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小雪簌簌落下,很快就将整个京城的碧瓦灰墙染枯树井台成了如玉白色。 在院子街巷玩雪的孩童的欢笑玩闹声中,一道惊天动地的消息从宫城的方向传来,不多时便趁着风雪传遍了大街小巷。 位高权重的云相国犯了欺君叛国的重罪,在早朝时便当场被下了狱,相国府随即被抄家,平时与其来往过密的诸多大臣皆多少受之牵连,一时间朝堂风云变幻风雨飘摇。 虽然坊间早有传闻说皇帝早欲除云相国而后快,但没人想到这场变故来得如此突然,毕竟不久前相国一党还在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而云相国唯一的亲侄子又即将成为皇亲国戚,照理说来相国府应当是正值春风得意时。 然而,让人更意想不到的是,举报弹劾云相国的第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天因与公主相识相知的传奇风月而家喻户晓的未来驸马爷云向迎。 据说他今日突然以平民之辈出现在朝堂之上,皇帝本意似乎只是想将其册封为当朝驸马,但正在他的叔父云相国开怀得意之时,云向迎却表示自己对皇帝对公主对家国心中有愧,若不能抒解心结断然不敢迎娶公主。 而后,他便不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历数了相国府多年前结党营私收受贿赂陷害嫁祸的种种罪行,甚至拿出了云相国多年前便已投敌叛国的罪证。 那是一枚海珍珠,藏在一个裂开的陀螺里面,它曾是先皇赐给云相国的贡品,乃世间仅有举世无双,可如今上面却刻着北仑国国师独有的金印。 皇帝当场龙颜大怒,而云相国却极力为自己辩称海珍珠早被窃贼所盗,他所犯不过是保管不力之罪,然而,云向迎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 “原来那个云相国一两年前收的那个义子根本不是什么失了忆的孤儿,而是驸马爷特意安排在相国府的细作,目的就是为了搜集他的种种罪证,而且相国府之前那个作恶多端后来断腿的那个护卫也招供了,据他们供述,云相国的罪过可是罄竹难书,只怕这次死罪难逃了!” “这些咱们不就早知道了,只是难达天听而已,我早就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相国府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迟早是这个下场!听说他连自家人都不信,那个驸马爷就是在小时候被他从树上打下来才摔伤了腿,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也就能走了,结果云相国特意安排了郎中每天给他灌毒药,以至于他十几年来都不会走路。后来那云相国想除去他,但派去的刺客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反而帮他偶遇了在民间落难的公主。而巧的是,渝心公主医术高超,帮他医好了双腿,不然呀,他怕是到死都还不知道自己残废是他亲叔父害的!” “还不止呢,听说他在朝堂说,他有个大哥也是被云相国害死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人不听相国府的吩咐,照理说叔父也是父,这都是一家人,怎地如此狠心,竟要害得两个侄子一个死一个残还不够?” “这样说来,这位新驸马当真是有勇有谋,他分明是个忠君爱国的真君子,既要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委屈求全,听从云相国的命令昧着良心替他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又要在暗中搜集证据等着大义灭亲的这一天,可真是不容易呀……” “可不是,还是好人有好报,不然怎么就人家能娶公主呢!” 离大理寺最近的茶肆中,许长恒与陈中泽坐在火炉旁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不知是因着围炉看雪的兴致,还是起于这场跌宕起伏的传奇,纵然外面寒意彻骨,但里面却热闹非凡,仿佛人人都有被风雪遮掩不住的热情与激昂。 “这些人只会道听途说,全然不知他们口中那大义灭亲的驸马爷在咱们寺明州做过些什么,”听着所有人对云向迎的佩服与敬仰,陈中泽不服气地小声抱怨道,“倘若没有咱们老大拦着,他害的人命不比他那叔父少,可如今他名利双收,老大却在狱中有冤无处申,这什么世道。” 她却并不着急,只盯着炉中轻轻跳跃的火苗发着呆。 没过多久,那些人终于将话题从云向迎的身上转到了别处。 “你们听说了吗,那颗珍珠是藏在一个陀螺里的,听说是云相国的人在抢到珍珠后将其藏在了一段木头中,而那段木头后来又被南和县的一个捕头做成了陀螺,珍珠这才没有被落在相国府的手中,也是离奇得很。” “据说那个捕头还因此被相国府栽赃陷害,后来被逼得死在了牢狱之中,而他的全家也一直被相国府的杀手追杀,而那家的女儿为了替兄伸冤,竟然女扮男装去当地衙门做了捕快,只为找到当年她兄长被害的真相,而且听说还破了不少案子呢。” 陈中泽一愣。 “他们说的可是你和你兄长吗?”陈中泽惊疑问道,“怎么都知道了?” 她却分毫不惊讶,仍然默默地盯着火苗。 “当真?竟还有这么一回事?” “可不是,这可是驸马亲口说的,还能有假?那捕头可也是他的人,为了不让罪证落到云相国手中宁死不屈,皇上听后深受感动,已经颁了圣旨要替那捕头平反,还要下旨嘉奖那女捕快呢。” “女子做捕快可真是闻所未闻,能受皇上亲自嘉奖的可更是凤毛麟角,虽然她兄长死了,可这样的荣光哪是普通人家敢想的,一个女人还能如此光耀门楣,这一辈子也是值了!” “就是,一个在男人窝里办差的姑娘家,估计以后也难嫁出去了,有道圣旨护身,至少不会再被欺负,这捕快当得确实值当!” …… “皇上要下旨嘉奖你?”陈中泽愕然问道,“他们不会找到家里去吧?那我们……” “正事要紧。”听着周围的胡言乱语,她忍着心头怒气,压低了声音险些脱口而出道,“谁稀罕……” “谁稀罕那足以光耀门楣的荣光,这些东西哪里比得上我哥哥的性命。” 她早就不在乎旁人对自己的说三道四,可在听到他们对兄长的死如此轻描淡写时仍难以忍受。 但这句无视皇权的话,终究还是不敢说出口。 “到底怎么回事?”见她动了怒气,陈中泽明白她在恼什么,有意要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周捕头怎么就成了云向迎的人?”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还有要紧事要听,先等等……” 她的话音还未落,便听到有人道:“那你们知道吗,这海珍珠虽然是驸马献给皇上的,但其实却是安家的那位公子从北仑国师的手中抢回来的。” “哪个安家公子?可是前不久刚被大理寺下狱的那位?听说因为不愿娶那家道中落的袁家姑娘,他将其先辱后杀,然后躲到了南和县做捕头以避风头,在外逍遥快活了许多年才敢回来。结果这刚一回来便被圆智大师给认出他当年做了伪证,这才被下了狱,当年的那件凶案也才水落石出,难道他也与那海珍珠有关?” “是啊,听说他为了找到云相国的罪证,曾经只身潜伏在北仑国数年,好不容易才从国师府拿到了海珍珠呢。” “真的假的?一个如此残忍无道的世家弟子会做成此等大事?” “皇上可是在装着海珍珠的盒子里找到了他去北仑国的证据,听说是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他如何取得海珍珠的过程,不会错的。而且皇上在听说他被下狱后并不相信他会犯下那种案子,亲自叮嘱大理寺要查个清楚呢。” “说不定那也是一桩冤假错案,你们没听说吗,真正的凶手很有可能是那个指证他的安家下人,那厮早就对自家公子的未婚妻子心怀不轨,瞒着主家将她接出狱后直接带到了郊外,胆大包天地先侵犯又杀人。你们想想,若非他自己是凶手,怎会好端端地要出家去?还不是听说他家公子要回京,心里有鬼才急匆匆地去做了和尚,而且临走前还将那些死者遗物藏在了主家,指不定那时就准备好栽赃嫁祸了呢。” “可人证是圆智大师啊,人家可是高僧,怎么平白无故地冤枉好人?” “那安家公子又为了找回那珠子在外漂泊了这么年,相貌有些许变化也没什么奇怪的,更何况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圆智大师年岁也不小了,看错了人也情有可原呀。” “这么说倒极有可能……” 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放松,陈中泽知道她终于等到了想要的消息,终究还是忍不住又问她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朝庭知道那海珍珠是咱们老大找到的了?” 这一次,心下轻松的她没有再拒绝他,而是站起了身,道:“边走边说。” 一掀起厚重的棉门帘,冬日的寒风便裹携着雪花飘落在了身上,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想起这阵雪初落时,还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清晨。 那时,云向迎的马车正向宫城出发,马蹄刚起,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以为又是叔父派来的刺客找来了,早已习以为常,眼也不曾抬一下,心情沉重地只等着手下将不速之客处理过之后再继续赶路。 