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青青草,离园情 ——“书儿,每天一定要学会一百个新字知道吗?我们虽然是武林人士,但不识大字是远远不行的。” ——“书儿,你记住这个密道了吗?母父有很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你不要让它丢掉……” ——“书儿,要去王家村找人玩的话,你要假装成是山那面李家村的人,你就叫李三好了,不要说你的母父是在镇上有宅子的。” …… 记忆里父亲的声音总是又温柔又动听,像是怎么吃也吃不腻的越家糖包。 只是那甜,在岁月里也渐渐成为不可怀念的东西…… “李三儿!你躲哪去了呀,我们后来一起去找了两时辰都没找到你,你真能躲!” 女童揪着山坡上的青碧的草叶,早春的寒气没能使儿童们退却,额上在玩闹中沁出了晶莹的汗珠:“哈哈,我躲到那边山洞里去了,躲到很深的地方,你们几次经过都没进来看!” 几人垂下了头,悻倖道:“你胆子真大,我父亲说那里面死过人,让我们谁也不准去的。” “啊?我是山那头的,一点也不知道这个,不过呢,那山洞也不是很恐怖嘛!死了人也没有什么!” 女童们的目光亮兮兮的:“我们想听!里面都有什么?” “嘿嘿!”她一拍大腿:“好嘞,且听我慢慢道来……” 周围都是惊讶的嘘声,她翘起了头,于天空中看到橙红的游云,擦身而过,正如此间欢歌飞舞的时光。 -- 纹书在王萍儿家吃了晚饭,天边尽是紫墨色的云霭,山路上虫声唧唧的,父亲再温柔,自己这么晚回去也是第一次…… 王家村经常传出伙伴们洪亮的哭声,今晚她不会也被家里人教训吧? 这样想着,一张小脸顿时绷起来了,嘴里的芦管也吹不出清脆的哨音了,尝出一丝苦涩…… 尽管害怕,她还是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她家在梁元镇周浦街,是条怪清冷的小街,平时不大有人走过的。 货郎们最末的喊声从她耳边穿过,转进周浦街,一下子安静下来,头上朦胧的月亮显得有些凄戚。 她莫名有些不安,这不安不仅之于对也许会挨打的不安了。她攥紧了身上挂着小洞的衣衫,晚风凉凉地撩过,孩子的心噗噗地大声跳动。 终于到了家门口,她轻吁了口气,抬头却忽然发现木门板是碎裂的……这明显是有人粗暴所为。 原来放下的心蓦地又悬升起来,她真想看到一个家丁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然后抱着她去找父亲。 可是没有,四周很静,天空很暗。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些与同伴们交流过的公认的“恐怖”的片段,一边把自己吓得透心凉,一边又小心地站在了假山的后面。 她透过假山上的孔隙扫视主屋,还没见到父亲一贯等待在门口的身影,先被门前一滩滩的血迹和倒在地上的人吓大了瞳孔。 这是……死了人…… 她蹲在地上抱紧自己,身体哆嗦着,腿脚像冰柱一样扎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然而像是知道了什么,她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惊叫。 越来越战栗,她靠一只手捂住嘴巴,袖子上染着豆大的滚烫的泪珠。 她被轰鸣的蛙声惊回了神。 假山旁是一方宽阔的莲池——当初她说爱吃莲蓬时母父找人修好的。现在只有她细细的呜呜声和蛙鸣声响动着。 她有一刻感谢那些她一向觉得聒噪的青蛙。 孩子不敢承认地上那个月白色的人是她的父亲,她告诉自己那是认错了,也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做了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下意识地觉得荷塘是安全的,孩子谨慎地起身,轻轻的芦管竟然会握不紧。她在春日的流水中发抖,藏到塘中观景石的后面,惊惧身边扩大的涟漪。 她蹲进水里,靠着芦管换气,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在池下竭力保证着呼吸,哭也不敢哭。 时光像静止了很久。 “操,我怎么这么好心,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还把她们一家人的尸首摆到一块儿?” “切,你看赫连冲一副胆小样,躲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来,玄真录明摆了不大会在她手上,我们也就来祭祭刀。” “唉,你做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拿赫连冲的血写上我们的名号啊,免得她到地府都不知道要告谁!” 屠人性命的杀手不惧鬼神,恶毒的声音在赫连家的小院回荡。 “哈哈哈哈哈!” “说得有理!” 刀器磕在地上的声音很鲜明,几个杀手粗哑的狂笑声一直在纹书耳边回旋,她一抖再抖,却连探头的勇气也没有。 脚步慢慢走近,木板门吱呀响着,折倒到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她往后一缩。 蛙声更大,她不敢睡也不敢立刻起身,那个躺在地上替她死的小孩是谁!她害怕一起身地上就多了一滩血。 漫漫长夜,一个深刻的梦魇。 -- 晨光终究还是来临了,孩子痴迷地盯着降落于脸上的光束,不肯移目。 嘴里都是腥涩,但只要能获得镇静,她不在乎。 父亲说过:纹儿终会有长大的一天。 