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1）

区域赛前后占着周末两天。

太阳正顶着头时，一行人零零散散下了车，背包行李拖进大堂。

顾瑾是名义上的队长，他负责上前台办理入住。

举办方报销住宿，大多数队伍都没有教练，算上替补最多六个人，标配是三间双人房。

但时夕答应随行过来，给他们当禁选指导，自然要多添一间。

顾瑾花了点时间和前台解释，为什么他们多了间房间需求。

后面四个队友横七竖八瘫在大堂锃亮的布艺沙发上，齐刷刷看着这边等好消息。

除了队长的名义，让顾瑾去前台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张俊朗和煦的脸，容易给人好感，办事方便。

前台甜美小姐姐于是也耐心和他解释，住宿都预约安排好了，他们多要一间相邻的客房，隔壁的战队房间都要往后推，不行。

顾瑾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时，队友都笑了一片——刷脸也不是为所欲为。

等从大堂上了电梯，被送到了门口，时夕这才发现顾瑾手里捏着多出两张门卡，分别对应605、606两间房门。

顾瑾把队友扔在三楼的双人间里，自费要了两间六层的单人房，跑来和她这个教练继续当“邻居”。

“一个人不方便，这酒店环境不怎么样，单独住怕你危险。”

怕被多想，顾瑾先一步解释。

时夕环顾一圈，偏暗淡柔和的灯光洒落，廊道悠长整洁。

危险其实不至于，只是六层确实还没住进人，看起来空荡荡的。

本想说他太浪费，但略一多想，顾瑾可能也是住不惯双人间。

默默点了点头，她拎过行李箱进了门。

“记得睡个午觉，一大早赶路到现在，硬撑着打比赛容易丢状态。”

门缝压紧前，又被她再次撑开了些光亮，悠悠提醒道。

走廊里静悄悄一片，时夕这句话格外清晰，错不及防打落在已经在另一侧开门的顾瑾耳旁。

顾瑾习惯性低应一声，随后心头一动。

她只对自己说了这句话，是不是代表某种关心？

下一刻，手机微微震动——时夕把这个提醒发在了队伍群里，几乎一字不差。

顾瑾淡笑着摇了摇头，是自己太敏感。

......

比赛在下午三点开始。

顾瑾和她约好一起下去，两人走出房门时，走廊对面也相继冒出两道身影。

廊道静谧狭长，特别容易察觉相互间的存在。

时夕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只是廊道对面的人没看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六层的客房又住进了客人，也是结伴而行，一前一后。

前者把目光埋进了手机里机械地往电梯走，丝毫没注意往前走还有别人。

跟在他后面的人戴着顶棒球帽，戴着夹头的耳机，一手揣着皮夹克的外兜，右手悠哉甩着外设包。

等都到了电梯前，棒球帽下的一双眼这才认出了她，往下一摘墨镜。

“时教练？”

“你好。”时夕礼貌地点头。

顾瑾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相识，但时夕语气里有那么些疏离。

“难道不认识我了？这才多久，时教练贵人多忘事。”那人吊儿郎当地靠过来。

外设包偏硬的外壳在他手腕上像风火轮一样转着，眼看着没打算停下来。

“同学，小心点。”

顾瑾往前一步捏住那包的一角，提醒。

里面还装着键盘，金属外壳隔着布料也容易伤人。

那人瞄他一眼，也没在意，把包换成了单肩背着继续往时夕面前迈了两步。

他眼尾眯成一条线打量：“怎么曾经世界赛的队伍主教练，也沦落到这种比赛里了？”

“没想到今天来打表演赛还有意外收获。”少年的唇齿里藏着幸灾乐祸。

一瞬间，顾瑾在一旁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原本以为是时夕的熟人。

可对方态度并不算好，语气到措辞都让人不适。

他清澈的眼色沉了沉，很难想象身旁人的性格能招来冤家。

时夕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半晌，勾起极浅的笑。

“好久不见，恭喜你，找到LPL队伍了。”

电梯叮咚声中停在了六层。

时夕转身先迈了进去。

“当初不要我，还以为时教练眼光比天高。结果现在倒是一点底线没有，都带上这种歪瓜裂枣了。”

