由思绪乱飞。 符瑜璟是发现他的身份可疑了吗?是他露出了破绽,还是云笙? 从什么地方发现的呢? 是他有些抗拒来湖乌镇?还是他撩起帘子看景,又特意不带帷帽?是他让云笙传信给买糖葫芦的小贩遮掩砚安的行踪被发现?或者更早些,从他借青玉阁的书画往外传消息就开始怀疑他了? 他好像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又自觉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叶棋安最初决定替妹妹嫁进符家,一是因为妹妹不想嫁,他也怕妹妹身陷危险,二是符夫人给妹妹的传话,他觉得蹊跷,为何娶个妻要提前说好不会越界,他想知道符家有什么秘密。 叶棋安对符家没有敌意,他希望能掌握些信息,足够劝说符家支持他心中的明主,即使不能支持,只中立也足够。 他本来计划先进入符家,若是顺利打探出信息且没被发现,就与符家言明不想过这般的日子,符家自然会遵守承诺让他“病逝”,他先脱开砚安的身份,待一段时间,再以符小将军妻兄的身份搭上符家进行劝说。 什么消息都没探出来也不打紧,这场“替嫁”以他的安全为前提。 师傅帮他处理好了脉象声线,燕姑姑教他形态动作,云笙跟着帮他遮掩,殿下暗中助他。 计划很顺利,他进入符家没有被怀疑,符家上下都对他很好,也很相信他,正因如此,他才能借樱樱之手往外卖画传信“杨公安边关异”,他才会被符小将军带着一同前去交连。 不然,符小将军有本身让人伪装成他,又怎知没本身找个替身替代“符小夫人”? 其实……符小将军现在怀疑他也算不上什么坏事,殿下已经遮掩了砚安的行踪,符小将军查也查不出什么,最多觉得他有异心,他可以顺势水土不服“病逝”,换回原来的身份,去边关更便利。 叶棋安想得很周全,计划也没什么差错,可是他就是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憋闷得紧。 符小将军会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觉得这些日子的爱护和尊重都是错的,他会不会拿更冰冷的眼神看他,他会不会在心底判他死刑,觉得他就是一个可耻的骗子。 他再也不会牵他的手,不会再抱他,不会安排下人特意给他准备吃食,不会给他讲故事,不会跟他下棋,也不会给他暖被子让他一夜安眠。 那个如磐石又如松柏的少年君子,会把这些所有的好给其他的女子,不含欺瞒骗局的真正的,女子。 叶棋安蜷缩起身子,觉得被子里有些冷。 ……不该听师傅的建议嫁进符家的。 他也不曾想过,符家会是一个销魂蚀骨,让他倍感温馨的家,也不曾想过符小将军有本事把他一介本爱娇娥的男儿宠成让世人唾弃的断袖。 这些日子强行忽视的情感决堤,压得叶棋安透不过气来。 叶棋安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陷入一片黑沉。 符瑜璟无声得推开门,掐灭了屋内含料的熏香,走至床边。 拆环未解,外衣未脱,这样睡怎么会舒服呢。 符瑜璟想给他把头上歪歪曲曲的发簪都取下来,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留了一会又收回来了。 她站在床边,看他蜷缩着身体把头埋进被子的睡姿,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是冷?还是不安? 往日跟她一个被窝都狠不得挂在她身上的人,这么缺乏安全感吗? 符瑜璟怕他这样呼吸不畅,伸手把被子往下掖了掖。 尚带泪痕的脸狠狠得揪了一下她的心。 砚安哭了。 哭什么呀? 符瑜璟想笑,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传信的小贩她都让人抓住了,虽然还没问出来具体,但也能证明叶砚安确实是怀有异心,与外人有勾结。 叶砚安。 砚安。 你是叫这个名字么? 符瑜璟想起婚前母亲查到的,叶砚安琴棋书画皆为中等,性情胆小温顺,擅刺绣。 