她觉得那是好事,而现在,正是她要长大的一天,却怎么能绽开当初那般的笑容。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贱人们竟然留下名号,上岸,赶紧上岸,记住她们,总有一日,杀了她们……” 她听从了心里的声音。 父亲母亲的尸体已经浮肿起来,脸上带着惊恐和沉重的忧虑。 她阖上了她们未闭的双眼,泪水滴落在父亲的眼角。 猜到不久后总会有官府发现这里的事,她埋了父母的尸体反倒要害她们被掘出来,她别头,不再看她们。 地上是两个血字——夜枭。 孩子冷冷地笑了,携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巨大寒意和杀意…… 死去的是管家的女儿,穿的比她华贵,竟然当了替死鬼。 她心道:“你这一份怨恨,我也代你一并还了。” 她走进主房,心里隐隐猜到父亲说的“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引来杀身之祸的玄真录。 她拧开机关,第二次走进这个秘密的所在。 玄真录就放在最前面的书架上,她撕掉那三个字,与其余几本同样撕掉名字的武籍放到一块儿带走。 屋里很凌乱,仇人抢夺了不少值钱东西,她搜罗了两个银锭子便离开了家。 她清楚知道,凭她的阅历和能力,是不可能立刻过起来有所庇佑的生活的。 银钱可能被偷儿立时拿走,她无所谓。 只是要保住武籍,是父亲的期许,也是她自己的期许。 她要靠这些,报仇雪恨! 002 当时不觉霜花泪(一) 梁元镇有两条拱形的河流,一条在城墙外,一条在城墙内。 河流的一端伸向镇中富贵人家的宅砥,另一端伸向镇外的高山深林——一般是无人肯去那里的,没有人气儿,并且树木的枝干有如鬼爪,被视为不祥。 清晨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穿过,向地面投下点点光斑。 林子里有个七八岁大的女童,头发散乱,衣衫破旧,在深褐色的土地上蹲坐着,她机械性地用锋利的石块在地上刨着。 正是纹书。 她一阵阵的燥热和力脱,却不曾停下。 林子深险,但哪里都是她蹦跳过的,她知道自己着凉了,并且肚子很饿但她要首先保证这些书籍的安全。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留下一本武籍,不停歇地把上面翻动的人影印到脑海里。 记了小半本,恁是记忆力再好也受不住心神混乱的折腾了。 全身像要撕裂,她揪着心口把这本也放进洞里。不知道到外面将面临什么,但从丹田里练出真气并学会这些涵养真气的招式肯定是保命和报仇的第一步。 女童填上土,在坑上覆上青苔,相信这些东西立刻就能把这里伪造得和别处一般。 她蹒蹒跚跚地往外走,拍开身上手上的土,视线里冒出一团黑,终究倒在了河边。 她还想喝一口这里的水滋润一下干涸的喉咙呢,竟然就先晕倒了。 -- 纹书感到牙关被掰开,然后被灌进了什么极苦涩的液体。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一张枯瘦的脸,背景是破败的佛像和满地的稻草。 这里是破庙。 她从稻草堆里坐起来,头很重:“我睡了多久?” 对面的人把边角磕烂的药碗递给她:“两天一夜。”他掏出一些碎银:“你发烧了,婆婆用你怀里的钱帮你买了药治病,这是剩下的。” 两天一夜,纹书看着窗纸在风中哀鸣,透出的正是滚圆的夕阳。 “谢谢你们。” “你要走吗?”扶住她站也站不稳的身体:“婆婆说像你这样的孩子独自一人到外面八成被人贩子拿去。” “我是要回家!” “是吗?……你有家……我还以为你是刚偷到人家银两的小乞丐……” 是啊,她早就已经不是时时有热毛巾为她备着的小姐了,她这样子,还有比做乞丐来求生的更好的办法吗? 药汁浇了一身,她颓然倒地。 “你别这样,婆婆说你这么小但是全身气血通行不畅,并且心绪沉郁,这样不佳的心态对身体不好的。再说,当乞丐有什么不好,你不是刚刚得到两锭银子吗?这么有本事干嘛闷闷不乐……” 那人在耳边啰嗦着,却是给纹书心里抹去了一丝阴霾:“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发亮的瞳眸一下黯了下来:“你叫我月儿吧。” 纹书见他(她)这样,打起精神招呼道:“那你叫我阿书吧,我以后跟着你和你婆婆一伙儿行吗?” “嗯,阿书你刚才是笑了吗?” “……有吗?” “有!可好看了,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她抿起嘴往下弯唇,有些僵硬但也是个笑容。 月儿眼睛大睁着,显得很呆很可爱:“阿书!真好看!像溪边最青最脆的莼菇,你真好看!” 她又笑了:“只是才当乞丐看不出来而已,迟早像月儿一样面黄肌瘦!” “好啊,你是在笑话我吗!”月儿挠她腰眼,力乏的她立时便跌到他怀里。 两人笑个不停。 “对了!还好我记起来了,阿书,我们到外面去一趟!” “做什么?” “婆婆说像你这样的孩子一定要用酸毗树的汁液染过皮肤,否则很容易被坏人盯上的!” “月儿也是这样染过的吧?” “嗳,你当我这样黄瘦?婆婆把我照顾得可好了呢。”他嗔怪地看她一眼,阿书却垂了目光。 她已经是没有亲人的人了。 前面的路,要一个人走。 纹书在池水上照了一下,水面不稳定地显出一个稚龄女童的面容。她面部轮廓没有立刻收缩变得消瘦,但是肤色立刻变得土黄了,兼着衣衫破烂,已很有些小乞丐的样子了。 “做什么?” “光脸黄怎么行?头发上也要抹些的。”月儿自她身后探出头,池水上印出两个相依的影子,纹书心里一暖。 “啊,好了!”月儿牵着她袖子往草坡上跑。 春风拂起她们的衣摆,缱绻温柔。 “嗳,嗳,我们就这样去玩儿?