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祭司（1 / 1）

三人同时往声源处看去。

只见一个身影斜倚在门边，正侧身往里面看。那站姿略显慵懒，尽管没有完全站直，头顶还是离门框上缘很近，可见身材颀长。

是个年轻男人。

席清灵看到他的瞬间，眼神亮了一亮，眉却皱了起来。

好看，这是她第一眼的感觉。

整个侧脸线条流畅，错落有致。然而接踵而来的，是一股子鸷气，也不知是从哪来的阴鸷气息。仿佛从眉间冒出，又无声无息萦绕周身。气势逼人，与他一身的黑衣无缝糅合。

席清灵自己长得好看，自然也会多看两眼长得好看的人。但这股鸷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一切，让人不敢靠近。因此就算他勾起一点唇角笑着，也无端显得有些阴森。

不等有人再次开口，魏梭突然站了起来，略显紧张地冲门口深鞠一躬，“祭司。”

那人对他点点头。魏梭就立在一旁，等待旁边的上司说话。

司正冲门口问道：“什么？”

那人又笑一下，转身露出大半个侧脸，伸出右手食指隔空点了点席清灵，“我说，我同意，确实该让审判长来看看她的情况。”

听闻此言，席清灵眸子又亮一下，不禁在心里对这人的第一印象稍稍改观了些许。

司正面色有些不悦。正欲反驳，就听那人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看着席清灵，片刻后说了句，“我怎么看……你都挺适合下地狱的。”

？？？

“……”席清灵微微睁大双眼，眸中的亮被眨了出去。她暗自腹诽，果然满身阴鸷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瞧着人模人样的，真是白瞎了。

司正闭了闭眼，挂起惯有的职业微笑，才继续道，“这不是地狱祭司该管的事吧。毕竟她是走人世轮回的亡灵。”

“是吗？”那人彻底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房间里的三人，意味不明的笑更加明显，“不会搞错了吗？”

司正面上的微笑彻底消散。

“当然不会。”许是那语气实在挑衅，司正抬高了音量说，“人世轮回的审判系统不会出错，有什么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说罢向魏梭示意一眼，魏梭便为难着一张脸，小步走向门口的人，“祭司，那个……您还是先……”

没等他说完，那位地狱祭司便双手摊开往后退了几步，挂着笑又冲里面做了个手势，像是在说“无所谓，随你便”，就转身径直离开了。

好欠打啊。席清灵暗暗吐槽。

魏梭关上门，回到人间祭司身旁坐下，这才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战战兢兢地歇了下来。

席清灵一边暗自庆幸还好她碰见的不是那人，一边又回想着他刚刚的话，猜测他们的领导，应该就是那人口中的“审判长”。

司正收起桌上表格，似乎知道席清灵想问什么，解释道，“审判长现在不在，他去各处的「城隍」清点巡察了。”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其他办法，也不是没有。”

“其他办法？”

“这样吧，”司正低头看向席清灵的生平资料，说，“如果你能够搞定一个自己非要「下地狱」的女孩，接受对她本人「上天堂」的判决。就算你维护审判秩序有功，或许能在一周审判到期前，给你再次申请审判机会。”

“什么？”席清灵在脑中消化着这段话，觉得有点魔幻，什么叫非要下地狱……还有人非要下地狱的？上天堂不香吗？

席清灵又想起刚刚那个阴鸷的身影，如果他就是地狱祭司的话，怕是以后见了都要绕道走。

但问题是，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搞定……是什么意思？”

司正理所当然笑道：“这件事应该不难吧，你生平不是专业的吗？”

“我……”

席清灵一愣，只觉得一口气噎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心道不是吧……她生前就最讨厌给人做心理疏导，现在莫名其妙被死亡了，还要给鬼做心理疏导？

“不是，”她尴尬地笑笑，“要不……我还是等审判长回来吧？”

“审判长确实不在。”

司正敛了笑意，“你可以尽管去打听，就知道我没有诓你。他一周后才会回来。但人死后在这里只有一周的审判期，过期不候。过了审判期而未入轮回的亡灵，全都会列为孤野游魂，定期被集体剿灭。你确定要等到那时？”

好家伙。

席清灵眸色一凛，重复道，“孤野游魂？”

司正靠向椅背，解释道，“孤野游魂就是，无名无辈，没有生平详情记录在案的，永远游荡的魂灵。”

“没有生平详情？”席清灵艰难道，“相当于没有存活过的人吗？”

“差不多，比如说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夭折了，就会成为没有生平详情记录在案的亡灵，而这些亡灵因为没有任何记忆，无法判定轮回，就会一直在人间徘徊游荡。但数量多了，人间的「活气值」就会下降，「死气值」就会上升。”

“所以才要剿灭吗？”

“没错，这很好理解吧。”司正语气轻松了些，“还有，你可以看看自身，你现在的灵魂，在这里是有着实体的，灵魂实体。可一旦变成孤野游魂，就会连灵魂实体都没有了。生死簿上也会直接当做游魂勾灭。”

不知为何，席清灵脑中浮现出一个毫不相干却莫名相似的地方，乱葬岗。

司正这番言辞，说是解释，席清灵倒觉得，更有那么一点威胁的意思。可是她无从求证，她环视四周，这里说到底，不是她熟悉的地方，不是她一个电话就能叫来朋友的地方了。

席清灵拧眉注视着他，不置可否，“你在威胁我？”