她本以为那是叶砚安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才作的伪装,没想到…… 符瑜璟摸着腰间的荷包,指腹在那个“璟”上来回摩挲。 针脚不算密,怎么也当不起一个“擅”字。 过往种种异常在心头一一划过,符瑜璟轻叹了一口气。 枉她自诩有一双利眼,枕边人的异样却是半点不曾看见,还处处为其找借口。 她曾承诺若砚安愿意,此生不弃。 她本以为像她这样身份特殊的人,结局只能孤身终老,但砚安带来了不一样的变化,砚安与符家人相处和谐,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为她绣荷包,讨好樱樱,与她琴瑟和鸣,一起练字看书,作画下棋。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是她太蠢了,竟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符瑜璟觉得嘴里一片苦涩,喉间干硬。 罢,也罢。 砚安骗她,她也瞒了砚安,就此扯平罢。 她也不会要她性命,符小夫人命薄福浅,先病一病,待边关事情处理完,符小夫人病逝,她帮她去除身后威胁,带她去找户真正的好人家,多给些嫁妆,让她安稳半生。 算她不负诺言。 也算……也算……给她曾经浅薄的心动,一点交代。 符瑜璟半蹲下来,轻轻得帮叶棋安取掉了头上的钗环,摆正他的睡姿,又伸手暖了暖他宛若寒冰的脚底,看他眉目舒展,才出了房间。 还是有些解释不通的问题,叶砚安脸上干干净净不曾加以修饰,回门当日叶家一点异样也没有,说明叶家小姐确实是这般模样,世间是否真长得有一模一样的人呢? 云笙身家清白又长随其身边服侍,这一点也没法作假,可偏偏云笙与其一道遮掩,往外传信,那背后之人定是一样的。 从小换入叶家长大?更不合理,叶家再不入流也不至于被人换了孩子还无知无觉。 她娶叶家女更是偶然事件,谁也无法预料。 这些疑点,想必等晓色回来,一切就能清楚了。 “少爷。”府兵走近,道,“我们打探到,少夫人的兄长不曾在此停留,但是其师傅信鸿道长还在此地,我们找到了道长的居所。” “不是说叶家大少爷与其师傅一起云游么?怎么不在一起?”符瑜璟皱眉。 “暂时没找到缘由,且……我们探听的人被那道长发现了,他让人带了话,说想见见您。” “现在何处?” “客栈外。” “请进来吧。”符瑜璟话刚说完,就见一个白胡子道长走进了客栈,就像听到她说请,也像知道她在何处一样,拂尘一扬,目光与她对视,行了一个道家礼。 “无量天尊。”信鸿道长笑,“道友好。” “道长请。”符瑜璟将人请至雅间,倒了一杯茶。 “好茶。”信鸿咂了一口,都没尝到味道就连连称赞。 他这应该也算喝了徒媳的茶吧?哦,也可以说是徒婿,没什么差别。 符瑜璟不语,这不就是店家拿大锅煮出来的茶么。 “贫道在此等候将军已久。”信鸿的眼神半点不显老人的浑浊。“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将军护百姓,百姓谢将军。” “道长言重了,符某不才,这话可当不起,愿传此话于吾祖辈父辈。” “当得起,当得起。”信鸿哈哈大笑,“贫道说的百姓,也不止此方百姓。” 符瑜璟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信鸿就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对阴阳鱼玉佩。 “此阳鱼物归原主,还与将军。” 白色的阳鱼极为眼熟,符瑜璟急忙接过来细看。 她前世偶然救过一位小道士,那小道士送给了她半块玉佩,就是这阴阳鱼中的阳鱼,她不知为何,极爱这半块半块玉佩,常带在身边把玩,玉佩顶端有一处极小的磨损。 竟一模一样! “这阴鱼,就劳将军交与我那弟子啦。” “您的弟子?” 信鸿朝她眨眨眼,“他师傅都来了,他还在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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