我听说晚上庙里有很多人抢着住的,我们不用去占一个位子吗?” “不-用!我婆婆可厉害了,她们不敢占她的位子的。”他站在高坡上,指着远方的芳甸:“梨花、燕子!” 阿书和月儿躺在梨树下看天空中飞过的鸟儿,闻着淡淡的花香。 她们手牵着手,挂着向往的笑容。 当孩子们不再执着于把漂亮的花枝折下来,把天上的鸟儿捕下来时,她们往往想和它们一样自由地绽放或飞翔了,她们学会了惧怕,惧怕她们曾经扮演过的角色。 这也许是一个轮回,但是她们,确实有了不一样的心思了。 003 当时不觉霜花泪(二) 当晚阿书和月儿回到破庙的时候,看到了月儿所说的“邹婆婆”,那是个慈善的老人,看着她们的时候目光满是长辈的包容,不过当阿书低下头去看到她的手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有手段够厉害的江湖人。 母父没有教过她具体的拳脚,不过她好歹也是因着她们见过江湖人的,看邹婆婆手上的茧,她下了以上决断。 邹婆婆打开油纸包着的鸡腿,那上面油腻的光泽在这破庙里正如珍珠一般吸引着众人的视线:“月儿,晚上吃了什么?还饿不饿,婆婆给你带了鸡腿。” “这是阿书。”月儿推推她的肩膀,有些不满婆婆对她的忽视:“月儿今晚吃了很多水果,不过邹肉当然还是要吃的啊,刚好有两个,我和阿书一人一个吧。” 阿书先没接递过来的鸡腿,她若能得到邹婆婆的庇佑自然是最好的:“邹婆婆,月儿救了我,我想和你们一起,我很能干,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邹婆婆笑着:“月儿想和你在一起,你们今后搭个伴儿也是好的。”她转过头:“月儿,你可休息了两天了,明天可要到街上干活去!” 阿书知道这是因为月儿为了照顾她,忙说道:“我明天也去!”把怀里的银子全掏出来:“邹婆婆,我拿着这些也不方便,您是我们的长辈,我也和月儿一样放您哪儿吧。” 她点点头,摸着柴火开始生火了。 “哪,”油腻腻的手掌凑过来:“快吃!是酱卤的,好香呀!” 纹书失笑,接过来嚼着,她身体还没大好,吃肉养体力最好。 至于那些“生着病呢,怎么能吃肉,要吃清淡些的。”已经不会发生了,可以试着咽到肚子里去。 -- 周围很平和和宁静,纹书八年以来从没有这样沉静的时刻。 邹婆婆说她气血不通,应当是在莲池里浸了一夜的缘故,而这对练出真气是大大不利的,她一大早起来锻炼了肢体,希望血行通畅。 她静静地坐着,默念着凝心静气的口诀,用劲感受着丹田里的一切……但是,连一丝气流也没有。 后来她干脆听到了肚子的咕咕声。 忽然很后悔,为什么成天去王家村玩,不知道早日修炼武功…… 不过,若不是去了,恐怕也没有这条命了。 她躺倒在土地上,闻着风中的花香、下方的草叶香和土地的腥气。 一个人趴到了她身上,睁开眼,是月儿。 “这么早起来啊。” “嗯,我要早起锻炼身体。”她摘下他头上的草叶:“月儿我们什么时候到大街上去?” “婆婆已经出去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去。” “那这就走吧。” 月儿是男孩子,这是纹书昨日在池塘洗澡时才发现的,不过他一点也不别扭,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 只是总想保护好他。也许是因为,一个缩小的人本身就想从别的地方得到自身有力量的暗示? “阿书,干嘛到这里来?” “要饭嘛,你这样子跪着求也拿不到多少,看我的……” 其实不是的,之所以离开大街拐到巷子里来倒腾,是因为她还不能很好地适应下跪——确切说,她不想对陌生人下跪,以卑微的姿态。 原来以为这不过是能不能忍的问题,结果远远不是。 包括月儿,跪在地上一点也不狼狈,背还是直挺的,纹书猜到他是家世没落流落在外的小公子。 仅一个过于端正的跪姿,就知道,她们都不习惯。 忽然想到早上她说赶紧来街上,月儿瘪着小嘴的样子。有邹婆婆在,他根本就不用很卖力吧,只有她,抱着可怜的一点好奇,结婚只能证明自己一败涂地。 -- 街道上显眼的地方摆了个招牌,很简陋的木板,上面写着很秀丽的“烟柳青否,谅我未知”八个大字。 木牌旁是两个幼童,衣衫褴褛,一人端正坐着,面黄肌瘦,眼上围着一圈白中泛黄的纱布,另一个孩子殷勤地与他说话,眼里却全是悲哀和焦急。 路人行过,但凡瞄了一眼,皆不忍漠然离开。 眼前平平常常的青翠颜色纷纷缀进眼帘,怜悯之心堆积起来。 破碗渐渐饱满,人们竟不愿扔铜币的声音惊了两位小声交谈的儿童,蹲下身小心地放进,这才离开。 晌午,太阳高高地悬着,做生意的人们拿毛巾擦擦汗,回过身时街上少了两个小乞丐。 狭窄的小巷里,阿书月儿脸上泛起因急速奔跑而起的红晕。 “婆婆,你干嘛这么急,月儿还可以赚更多的……” 他的话被打断:”是你想的主意?“ 这质问抛到一个孩子身上真是让人发颤,纹书看着邹婆婆愤怒的面容,努力稳住声音:“我想着这样可以赚得更多……” “不懂规矩的小丫头!”邹婆婆拂袖大喝,月儿拉着她的衣袖,纹书紧咬着牙,“既然做乞丐,多少念头都不要露出来,年纪小小想法那么多又何必跟着我们当乞丐,怎的如此爱出风头,惹上人盯住可怎么好?” 纹书攥得骨节发青:“我知错了……” “婆婆……”月儿摇晃着她的袖子求情。 “老妇多说一句,要想成气候,展示能耐便要看准时机,怎样的情况掂量着做什么事。好了,我还有事,你们接下来也不要去街上了,回庙里歇着吧。” 