少年随后跟上，嘴角抿着几分恶意的爽快。

视线颇具目的性地扫过顾瑾身上，微微挑了眉。

其中的意味明显，顾瑾这样的高校选手就是他口中的那些颗歪瓜裂枣。

特别是那张过分俊朗的脸，看了就让人恼火。

顾瑾唇角扯了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没在意。

“还好你当初走眼，老子要是留在了CXG，保不齐就和你一样断了职业路了。”

见她像个泥人一样不加反驳，吕术最后嚷嚷一句，也觉着无趣，把墨镜又戴上了。

顾瑾觉得他说的过乐头，正要开口，却被旁人先了一步。

“其实我没觉得当时看走眼了。”时夕声色平缓，像是陈述着从未改变过的事实。

“嗯？”对面眉头拧作一团。

“我看了你的比赛，有些进步，但还是太急。”

太急着掠夺出优势，太急着抢回劣势。

角落里，和他一起来的少年余光讶异地瞄了时夕一眼。

“要是你上路能执行好队伍的策略，你们队伍说不定能多拿几个小场。”

时夕说完，吕术一下子炸了毛，整个身影绷作一团，气势汹涌地往前压去。

“术。”

一旁的眼镜少年低低从身后拉了他衣角，声音低低的，但有着一分不容拒绝。

“干什么？”吕术皱眉。

要是别人拦他，他说不定一肘就把人推开了。

但跟着来的人声音虽软，却是资历最深的队长。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他嘁了一声，“我还能打人不成。”

“牢骚发够了就下去，电梯到了。”沈清州从巴掌大的屏幕里抬起头。

他们职业选手要先去二楼招待处登记，比时夕两人该早下一步。

等把吕术推出门外，他回过头推了推镜架，垂着眼表达歉意：“不好意思，他这人怨气重。”

“我知道。”时夕不冷不淡点了下头。

“他是谁？”等电梯门再次关上，顾瑾狭长深邃的眉还没平缓。

他大概猜测出对方是职业选手。

但现在LPL的队伍那么多，首发替补算下来过百人，他比赛又看得不多，不可能每个都认识。

因为不清楚事情始末，他这才忍着没发话。

现在他只想听时夕解释，那个吕术凭什么如此态度恶劣。

“没什么，以前试训过的一个选手而已。”

作为负责的教练，时夕记得每一个来到CXG在她手下试训过的选手。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欣然满意地留下或离开，总有人要在这条路上被淘汰。

她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你没让他通过选拔？”顾瑾大致明白了。

“他做得不够好。”

时夕淡淡看着他，低声说。

她声音很稳，尾音却很轻，很快连着一切泛起的情绪散在了电梯外的大堂里。

......

八支队伍打四场BO3，一组两场同时进行，一共两轮，Z大的比赛在八强赛第二轮。

虽说是线下赛，主办方租下的体育馆里不算热闹。

对于联盟赛事而言，次级联赛和LPL的热度天差地别，更别说高校联赛，上座率有三分之一已经算是寒假加成。

冬寒未退，场馆室内没开暖气甚至还有些冻人。

还没过十五，过年时挂着的灯笼横幅还没拆除，风道上一吹，抖出一阵飘零。

“嘶，好凉。”

“冷就冷，别提凉，不吉利。”

“你t克思主义学院的还搁着搞封建迷信！”

“......你们不紧张就好。”见队友都还能开玩笑，顾瑾放心道。

上场前，时夕特意叮嘱他，要是队友紧张，一定要找话题缓解队内氛围。

毕竟是第一次正式线下赛，平时大家都坐在自己宿舍打游戏，完全是两个概念。

至于自己会不会紧张...顾瑾猜测时夕完全没考虑这个问题，毕竟他哥是赛场上老练的传奇选手。

再加上没心没肺的顾郢——顾家人已经对外有了刻板印象。

顾瑾有那么些无奈，他在起跑线前被人往脚底塞了两块砖。

“紧不紧张的...我敲，腿腿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气促了。”队友后知后觉地开始深呼吸。

辅助也应声：“有点，前两局出线的队伍好猛，我看着都害怕，感觉遇上那些人我们队就是玻璃屋，推一把就碎了。”

他们这一轮开场前，上一组对抗实力差距明显，前两支队伍都是2-0突围。

“碎碎平安——等腿腿上路也把对面踢碎，再把我们搂起来扶住。”

唯有ad硬气道。

......