但马车外没有任何打斗的声音,反而传来了唐壬奇略有惊讶的声音:“二爷,是许捕快。” 马车中的他蓦然抬头,既惊又喜,哪怕在前一瞬间自己还在因她之前决然又冷漠的话而黯然神伤。 立刻掀起了帘子,他看见穿着单薄的她站在朦胧稀薄的清雾中,发丝睫毛上颤着细微的雪花。 原来下雪了。 他从未不觉得雪景有多美,但此时却觉得那漫天的细簌雪花比漫山遍野的灿烂花海还要夺目。 她站在车门旁,手中紧握着一个红色锦锻盒子,抬眼看向他,目光透着肯求:“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不可以?” 也许是因着在风雪中挨了冻,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真诚而柔弱。 有雪随风落在了他的额间,冰冰凉凉地。 不由得心头一动,他很清醒,又似有微醉。 还未问清楚,他便知道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会同意。 “我之前将陀螺拿走,是想留个念想,毕竟这是我哥哥唯一留给清儿的东西,但是我刚刚突然想到,这陀螺本就已经坏了,给了清儿又能如何,还不如物尽其用。”她抚摸着手中的红盒子,似有不舍,语气诚肯地请求他道,“我想借它替我哥哥伸冤,你可以帮我吗?”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虽不如一般女子娇柔纤弱,可他却没有丝毫回绝的意念。 “他同意了?”陈中泽惊愕问道,“你将老大找海珍珠的日录藏在了那盒子里,他竟也没有检查吗?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让云向迎吃这种亏,他怕是要气坏了。” 当年安川去北仑时,曾照着他父亲的吩咐将自己寻找海珍珠的过程简单地每逢几日便一记,后来他将那张日录留在了安家,而之前安家发生变故后,安子睿便将安家的文书都转移到了洛瑶的那个院子里,她便是在那里找到安川的那份日录的。 虽然上面的内容颇为简要,但她也能从中读出其中的艰辛与危险,一览通篇使人动容。 既然海珍珠是他找到的,那这份功劳本就应该为他所有,只是珠子最终落到了云向迎的手中,他自然不会在皇上面前主动提及此事。 “那盒子本来就是他的,他觉得我将陀螺和盒子还回去只是为了哥哥,并没有多想,故而没有亲自查看。”她默了默后道,“是唐壬奇检查的,他看到了藏在盒底锦锻下的日录,但并没有声张。” 意外之下,陈中泽道:“这么说来,唐壬奇还算有些良心,当年他进衙门,可全靠老大提携。” “我也只是一试,并不能保证不会被云向迎发现,”她歉疚道,“这次只怕要连累他了。” “他这么做全凭自愿,你不必自责,说不定云向迎并没有发现他给咱们放了水。”陈中泽安慰她道,“更何况如今云向迎正是用人的时候,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大不了以后我见了他少揍两拳便是。” 她勉强一笑,道:“其实将日录藏在里面只是第一步,倘若没有柳夫人找到愿意提醒皇上里面还有日录的大臣,这件事也做不成。” “虽说如今朝堂上因着云相国的只手遮天而乌烟瘴气,但到底还是有忠臣良将在的,”陈中泽道,“晨时我逃跑时是言郎中帮忙的,他说他有门道能帮我们向老大传话,我与他约好了,以后有事可以去他的住处找他。” “他也在京城吗?”她略有惊讶,“我还以为他离开南和县后又去做游方郎中了。” “他说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也不知是何事。” 也许仍和何筠有关吧,看来言郎中还是没有放下。 没多久,陈中泽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大理寺大门,道:“放心吧,如今有皇上的关注,一切都会否极泰来,咱们老大很快就能出来的。” 她也看到了那扇虽普通却让人远远看一眼便心生敬畏的朱漆大门,心情却愈发沉重:“如今真凶已死,已经入狱的重图亦不可能为咱们作证,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让圆智和安家的那个下人松口了。” 已经到了赵勤所承诺的让他们去大理寺探监的时辰,在守门的兵卫进去通传后,他们心下不安地等在外面,生怕这次来只是一场空。 但好在还算顺利,可却只允许一人进去。 陈中泽自然而然地要将机会给她,但通传的守卫却说里面的吩咐是只让他一人进去,明确来说是不许她进。 她心头一沉,拉住了脾气要爆的陈中泽,叮嘱他道:“记得咱们要问的话,我在外面等你。” 陈中泽虽仍不服气,却明白若是当真闹起来,只怕自己也进不得了,只好点头应下:“放心,我都记着呢。”