司正却摇头道，“不，我只是告诉你可能发生的后果。你要是不相信，实在要等审判长回来，也可以。不过你一旦变成孤野游魂，想重审都没可能了。没有人，会为了个游魂大费周章。”

见她不语，司正接着说，“怎么样，要考虑刚才的提议吗？”

前有投胎，后变游魂。席清灵看着一派轻松淡定的司正，和旁边垂头颔首的魏梭，压下心头疑虑，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半点筹码都无，现在实在不是一个谈条件的好时机。

“行吧，我试试。”她想着，好歹是一线生机。

司正莞尔：“是个聪明的选择。”

说罢，转头跟魏梭小声交代了几句，见魏梭连连点头，便起身又对着席清灵说道，“你有一周的时间，之后有问题可以找他，魏梭会告诉你一些具体情况。”

最后，人间祭司露出了一个极其亲善的笑容，“那么，祝你顺利。”

那笑容实在太过陌生，魏梭仅是瞥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在魏梭眼里，人间祭司是个很严格的领导，总是不苟言笑，不允许任何错误发生，而一旦有什么地方偏离了正轨，司正就会兜头盖脸地大发雷霆。

席清灵是不会想到，就在几小时前，在她还在等待一个合理解释之时——

人间祭司正对着面前的审判员们大发雷霆，他静静坐在高位上，未启双唇，然而意识中的咆哮声却席卷了整个审判员办公室。

“到底是谁？谁这么没脑子干出这种事？！”

彼时，司正一抬手，审判员们的脑袋就仿佛被强行扭动，转向了电脑屏幕，“这个叫席清灵的，为什么查不到死亡信息？又是谁把她的名字填进「招魂系统」的？那天轮岗的是谁？”

他一句接着一句，毫不停歇地在众人的意识海轰炸，“确认清楚生平了吗？就让人录指纹？！”

“她有临时编号吗？！”

没人说话，他便又将炮火转回当事人，“魏梭，你是大清早没睡醒？不知道进入「最终轮回」的人头数最后是按指纹数算吗？”

亡灵当然是不用睡觉的。嘲讽拉满，魏梭却丝毫不敢反驳。

疾风骤雨一般的诘问责难噼里啪啦打在每个人身上，那些审判员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魏梭本就理亏，被这么一吼更是话都说不利索，他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祭司，但是真的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编号，她就已经录了指纹了……真的不是……”

“闭嘴！”司正打断他，眼神来回逡巡一圈，“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在轮岗「招魂系统」的时候，把这个人加进来的？”

依旧没有人承认。

空气凝结着，落针可闻。司正的脸已经黑透：“应该没有人忘记，10号那个工位……是怎么到现在还空着的吧？”

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

10号工位原本的审判员，就是因为一次工作失误，被司正亲手送进地狱。

跟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一样，人死之后的世界也正彼消此长，不断更迭轮换。比如过去人工记录的「生死簿」也随着科技的发展，演变为新的「审判系统」，迈向自动化的进程。

如今的「审判机制」分为三大体系：招魂系统——功过审判系统——最终轮回。替代曾经“十殿阎罗”中的七殿。

而最后的三殿，则由人间祭司、天堂祭司和地狱祭司分别负责。

三位一体，层层递进，各自独立。只要程序确定，计算机就能自动运行。理论上，只要三处系统的人数保持一致，就能保证「审判系统」工作平稳运行。

而实际上，「招魂系统」并不做灵魂划分。

之后的「功过审判系统」才会根据生平的功过划分该亡灵归属天堂、人间或地狱的最终去向，发放门票；再进入「最终轮回」——因此最高审判长只会定期清点「功过审判系统」和「最终轮回」的人数是否一致。

由于近年死亡人数逐年激增，从前的“一对多负责制”已然不够分配。人工环节的基层审判员们纷纷表示工作量巨大，请审判长调整人工策略，于是在几轮票选和更迭后——决定开始实行轮岗制。

轮岗制的好处很明显，每个审判员，每天只需负责当天轮岗时的工作任务，然后在相应的任务后标明自己的工号即可。

而现在的情况是，当天的「招魂系统」中，席清灵的名字后面，工号位置是空的。

面对人间祭司发难，审判员们心惊肉跳面面相觑，问到谁都说不是自己。

无人承认，这罪名就要落到魏梭身上。

魏梭很清楚这点，毕竟「招魂系统」一旦确认姓名和死亡日期，就会自动进行“灵魂感召”，形成一个临时编号。

而本可以在「功过审判系统」时调取生平资料、再次确认名单后、录制指纹生成正式编号的环节，又因为自己还没来得及确认，对方就已经录了指纹的缘故——阴差阳错，席清灵被算了人头，倒真成了得入「最终轮回」的亡灵。

生成了正式编号，发放了门票，却未入轮回秩序的话，审判员也得担负相应重责。

司正口中的10号工位，当初就是因为负责的亡灵未入轮回——被司正亲手送到审判长面前，又被审判长罚去看守「地狱」极刑。那里，是地狱祭司掌控的地方，是整个审判处怨气最重的地方……在那里，每天都要被恶灵的怨气纠缠，能不被同化的人少之又少。

而一旦沾上怨气，就离真的下地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