一路上纹书木木的,月儿不停地摇着她手,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怎的如此爱出风头…… 是的,街上投向她们的目光有很多,有属于别的乞丐的贪婪和妒忌,有马车里贵家小姐公子的观望和兴味……她不过利用了蝇头小民的同情心,为此沾沾自喜,何时开始把目光全部投向碗中的铜币,而已经不知道高处方能望远…… 什么情况做什么事…… 是的,她要练出真气为家报仇,她现在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好好扮演这个角色,使它平平淡淡一丝不露,而已…… 上天在她困苦的时候给了她一个能够扶持的同龄人,她便安然地继续做着小孩子,下一次重拾使命不知何时。 终究是心智不坚。 004当时不觉霜花泪(三) 女孩墨黑的发在水面盛开如花,她得到了启示,迫不及待地来到这河流深处集聚真气。 稳重地钻入水中,水流能给她以某种共鸣,毕竟她如此期待着有气流在丹田里也如这水流一般。 丹田不是喷头,而是容器,之于真气,她不应去制造,而是感受。 年少气盛,爱选择激烈的方式行事。 因着老人的训斥,她才得到了这丝启迪。 冥坐没有多久,她感受到了。 那丝缕的气流太过飘忽,让人心焦。她控制着情绪,小心细致地引导它们在丹田里游动。 结果是可喜的——它们又粗壮了一些,儿丹田落进真气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她起身,神清气爽。 折下酸毗枝,往脸上涂抹着,一边回忆起武籍上的姿势。 她是王家村的孩子王,打架手段是过硬的,但也不算没有基础,但那些仅限在玩闹的范围内,实在是不够看的。 已经有了真气,这样习练之时便可步伐稳健,融合得好杀伤力自然也大大增强。 皱着眉,其实她很想让邹婆婆指点一二,但是又不大可能。 种种事情都证明,她十分低调,任何引起不必要的人的注意的行为都是她容不了的。 月儿的身份就更加如烟如雾了,不过她也无法过问,邹婆婆一定不喜。 不想这些,白天时间有限,晚上定是要好好利用的,而讨饭之时也可细心参透一下招数和法门。 这个世界崇尚武功,叫别人看见她动动拳脚倒也是没有什么的。 好些天过去,人们才知道赫连家被灭门了,听说这还是一个酒鬼走错了街道才发现的,当晚她的嚎叫惊醒了一镇人。 纹书低头,扔过一片薄而扁平的石头,在水面划开七八道涟漪。 母亲父亲,女儿纵使越过千山走过万水,也绝不会放过那群歹人。 -- 阿书月儿低着头,匍匐在地,笑着说话,有靴子或者布鞋从面前走过时便道一声“大人行行好”。 身前的破碗已经半满,她们对视一笑。今天运气不错,晌午之前应当就可回去了。 “大人行行好。” 一声过后,有人蹲了下来,手指乌黑粗糙,从破碗籍捻起一枚铜币:“唷,梁元的人都很富嘛?小家伙,谢谢你们为我找来这些铜钱了。” 阿书暗咒,向月儿递过一个眼色。 她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哎哟小姐,您体谅体谅我们两个孤苦无依的吧,今儿卯足了劲儿才弄来这么些。”看见了她的面目后故作惊讶:“您不是梁元人?” 女人颇瘦,不很高大但是目光阴鸷,她咧开一个假笑:“嗯,我不是这里人儿,不过以后这里就给我腾一个位子吧。” “嗳,好说好说……” 女人正预备再拿一枚铜板玩玩儿,两个孩童却飞快地起身开跑——当然,破碗是拿着的。 不是梁元人就好办,敢碰她们的钱说明连这儿的乞丐头头是谁都不知道…… 梁元多得是又深又细复杂无比的蜘蛛巷,女子在后面追赶着,竟然几次都不能逮到她们。 但也没有追丢。 阿书看着位置对头,又向月儿使一个眼色,他有所犹豫但还是拿着破碗离开了。 女子把她围在矮墙下面,倒也没去追月儿:“你这小家伙挺滑溜的——敢耍我,今天是活不了了。” 阿书抖索着跪了下去,“您您您”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怕了?”她单膝跪下,正想掐过她的脸来。 未料一把灰土撒过,阿书竟然敏捷十分地绕到她身后,片刻之间狠砍她的后颈。 女子正蹲着,如此着了道,身体剧烈一颤,手爪划拉过阿书的胳膊,已快起身,又有人猛的从头顶上来了一下! 鲜血泅了一块头皮,女子登时昏晕。 “干得好!” “阿书,你的胳膊,没事吧?” “没事,你帮我从那边水洼里舀些水来。”阿书盯着地上的人如是说道。 待看见月儿走远,阿书抖着手解开女子的衣衫,她胸口之上,赫然是一只紫色的枭鸟! 为什么夜枭又会到梁元来! 阿书合拢她的衣服,把她的身体侧翻着,解开她随身的包袱,里面是一些简单衣物和一封信。 她飞速把信揣进怀里,把包袱打乱,放了两件衣服在她口鼻下方。 再向那后颈猛的劈砍,阿书努力稳定下自己的情绪。 脚步声响起,月儿端着一满碗水:“阿书!你脸色不大好。” 她举着胳膊:“有些痛。” “要水干什么?” “我赶紧清洗一下伤口。” “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一下便好,要你浇,又不知何时才尽。”她笑着端过水。 “哼。” 不是的,第一次杀人,我来就行了,月儿,何必让你的手不干净。 她微倾胳膊,水滑过那鲜红的爪痕,尽数浸到地上的衣物里。 “你翻了她包袱?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阿书笑嘻嘻地翻过女子的头部,指着她后脑上那根蟒纹钿花簪道:“就这个最值钱了,你要不?” “切,臭女人戴的东西我才不要!她竟然伤了阿书。” “谢谢月儿,我们今天钱也够了,回去看邹婆婆准备了什么午餐吧。” “好。” 深巷里,拐一下,地方就不同了。 就像人心,拐一下,已经不同了。 005 当时不觉霜花泪(四) 燕蔷王家、梁元赫连家、竹取断家皆不见玄真录。消息日久生变本是平常,但仍希望经过之时再细做搜索。 很简明,却是三家人命。信末是一只枭鸟模样的红戳,纹书记牢了它,信纸便在火里化作了灰烬。 心里于后怕过后浮出欣喜来,自己这些日来的努力没有作废,虽然也是占了那人轻敌的便宜。 