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门之后,她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心下忐忑不安。 风雪渐渐大了,大街上的人影寥寥无几,很快,她的头发身上被盖上了一层白雪,但她浑然不觉,仍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动一下便会错过什么一般。 如今诸事不明,她并不放心让陈中泽一人去大理寺,但如今为了确定安川的情况,也只能如此。 两刻钟后,朱漆大门再次被打开,陈中泽出来时乍一见雪人一般的她,不由得惊了一跳,赶紧走上去拍打她身上的雪:“怎么傻站着,找地方躲躲呀。” “无妨,”见他平安出来,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又深深地看了大门最后一眼,“没遇着什么麻烦吧?” 陈中泽摇了摇头,低着头没有看她:“没什么事,老大在里面过得还行,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让你在外面放手去查,他断然不会认罪的。” 她自然知道他不会认罪,担心的也并非这件事:“他身子如何?可有被严刑逼供?”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老大怎么说都是世家子弟,就算是大理寺的人也不敢乱来的,怎会被轻易严刑逼供,别想太多。更何况大理寺已经接到了皇上圣旨,说一定要查清当年的案子,所以老大不会有事的。”陈中泽搓着手,安慰了她两句,随即直入主题道,“你不是让我问一问云家可能有武平侯府的什么把柄吗,老大让我告诉你,之前赵勤带回老家安葬的并不是他亡妻何筠的尸骨。” 她甚为惊讶:“什么?” 之前赵勤返乡时路过南和县并下塌在了陈中泽家的客栈,名义上是要回乡祭祖,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将何筠的骨灰迁坟至她的家乡,故而他当时是将何筠的骨灰带在身边的。 依着武平侯府的说法,何筠是病重而亡的,但言郎中与刘厨娘却怀疑她当年是被害死的,两人想方设法要拿到她的尸骨好请忤作查验,还因此大闹了一场。 后来她发现了此事,为免刘厨娘和言郎中担上盗骨之罪,她将从言郎中那里拿到的两块完整的尸骨送还到了安川的手上,此事便不了了之。 陈中泽仔细回想着安川的话,生怕有分毫的遗忘:“当年何筠和赵勤来到京城找他们的孩子,咱们老大的父亲曾在武平侯府的门口见过他们,那时何筠病得很重,而赵勤认得当时武平侯的世子,也就是赵夫人的兄长,他想请世子替何筠寻个好郎中治病。后来大约半个月后,何筠便在武平侯府病重而亡了。老大说这些事情他曾向你提起过,你可还记得?” 她的确有印象,点了点头:“我还记得他说何筠生病时他家的郎中也曾去替她诊治过,确定她是因药石无医病入膏肓才去世的。” “没错,她的确是因病而亡的,可老大说,从言郎中他们所盗的那两块完整的尸骨看来,死者虽的确是个与何筠年岁差不多的女子,但却有可能患有骨枯之症,而且大概是因着长年饮药所致。”陈中泽复叙安川的话道,“可何筠虽然死于病痛,但依着何姐和刘厨娘的说法,她在入京之前身子一向康健,不可能因长年饮药而导致骨枯。” 她已然明了:“所以,赵勤带回南和县下葬的骨灰并非何筠的?” “对。”陈中泽肯定道,“老大说当时赵勤也默认了这一点。”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她皱眉不解道,“既然何筠已经过世了,那将她的骨灰安葬在南和县又有何不可呢,为何赵勤要用旁人的骨灰来冒充?” 话音刚落,她便想到一种可能,脸色不由不沉。 陈中泽道:“老大说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何筠的确是死于非命,而且从她的尸骨上能看出这一点,故而赵勤担心有人看到她的尸骨后会心生怀疑,这才将她的骨灰给换了别人的。” 这的确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只是仍有可疑。 她疑惑道:“可是,捕头当时曾说过,当时武平侯府为何筠请了不止一个郎中,而所有的郎中都确定她是因病而亡的,若是她死因可疑的话,那些郎中的话岂不是都听不得了?” “老大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咱们可以去找一趟那时替何筠看过病的老郎中,姓徐,”陈中泽道出了一个地址,“这位徐郎中也曾在武平侯府当过差,后来才到了安家去,也许咱们能问得更清楚些。” “事不宜迟,”她颔首道,“咱们这就去吧。” 路上,陈中泽好奇问道:“咱们不是要查袁思思的案子吗,怎么你和老大都这么关心赵家的事。” 