比赛过程略显焦灼。

第一把顾瑾一选的兰博，意料之中的顺利，中期捏着电子鱼叉的约德尔人已经是得理不饶人，三路追着对面烧烤，滋滋冒油。

等到第二把，按照时夕的建议选出奥恩，给队友当发育团战的工具人。

这一把拖到了四十分钟，顾瑾的奥恩在对面错不及防间靠着辅助留下的深入眼位一波TP绕后。

熔铸之神的召唤，巨大的岩浆元素化作羊头，撞起双C加辅助，配合发条大招，瞬间就将战局撕裂，拉下比赛帷幕。

从对战席下来，中单兴奋抚掌：“最后一波闪现大招，我帅不帅！”

打野：“帅不帅我不知道，但腿腿的羊都撞三个了。你发条要是再空大，就该查你假赛了。”

回去的休息室路上一时间充满快活的空气。

“时教练也厉害啊，都不用上场，BP预测得好准。”

“对对对，神了！”

一人提起BP，众人纷纷附和。

由于除了他们没有队伍配带教练，时夕并没有上场禁选。

而是赛前汇总了对手前期赛程的英雄池，做了一份BP预测表，现场交给顾瑾执行。

两把游戏下来，他们在阵容上取得了不小的优势。

特别是第二把，中期眼看着大厦将倾，硬生生靠着发条和轮子妈的清线稳到了后期，等来了奥恩打造装备给团队带来优势期。

队伍末尾，顾瑾视线一直落得很低。

比赛前，他就一直在意着电梯里遇到的选手。

晚上表演赛或许就能遇见对方。

按照那人同伴的叫法，他真名或id里大概有个“术”字。

“包包你看比赛看得多，你认识吗？”ad听顾瑾提起这事，侧头看队友。

队里的辅助包包，是隔壁语言文学系的大二学弟。

算下其实就比顾瑾小半年——顾瑾上学早，高考那年才16岁。

包包回忆了一会儿：“难道是龙队的上单？真名就叫吕术，而且龙队基地好像就在附近，被邀请过来也合理。”

“龙队？”

“那个多拉贡战队？”

DRAGON战队也是LPL知名的一支队伍，简称龙队。

由于近年战绩不好看，粉丝嫌弃叫龙队，就根据队名改称多拉贡。

“厉害啊包包，选手名字你都能记住！”ad一拍他后背。

包包摇头：“因为他职业id就叫LS，解说都直呼其名的，记不住都难。”

隔了几秒，他又摸摸圆下巴“倒是没听说他和时教练有什么冲突，好像有传言说去年他每次打CXG赛前都喜欢直播放点狠话，大概就和当初试训的事情有关。”

然而去年的CXG如日中天，每次吕术放过狠话，最后都落花流水而归。

留下不少粉丝得知了他和CXG的神秘恩怨，嘲笑他不自量力。

黑红也是红，如此一来，LS倒有了些名气，甚至有人夸他敢于迎难而上。

顾瑾目光垂了垂。

迎难而上，和恶言相向可不是一回事。

他心里提前过了遍表演赛的规则。

表演赛在晚饭后，solo的形式由八强赛MVP挑对手。

一般都是以高校学生们和喜欢的职业选手切磋这样的性质进行，甚至有点类似于粉丝见面会。

只是这次，顾瑾可没打算挑“偶像”。

如果那吕术真是表演赛的嘉宾，无疑是他的首选。

旁边，队友也已经同仇敌忾起来。

和时夕磨合已有月余，她的帮助对于队伍而言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游戏打得好，执教能力又强，几个网瘾少年视她为女神都不为过，又怎能容忍教练受人非议。

“哼哼，区区一支东南亚战队，也好意思碰瓷我时女神。”