但结果是,她死了。 时节慢慢滑进夏末,这个充实的夏季让人留恋。 若是在府里,正是享受莲蓬的好时候了。 “阿书!我发现一条破船!” 她站起来:“没人要的吗?” “嗯!我们去泛舟吧?” “月儿会划船么?我可不会。” “学学立刻就会。”他推着阿书往外走:“外面风景多好啊,我们去玩一玩,反正只要船翻时会凫水就成了。” 她们飞奔在丰茂的草地上,像小马驹一样欢笑得不知疲倦。 “看!荷花耶!莲蓬耶!” “……好漂亮。” 正是碧波抚郝颜,低头做红扇。 “是吧是吧,先洗澡吧流了好多汗。” “嗯。” 两人解下湿淋淋的衣服,放在碧水里荡涤了一会儿,草草放在岸上了。 纹书散下头发,敷了水搓着紧缠的发结:“看我做什么?” 月儿凑过来,伸出胳膊与她的碰在一起:“阿书的皮肤像是怎么晒也晒不黑。” “那有什么用,女子都喜欢麦色的皮肤。” “不,阿书的皮肤最漂亮,像是荣香坊的珍珠糯米羹。” “……这是什么说法,我的皮肤像一碗吃食?” “嗯,我是说,阿书的皮肤很有光泽,有一层很美的光晕,简直担心在夜晚里会发亮。” 月儿手舞足蹈地起劲,于是阿书识相地保持沉默。 她们洗着身体,月儿忽然扫过来一捧水。 她抬头瞪着,发现男儿在水中褪去枯黄的面庞,唇红齿白,灿若芙渠。 她想着男儿总是需要这种夸奖的,便拍拍他滑不溜秋的圆润肩膀:“月儿也很漂亮。” 他笑弯了眼,拎着衣服向小船游去,润白的身子起起伏伏本就像是一叶小舟:“快来。” -- 万法有通,其蔽也隆。由登百启,炼我神能。 真气运转一周,感觉身体开了无数个小孔,由内到外在散发出汩汩气流。 真气在一日一日浑厚,没有比较的对象,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程度。 但只要每日都有新的进度就行了。 她要锻炼出足够坚韧的身体,来承载能够任自己转变形态的真气。这样两相扶持,进境飞快,实在可喜。 她把玄真录一字不落得印到了脑里,作用真的很大。 只是可惜她不敢过于激进,以现在的程度,担心爆体身亡。 万事过犹不及。 这两日,十分在意的是,到了分离的时候了。 邹婆婆要带月儿离开梁元镇,纹书能意识到她们来梁元不过权宜之计,现在应带他去该去的地方了。 她们坐在山坡的顶上,偶尔风会带来几片发黄的叶子到她们身边。 没有什么其他东西打扰她们了,空气很清凉,她们仰头望着远处的云和树木。 “阿书……你看到那颗树了吗?” “嗯。” “她们说有一只鸟儿每个春天都在那棵树上歇息。” “是尾羽蓝色的那只鸟儿?我这个春天见到过。” “嗯,它冬天一过就立刻飞到梁元来停在那棵树上……” 她抱着月儿,抚着他的后背:“我和月儿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 他闷闷地笑了:“我不是让阿书一直在小镇里等我,只是我相信我们也可以像树和鸟儿一样……” “我知道。” “嗯,阿书以后一定会很出色的,可惜……我竟然不能看着你。” 纹书有些不习惯他的落寞,牵着他的手:“我们从上面往下滚吧!下去以后把不好的情绪都忘了,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好!” 草地柔软,两人排成一条线往下滚,却越滚越近,下落得很刺激,停下时已相拥成一团。 阿书的脸红扑扑的,她用力地抱着月儿,却看到他眼角滚出泪来。 心里一下犯堵:“月儿,别哭。” 他转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泪水却怎么也不止。 “嗳,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揉着眼,哭声更大:“你还吓我……” 纹书第一次见男孩子哭,实在是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涩涩地说:“我也不想与月儿分开,月儿再哭我也要哭了。” 她垂着头,心里很难受,为什么总没有人能一直陪着她? “我不哭了。”两只手捧起她的下巴,月儿看着她的眼睛:“月儿要当坚强的人,以后见到阿书,一定也会是很出色的人。” 她看那眼睛里的光芒,蓬勃着那么美好。 “我相信。”不再埋怨,做一个坚强的人。 为了目标赴尽全力,永不言弃。 006 绿藤绕上无转移(一) 小镇灰瓦白墙,滴了一夜雨,又在早晨凝上了冷霜,看那屋檐,好不凄惨。 一行不大不小的马队驶进了小镇,中间是一辆马车,车帘在清晨的霜袭下湿淋淋的。 又是哪户大人家,落住了这小小远镇? 女孩戴着一顶草帽,穿着过长的袍服,在小巷里拢着手,目送着车队远去,若有所思。 “做什么跟我抢?”小芽儿伸腿拌倒了阿书,小声嘀咕着却是迅捷无比地往那马下的铜币凑。 阿书不甘落后,唰得一下攀上了她的肩膀,硬是把小芽儿压得身体往后翻,待倒地之际,又使个巧劲蹬了小芽儿一把借力,腰肢一翻,众人只见小乞儿长条条地落到了铜币下面,忙不迭地捡了铜币往前冲。 那细细腰肢的柔韧真是叫人惊叹,纵是在整日摸爬滚打的乞儿堆里也是出彩。 小芽儿还在奇怪这平日里安分讨钱的阿书怎么今日和她争起马车上舍下的铜币,那边阿书便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人墙。 小乞儿迷糊地揉着眼,“哎哟”一声,正欲绕过去走人。 马车里传出一声戏谑的轻笑,小乞儿转过头,车帘被打起,车内是一个女子,她衣着华贵,眼里兴味盎然,此时向阿书招了手:“小乞儿,过来。” 阿书想着也许能多得两个打赏,一脸期待地凑了上去,因着个子不足还掂起了脚凑近了那人。 “小乞儿挺机灵的,要不要来我府上服侍我啊,管你吃得饱,脸色也能立马红润起来。”