她想了想后道:“咱们查了这么多,圆智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他从小在寺庙长大,一路顺遂地成了人人敬仰的高僧,没有人相信他会说谎。你方才也听见了,即使咱们能证明捕头是无辜的,那些人也只会认为圆智是认错人了而已,全然无从下手。而安家的那个下人虽是重要人证,可他应该是云家的人,让他翻供更不可能,所以我们如今的希望只有赵家。倘若赵夫人愿意为捕头作证,证明他们在莲花崖对面的药田看到了与圆智论经的就是他,那咱们也有希望了。” 轻叹了一声后,她继续道:“可若想让赵家出面,我们必须有筹码在手上,既然云向迎有赵家的把柄在手上,我们也能查得到。” 陈中泽明白了:“所以你觉得赵家的把柄与何筠之死有关?” “我还不确定,但是赵勤既然隐瞒此事,其中必然有蹊跷,查一查也无妨。”她又问道,“捕头可还记得他在那日见到杨岁英和赵宣朗了吗?” 陈中泽摇头道:“老大说他当时并没有留意,不过他看见那片药田的时候那里并没有人。” 虽然他们冒着风雪赶了过去,但那位徐郎中并不在家,邻里说他们全家回了老家,几天后才会回来。 他们也只能先回家去,到了巷子口时,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把拉住了他:“你看脚下。” 陈中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厚厚的雪地上到处都是杂乱无序的脚印,一直从巷口向里面延伸开去,竟正好到了他们的院子门口。 “看起来好像来了不少人,”他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不安问道,“难道真的是皇上派人传旨来嘉奖你吗?还是云向迎来报复了?” “福祸相依,若是真的,也并非是件好事,”她沉吟道,“不过,是祸躲不过,我进去,你在外面等着。” 陈中泽毫不犹豫地拒绝道:“瞧你这话说的,这种热闹岂能少了我,再说我家汐儿还在里面呢,我岂能临阵脱逃。” 两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笑,几乎不约而同地抬脚向巷子里走去。 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他们不由惊愕,因为院子里守着数十人,看起来除了会武的护卫外,还有宫里头的内侍宫女。 听见动静后,立刻有护卫拨剑上前,将他们先拦了下来,喝道:“来者何人?” “不得无礼,是周姑娘回来了。”一个端庄大气的声音从内堂传来,“让他们进来。” 她不由惊然,竟是渝心。 难道来传旨的人竟是堂堂公主吗?! 走进内堂后他们才发现,所有人都在内堂候着,竟还有许久不见的何姐和刘厨娘。 她们风尘仆仆,脚下还放着包袱,看来是刚刚过来的。 见了她来后众人皆是心下一提,虽不敢说话但眼神无一不在提醒她要当心,看起来还并不知晓渝心此行的目的。 而这次的不速之客不止是渝心,竟还有云向迎。 她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与陈中泽一同向渝心公主行了一礼,跪拜在地。 可虽然礼毕,但渝心却并未让他们起身的意思,只是低眉把玩着手上的镯子,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般。 方才明明就是她让他们进来的。 气氛一时间凝滞,没有人敢发出声响。 不多时后,眸光看似无意地从她身上掠过,云向迎温柔地看向了渝心,道:“既然周姑娘来了……” “外面下着大雪,不知周姑娘去了何处?”坐在主座上的渝心终于慵懒地抬起了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却不看正在与自己说话的云向迎一眼,甚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只看着许长恒浅笑道,“就连皇兄也不敢让本宫等这么久,可是近一个时辰呢。” 她低头跪着,受宠若惊道:“是民女的错,民女不知公主驾到,否则定会居家不出静候公主。” “罢了,不知者不罪,毕竟你是个人,总不能一直将你圈在牢笼中,”渝心大度一笑,道,“更何况皇兄说你是天下女子表率,特意下旨来嘉奖于你,本宫又怎敢寻你的不是。” 说罢,她看向站在旁旁的云向迎,声音更是轻柔了几分:“有劳云公子了。” 虽被打断却依然神色泰然的云向迎对她欣然颔首,一抬手唤来了旁边捧着圣旨等着的一个内侍。 内侍将圣旨恭敬地交给了他,退到了一旁。 接过圣旨后的云向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清亮道:“周楚接旨。” 众人纷纷跪下,神色紧张不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家满门忠良,更有女周楚,有勇有谋屡破奇案,乃巾帼不让须眉之典范。