“什么东南亚？”顾瑾问。

电竞小百科包包于是解释。

所谓东南亚，在于龙队联赛在联赛排行榜位居东部战区。

电竞基地又地处华南，华南一共就两支知名战队，一是KM，二是龙队。

偏偏最近二者对阵从来都是以后者失利告终，在两队中稳稳端着亚军头衔。

长久以往，他们也被称作东南亚龙队，开除了传统龙籍。

顾瑾恍然点头。

学到了，下次就拿这个攻击那个吕术。

“不过，刚比赛的时候你对四强的对手都怕，现在LPL队伍都不放在眼里了？”

队友反应过来，发现辅助简直膨胀了一圈。

包包一挠头——有时愤慨的确能让人忘记鸿沟般的差距。

“仔细一想，虽然打不过职业选手，但我们也都从钻三钻四上到现在的大师了，四强起码不能给女神丢脸。”

场馆门前，时夕候在下场的必经之路上，顺着风口，隔老远听见队员的声音。

她辨出了那道声音，笑着看向包包：“哪有女神，给教练也介绍一下？”

包包卖得干脆，四处看风景：“队长刚刚说给女神出气，我也不知道谁是女神。”

顾瑾错不及防被推至台前：“......”

ad脑筋飞转，救下大腿：“第二把我的战争女神对线被杀，队长后期一个绕后帮我复仇了。”

女神何必是真女神。

“这样。”时夕笑意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

“走了，晚饭后还有你们队长的表演赛，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时夕接过顾瑾缠好的鼠标，帮他塞回寄放在她这的书包里。

“他们都等着看你大战职业选手，是不是？”

她一个眨眼，少有的俏丽轻快，仿佛把场馆的清冷灯束都染得柔软。

顾瑾隐约觉着，那轻颤的眼睫下，闪着些明艳的期许，比队友们更深邃而璀璨。

他心底就这么被勾起了某根将鸣的弦。

......

入夜，华灯初上。

春夜黑得彻底，体育馆回来夜路上几乎没点余亮，只剩酒店附近点缀了一圈煌煌灯火。

表演赛在八点，不再回到白天的场馆里，就在酒店顶层的电竞房。

七点半的时候，顾瑾收拾一趟再出门，迎面遇见垂头丧气的陈响。

见他面生，陈响狐疑地打量一刻，心想外貌这么突出的职业选手他不可能不认识。开口：

“你是LPL哪个队的选手？”

顾瑾摇头。

“这里不是安排职业选手住的楼层吗？难道......”他挠了挠头，随后想起什么，眼前一亮。

“你id叫什么？”

顾瑾虽然奇怪，但还是报了出来。

“你怎么住到六层来了！”

陈响悔恨地一拍大腿。

他早早下去三楼四楼，拿着对阵表在廊道上逮着人就问id。

就是想找到当初的对手，半天没问出来。

“你怎么住到六楼来了？”陈响一脸蛋疼。

顾瑾手里握紧手机，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上来就怪怪的，他怕有些不正常。

好在一旁有楚隋，很快替自家上单解释了来意。

“那天晚上是你吧？”陈响热情地抓住他的手，像是怕人跑了。

顾瑾：“是我。”

“你要再来一次solo？今晚那个表演赛上？”

“对，你千万要选我当对手，上次是我大意了——话说那个说你是小学生的是哪个混蛋！”

这么大个人，他这回可是和队长有目共睹！

顾瑾：“那混蛋是我姐姐。”

“哦哦......那你姐姐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她十年前就这么叫我。”

陈响掰了掰手指头，数到最后一根时，猛翻一双白眼。

十年前你大概不就是小学生吗！

“不过我今晚solo有其他目标了，先走了。”顾瑾趁他数数时松开手，已经走出两步。

“唉！”陈响赶紧追上。

“solo还挑人，都是职业选手，给我个面子。”

见顾瑾皱着眉，楚隋叹了口气，也在旁边帮腔。

“你要想跟谁打，明天还有一场5v5的表演赛，不是没有机会。”

5v5？这么一说，吕术也是上路选手......

顾瑾想到这里，改了主意。

“和你solo可以，答应我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