女子轻佻着挑起乞儿的下巴,细细大量着,若说是找个丫鬟,目光未免太邪气。 邱隐桃,武学世家邱家的嫡女也是唯一的血脉。 邱家由于武林大会上的败落,使得其世家称号风声暂歇,母父也相继去世,半月前迁居梁元,欲从商。 “好,我一定认真干活的!”女童高仰着头,眼里燃起的火光,任谁也不忍拂灭。 邱隐桃心里发痒,她遵从自己的心愿抚摸着女孩的脸,扯起嘴角:“哦?小乞儿会服侍人吗?” 女孩果然愣了一下,眼里却立刻燃起更坚定和耀眼的光来:“阿书可以学的!一定会学的很好的!” “是吗?我很期待……”邱隐桃说着把女孩从窗口抱进来。 众人只见有钱的小姐收留了小乞儿,一行人绝尘而去。 -- 邱隐桃痴迷于乞儿充满光芒的目光和笑容,一时竟不想吓着她。 每次带了好吃的东西去见她,小家伙都是双眼放光,她恨不得立刻把她按倒,但都死死压制住了。 总是想,慢慢来。这种心情算作怜惜吗?真陌生。 不过效果是很明显的,她先是抚摸她的发颈,后来邀她一起共浴,乞儿稍稍的尴尬抛开,便不怎么排斥她过于暧昧的触碰了。 果然啊,小儿不懂伦理道德,早日将她俘获,让她习惯,成为自己一个人的宠儿。 忽然觉得姬馆很无趣和肮脏,比不得阿文一寸皮肤。 007 绿藤绕上无转移(二) 只可惜女子没有看到身后女童泛着冷光的乌沉沉的眼。 房里走进一个衣衫齐整的瘦弱男子,他攥着衣服苍白着脸,使得房里的火热的温度都低矮了几分。 他十三四岁模样,身材却没比阿文高大上多少。显是看到了躺在枕上的女童,瞪大了一双无神的眼,目光颤抖。 -- 纹书倒腾遍了邱隐桃的书房,学光了所有的武籍。她也惊叹自己的学习能力,只是有时看着邱隐桃在大院练武,知道彼此还是有差距的。 她自我安慰,只是熟练的问题,等她形神贯通身法自如时未尝打不过她。 不过她急切地想拿到邱家的完如经,邱家世代的武学精髓都在里面了。得了玄真录的好处,她进境千里开神启智,真气也练得浑厚,又哪里肯放过又一本奇书? 并且,她也想早日离开邱府——邱隐桃断袖也就罢了,每晚上纵欲实在让人恶心欲呕。 还有那个男子也很奇怪,邱隐桃嫌他孤僻无味败了性致,可为何每次都唤他进来?他看着她的目光说不上厌恶,但像某种软体的动物,怪不舒服的。 邱隐桃出门谈生意了,她又潜进卧室探了一番,忽然屏风后一阵响动。 她手里不停,心里暗想她的真气感知力很强悍有武功高于她的人进来也是能知道的——除非,这个人在她之前就进去了卧室。 百种猜测闪过,她故作镇定:“谁啊,小厮?知道爷的玛瑙手珠放哪了吗?” 她发着问掠到屏风后面,竟然是那个叫做萧蕴的男子。 心里有些发紧,这人在邱隐桃心里应当还是有一些地位的,她只得接着演戏:“爷也让你来找玛瑙手珠?” 男子指骨青白,惨白着脸:“嗯。” 这下反倒让纹书心里咯噔一声,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吧,似乎男子也是偷摸进房的……至于目的…… “哪,你不用管了,这事我会搞定的。”她故作热情。 “嗯。”那边一声平平板板的回应。008 绿藤绕上无转移(三) 她也让她每晚泡一种药浴,在她看来或许是为了手感好的皮肤,不过阴差阳错提高了纹书控制真气流转的能力,使它们流转的不再那么艰涩。 书中说人气合一,收放自如,心意流转,凛然物外。纹书想尽快达到这种真气深厚以至于可以融于空气震慑他人的程度。 偶尔能看到萧蕴宛如骷髅般的神情,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一揪。 这日邱隐桃玩得过火,顾不得她疼痛,在她腰侧刺了几只桃花。 那处肌肤十分敏感,月儿以往便总爱袭击她那里,如今被刺了青,真是一针一抖,偏就邱隐桃神情疯狂乐此不疲。 她是真的恼怒了,纵哪个女子被刺上了所有物一般的标志,都是视为耻辱的。 事毕邱隐桃离开了房子,开始为期半月的远行。只留着满身狼籍的萧蕴和痛的闷哼的她。 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男子艰难地蹲进浴桶里洗净了身体,水声响起。 大清早的,纹书还有些困倦,毕竟后半夜还捉摸了不少东西,她微阖了双目。 颈间温柔的触动惊醒了她,睁开眼,是萧蕴端来了水盆为她擦身。 “我看你每次都是一定要沐浴的,只是今日不能沾水我便给你擦擦吧。”这是男子与她说的最长的话也是第二次话。 纹书还是有些感动的,当乞丐时也就罢了,没想到这样自坠泥沼也可以得到一丝关心。 她轻声说谢谢,又迷迷糊糊地了。 感到躺在一个瘦弱的臂弯里,耳边传来一句“心悦君兮”。 纹书惊诧之下摆脱浅薄的梦境睁开了眼,盯着萧蕴细看。 后来她一直想,是不是不睁眼,一切就会不同,她还可以挽留,还有机会去憧憬。 “你说你喜欢我?”女童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男子的脸微微红了,继续给女孩穿衣,却不敢抬头。 “你十四岁?喜欢上我一个不到九岁的?”纹书一边摇头一边道,父亲说过年龄小的孩子是不懂男女之情的。 就像邱隐桃看上自己,不会是真感情。 她们是相互利用。 男子羞红到了耳根,却坚持道:“第一眼看到你,心就跳的厉害,倒觉得几年来被锁在邱府也值了似的。” 纹书忽然发问:“你那日去邱隐桃房间是找什么?为什么说几年被锁在邱府?” “我是找卖身契希望有一日能逃出邱府。”他给纹书盖上被子,坐在一旁:“我两年多前跟着家仆去江洲投亲,半路上被邱隐桃劫了的。” 纹书静静听着。 “我的生辰正与邱隐桃一致,她喜爱的是女子,但也需要男子为她泄/欲,为了好用,才找上我的。” 这段往事应当是很凄惨的,男子讲述着反而清晰又镇定。 纹书默然了,精神全部转移,也不觉得刺青特别痛了。 “这也是为什么每晚邱隐桃叫我来的原因,她实在是对男子毫无感觉的。