林家有子林宵,为除奸佞能屈能伸忍辱负重,亦为男子表率。朕乃上天至尊,治理天下万物,特将周楚许配林宵以结良缘,以诏天下,钦此。” 云向迎的声音虽不算洪亮如钟却也是字字清晰有力,但她听在耳中,却又似是没有听懂一般懵然不动,就连旁边的内侍提醒她要接旨也没有听见。 直到渝心的声音近在耳边:“怎么,周姑娘是因着要得偿所愿才如此激动吗?本宫看着你与云家那……哦,不对,是林公子情投意合,本宫颇为感动,这才亲自向皇兄向你请来了这桩婚事,你觉得如何?” 渝心的声音难掩得意,她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蓦然抬头,无所畏惧地看向了渝心,声音绝决:“启禀公主,民女谢皇上隆恩,也感激公主的一番好意,但这道圣旨民女接不得。” 渝心一惊,没料想她竟敢当众抗旨,但眸中的愕然在片刻间便化成了恼意,眼尾一挑,凌厉的目光已扫向了身旁的云向迎。 他的目光也落在许长恒身上,眼角似有明显的惊喜一掠而过,快得渝心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下一瞬间,她便认定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对自己的男人心存不轨,正要怒然开口时,却听他先一步冷声道:“大胆周楚,你可知自己是在抗旨,此乃死罪!” 比方才还要冷静的许长恒只看着渝心,耐心而坚定地解释道:“启禀公主,民女对林宵只有姐弟之情,林宵待民女亦如是,之前让公主误会,的确是民女的过错,但民女早已嫁人,岂可侍二夫?” 正要发怒的渝心突然听她这么说,登时一怔:“你说什么?你已经嫁人了?” 其他人亦面面相觑,目光传递间都以为她这么说只是在为推脱婚事而编排的托辞,纷纷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 只有宋汐明白她在说什么,而一旁的陈中泽微一蹙眉,似是也想起了什么。 云向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眸底暗潮汹涌,复杂的情绪几欲奔涌而出。 在悄无声息的寂静中,她字字落地如珠,虽平静却铿锵有力:“是,民女早已与南和县衙安川私定终身,他便是民女的夫婿。”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云向迎瞳孔猛然放大,方才复杂而隐忍的情绪转瞬间唯留愤怒,紧握圣旨的手青筋暴出,只能将目光从她身上艰难移开才能极力克制自己。 “你说什么?”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回答,渝心渐渐由震惊化为讶然,脸上再也不见半分怒意,只留好奇,“你的夫婿便是安家的那个长子?” 她自然是识得安川的,不仅是因小时曾相识的情谊,还因在她长大后安川也曾是驸马人选之一。 “是。”她毫不迟疑地点头,面不改色道,“民女早在南和县便与他私定终身,他这次回京的目的之一,便是要与家人商议与民女的婚事,只是因家中变故不得不耽搁而已。” “私定终身……” 这四个字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一下下刺入了云向迎的心头。 明知渝心在暗中留意自己的他再也控制不住在心底腾然而起的忌恨与怒意,再次将目光盯向了她,压抑着声音质问她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为了抗旨而再犯欺君之罪!” 此时心情大好的渝心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温声问她道:“你说你与安川早已私定终身,可有何凭据?这欺君之罪可也是死罪。” “民女便是人证。”宋汐不卑不亢的清冷声音传来,“周姑娘与安捕头成亲前,是民女为她梳妆的……” 那时在春明班,的确是宋汐帮她梳妆成女子的。 云向迎凌厉的眼神从宋汐身上扫过:“笑话,只你一句话便也能作证吗?!” 他的声音因强行压制心头狂怒而微颤,在旁人看来,他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 可就连清楚他会为何如此失态的渝心也只是瞪了他一眼,不敢说他一句。 许长恒一皱眉,对渝心肯切道:“启禀公主,民女自知那晚之事有伤风化,故而耻于告之他人,而且当时民女仍想要女扮男装留在衙门,更不可能大张旗鼓宣扬此事,事出有因,还请公主明察。” 渝心斜了云向迎一眼,对他愈加不满,顺带看她也多了几分怒气,但语气却仍是随和的:“虽说此事是你的私事,但如今圣旨已下,宋宵也早已得了圣意开始张罗与你成亲之礼,你既无三书六礼又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再无其他凭证,让本宫如何信你?” 