不过我挺庆幸,日日可以因此见到阿书。” 纹书脸红了,刚刚他说喜欢她,原来喜欢一个人当见到他时就这么欢喜吗? 萧蕴看着女子,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却是如同冰蹦玉盘,光芒凛冽。 纹书也冲萧蕴笑了:“你想出去哪里用得着卖身契,跑到邱家找不到的地方不就行了?” “不。”男子有些僵硬:“邱府围墙内有着许多护卫,是跟着邱家闯过江湖的,我出不去,找卖身契也只是寻一个安慰,不想让自己坐以待毙而已。” “萧蕴,看着我的眼睛。”他对视着她,瞳孔先是有些微缩,后来慢慢自然,探寻着她的目光了。 这也是喜欢一个人会有的反应吗?欢喜地情怯,忘情地追逐? “好了,我相信你了。” “嗯?” “我有武功的,别看我还小,不过多久就可以出去的,也能带你出去,只是……” 萧蕴询问地看着她。 “我也告诉你我那天干嘛进邱隐桃房间吧,因为我想找邱家的宝贝完如经,学会了一定更加有把握。” “我知道。”萧蕴带了一丝笑意。 “什么?” “刚才说的那种给我服下的药,其中就需要运起完如经里说的武功法门,邱隐桃大意,我好歹有个过目不忘的本领,东西都进……这里了。”萧蕴促狭地指指脑袋,有了副少年的样子。 “厉害!”纹书赞着:“原本又去哪了呢?” “我也是听说的,邱家老婆子死前烧了,说邱家武业已经传不下去了留也无用。” “这样啊。” “我现在就摹给你完如经。”萧蕴起身想要拿笔。 纹书阻拦:“半个月呢,那么心急干嘛,我记性也好着呢,你应当很累了,赶紧歇一会儿吧。” 少年躺在纹书的旁边……她原来的意思是叫他回房睡的,算了,也没什么关系,这床大着呢。 未料身后贴过一个身体,僵僵地抱着她。那手脚冰冷的,不似常人。 纹书转过身,两个人相拥着小憩。 009 绿藤绕上无转移(四) “你怎么样?”纹书看着男子用手帕堵着口鼻,咳嗽不止,更像有什么要穿帕而出,她立刻去拿热水:“你先歇着吧,身体不好不要这么拼命,我不急的。” 男子微弱笑着:“我一直这样的,小小咳嗽不算什么,你正练到关键的地方,一旦停下以后又不知多久才能进入状态。” 纹书拍着他的后背:“你脸色不太好,别写了,口述给我就行。” 男子摇摇头:“萧蕴虽然不懂武学,但起码还是知道有一些精义是不可言传的。你每次看的时候都很专注和光彩非凡,我想我还是要把它摹出来。”他啜了一口水:“再换一盏墨就可以写完了,我坚持一下没事的。” 纹书帮他磨了墨,衣衫因为不慎泅开一朵墨花,又端坐在灯火前,拿小剪剪了上头的灯芯,重放了灯油,拨亮了灯光。 她的身影隐在灯火的另一面,目光难辨。 -- 邱隐桃回来了,府里早几日就有窃窃私语,说是府里的生意出了大问题,恐怕被有心人狠狠玩弄了一把。 她气冲冲地回府,有人看到她的骏马倒在邱府门口,全身鲜血淋漓,全是怒极而致的鞭痕。 她匍一进府,便先去了碧桃园——数月前带回的女童的住所。 众人本被邱隐桃训得很严,但此状终究见所未见,竟然少不了嚼舌根的人,不止如此,竟有人故意来这碧桃园观望,看到小侍萧蕴一脸苍白地也进了碧桃园。 萧蕴走进室内,脸更白了一分,心头发涩,却移不开落在女童脸上的目光。 不知何时一阵刺痛烧起,萧蕴回过神的时候,长鞭已经在他身上扫出了数道痕迹。 邱隐桃面目凶煞,显是把商业上的恼怒转嫁到了她们身上。她是武人,下手极重,一鞭抽下去,麻了半面身体,片刻后才淋漓地痛起来,极是折磨人的神智。 萧蕴被抽到地上,一身灰衣变成一身血衣。 水砯崖面,尚有珠溅。此时,鞭面带过空中便是长长一溜血珠。 大床上发出细细的响动,邱隐桃一转目,便看到女童莹白的胴体,那宛如浇上了上好白釉的眼色,实在灼灼地烧进了眼底。 女童俏丽的小脸上沾了血珠,她仰着头怯怯看着邱隐桃:“我怕。” 猫儿一样的声音,软糯。 躺着的男子不可遏制的轻颤,绽开一朵飘忽的笑花,邱隐桃暗骂着这样也能兴起,萧蕴笑容不改,颤巍巍扶上了女童堪比春花的脸。 010 绿藤绕上无转移(五) “她走了。” “嗯,她去卖地契收拾烂摊子了。” “我好开心。” 女童为男子细心地绑上绷带:“都伤成这样了。” “阿书。” “嗯?” “我感觉我也没有白活,不只能遇见你还能帮到你。”萧蕴低语道:“你凑近我些。” 她移近他,两人渐渐呼吸可闻,他脸上微显绯红,清清淡淡的容貌忽然染了莫名的神采。纹书惊讶之间,他启开了她的牙关。 许是看她愣神,他羞郝地闭上了眼,密睫扇动,却坚持滑进她的口内。 这个吻像是蝶驻花间,轻轻柔柔,一如他的心意。 男子迷醉地轻吻着,纹书不知为何心头发涩,不忍他独自缠绕,遂轻轻摇摆着小舌与他的撞在一起。 满头满脑扑上一种微微的晕炫感,生平第一次,赫连纹书懂得了什么叫做悸动,和悦君。 --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艳红的血涂抹在素白的衫子上大片大片的,惊心动魄。 纹书焦急地搂着萧蕴:“为什么会吐血?我们去找医生!” 他攥紧了她的手:“我自小体弱,又在邱府待了三年,自己知道身子被掏空了哪能活的久,不过将死之人,去了也没用的。” “怎么会治不好?我就要带你离开邱府了,你正才要开始过好日子呢怎么会死?”她转到他背后:“我给你传些真气,萧蕴你好好撑着,我外面有手下的,她们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见过一定可以救活你的!” 男子笑着说:“我体内有邱隐桃的真气,你一传我立刻爆体身亡。”他转身:“阿文,你觉得遗憾吗,你有些喜欢我吗,你为我觉得伤心吗?” “你怎么这么狠心?”纹书泪流了满面:“现在还是春天呢你怎么可以死,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可以死!你应该一直留在我身边怎么可以死!” “生死由命啊阿文,我一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我不觉得伤感。”他仰头看着外面的灼灼桃花,神情寡淡。 像是一个走在岁月前头的不可接近的人。 “你说你喜欢我,现在不喜欢了吗?!你不怕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很难受吗?”很害怕。 “阿文怎么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子?”他轻笑着:“我可不担心,阿文的生命了会走进更多鲜活的男子,不似我这般苍白无色。” “我就要萧蕴你陪着我。”女童目光执着,深处的枯缝若隐若现。 他一瞬惘然:“阿文很怕孤单?可惜我终究气运不好,只能陪阿文走很短的路。” 她抱着他,撕心裂肺得抽噎不止:“是我的错,如果不让你摹完如经,如果不坏了邱家的生意害你挨打,等我把萧蕴接出去,一定可以和萧蕴在一起很久的!” 他在她后面急切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阿文……阿文,不要哭,我们来世会再见的,我会做很多好事,修足了福分和阿文在一起很久。” 她转过头:“萧蕴,我也会做很多好事,我叫赫连纹书,花纹的文,书本的书,你不要忘了我,我们一定要找到对方。” “我会的。”男子笑的安心:“外面桃花开得好漂亮,阿文带我出去看看吧。” 开得……漂亮……吗?萧蕴……你要离开……我了吗? 女童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滴落,清泠泠的,脆响。 “你好好坐着,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是离别之舞。 年华正似花梢露,弹指春还暮。翠眉仙子望归来,倚遍玉城珠树。岂知别后,好风良月,往事无寻处。狂情错想红尘住,忘了瑶台路。碧桃花蕊已应开,欲伴彩云飞去。回思十载,朱颜青鬓,枉被浮名误。 翩飞在桃影里的女子,那样神情凄切,又那样迷惘无着。 萧蕴明明是被那个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吸引,却觉得此时的她才真实得可以触摸。 他笑着,甚至走上前去为她披上一件春衫。 “好暖。”她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这是送给阿文的,”又稍低了头:“绣的不大好,不过香料是好香。” “我喜欢。” “我会戴着的。” “萧蕴你这么喜欢桃花吗?” “我跳的好吗?” “萧蕴现在有点凉,我们回家吧。” “诶,怎么是你的身体凉……” “没事,我暖着你。” “……你怎么可以睡着了。” “诶,我抱着你……” 011 绿藤绕上无转移(六) 夜风都下来了,纹书静立了好久,桃花都已经不见了。 为什么? 这不可更改吗?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吗? 为什么。 她继续站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瘦弱的人。 直到——清晨一缕微光照在她仰着的脸上。 女童忽然向府外飞奔,空中只是迅捷的影闪过。 她来到深涧密林里,十指做爪,开始挖刨泥土。 春日里泥膏绵润,纵是如此,女童的十指还是渗出了血,所谓,骨血不分离。 鸟啭无限,甚有调皮的松鼠越过,而故事,只能这么描述——春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只如画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腰间泣血又何妨,从此灼灼妖花,绽春情。 我记着你。 -- “我小侍呢?他死了?”女子笑的放肆。 “你找死。” “你大清早埋了他啊?” 女童掌风凛冽,对面女子衣衫尽碎。 “你还差点功夫,压根儿没伤着我。”女子掩面轻笑,抬起头来却是宛如厉鬼:“哪里来的小乞儿,败我家门,偷我秘籍,还敢这般放肆!” “手段不如人有何可说!”说罢旋身而上,两人战到一块儿,光影纷乱,人影难辨,周围的护卫反而下不了战场。 等二人静止之时,女童呛血,指掌却抵着邱隐桃要害,邱隐桃胸口大片掌痕,面色青白,手里却扯着女童臂上的一寸皮肉,她大张口将其吞下。 “果然技不如人,无可奈何。” “我本可留你一命。”女童面若罗刹,眼里却隐现一丝迷茫:“可是萧蕴死了。” “再来一次的话我会在遇到你之前杀了他,这样你走时留着我命,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按到身下狠狠折磨。” 女童竟然痴痴地笑了:“我多幸运遇到他。”又看着她的眼:“能对你说真话其实挺不错的。人每一世既在欠债又在还债,她所做的一直被看的清清楚楚,逃不过的。我在想萧蕴上辈子做了什么如此薄命,而你,死在我手下是报应,不过也是我手底下的一笔债。” 地上的女子挥下了围拢来的人群:“……第一眼见到你……那个神情是假的吧。” 她继续说着…… “我吃了你的皮肉,也是执念啊……好在,要结束了。” “邱家果如老母所说,要断了,不过,下辈子我倒也想见到你……” “很无聊吧,可那个笑、那种目光……”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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