她看着渝心暗藏威胁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她要折辱自己。 只觉手脚寒凉若冰,在大理寺外站了那么久都没有这么冷,她一横心,道:“民女便是证据,我已非完……” “还有物证……”她的话还未说完,陈中泽突然举起一只手来,抬头急切道,“这是老……安捕头亲手写给长恒……周姑娘的婚书!”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手中拿着的那张被叠起的纸,包括她在内。 她愕然不已,因为她从不知道安川向自己写过什么婚书,陈中泽也从未提起过。 只一迟疑后,渝心一点头,示意身边的宫女拿来并读出来。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安家长子安川,求娶周家长女周楚,自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日月可鉴天地为证,此生不渝。” 一字字从小宫女平和又缓慢的声音中跳跃开来,像在她的心头唱了一首亘古久远的曲子,足以抚平她方才所受的所有惊吓与屈辱。 尽管没有亲眼看见那封婚书,但她相信这的确出自他的手与他的心。 云向迎盯着那张明明薄得一捏便会粉碎的纸,脸色愈发铁青。 “想来安川也不会在婚书上造假,”渝心半信半疑地问陈中泽道,“不过,安川写给周姑娘的婚书怎会在你的手中?” “草民只是代管而已。”陈中泽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方才出门时,周姑娘担心自己会出事,故而将贵重的物品交给了草民暂时保管,公主若是不信,草民这里还有她的几枚铜钱……” 说着,他便一脸真诚地去掏自己的荷包。 “行了,看来周姑娘的确与安川两情相悦,是本宫唐突了,竟险些乱点鸳鸯谱害了有情人,”轻轻一抬手,渝心止住了陈中泽,又将婚书亲自递还给了她并虚扶了她一把,“放心,既然你已为人妇,本宫自会与皇兄说清楚,这道圣旨暂且收回。不过,听说安川还在狱中,他犯的可还是偿命的杀人重罪,若他以后有个三长两短……” 她的话并未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后半句是什么。 “若是安川有个三长两短没了命,你便又成了待嫁之身了,到时这道圣旨许是还有用。” 手中紧紧拿着那封自己从未见过的婚书,刚刚站起的许长恒突然又跪倒在地,红着眼睛对渝心磕了一个响头,哽咽着肯求道:“民女既已是安家人,无论安川往后如何,此生也绝不会再嫁,还求公主劝皇上收回成命……” 渝心见她识趣地将话讲了明白,心中大悦,连忙又将她扶起,道:“看来是本宫小瞧了你对安川的情意,好,本宫答应了便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雪而来又踏雪而走,临行前,渝心还情意深长地看向云向迎,让他陪自己再赏一路雪景。 云向迎面色青白地跟在她的身后,虽然脚步曾停顿了瞬间,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等院子腾空,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何姐率先拍着胸口道:“可真是吓死个人,没想到刚到京城便碰到了公主,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刘厨娘已经认出了她,此时已然红了眼,上前便将她一把抱在了怀中,哽咽着道:“你这傻孩子,怎地瞒着我这么久,你可知这些年我有多担心你和你爹娘吗?” 那是久违的怀抱,如同小时候一般温暖,让人莫名安心。 她的眼中还挂着泪珠,但声音却是欢快的:“刘姨,你们怎么也来了?” “你们这一走便不回去了,任谁不担心?”何姐将她上下打量着,感叹道,“想来我也阅人无数,竟被你一个小丫头骗了这么长时间,想当初我还以为你对我家雪儿有何企图,真真是马失前蹄呀。” 又说笑几句后,洛瑶便带着她们先去后院安歇了,打算等用些饭后再带她们去武平侯府看吴映雪。 内堂少了爱说笑的何姐,一时像是少了好多人一般,立刻安静了下来,亦是刚刚回来不久的梁春拉着迟疑不决的梁秋过来道:“周姐姐,我和姐姐有话要与你说。” 虽然入宫不过短短月余,但此时更加瘦削的梁春看起来却比以前稳重许多,少了几分以往的天真烂漫。 她看了一眼梁秋,问道:“可是与王大左叔侄有关?” 梁春惊讶问道:“周姐姐已经知道是王肃将我卖给人牙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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