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转过身，头顶赫然裸.露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头皮。 他双眼含泪，死死盯着方禾的右手。 准确的说，是她手里的脏辫。 这狠毒的女人，竟然就这么硬生生把他一根辫子拽下来了！ 虽然不疼，但很屈辱！ 他炙热的目光看的方禾有点不好意思了。 沉思片刻，她真诚地把脏辫递了回去，还好心安慰道：“没事的，这头发又不会真掉。” 毕竟都是鬼魂了，掉了的头发肯定还会长回来的。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红毛的眼神更哀怨了。 不仅是他，东区的其他鬼魂也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方禾：“……？” 都看她干嘛。 刚才红毛也是这么说的，没错啊…… 江愿走了过来，一边擦手一边笑道：“他是普通魂体，你是稽查员，你可以对其他魂体造成直接伤害的……” 也就是说，红毛以后都要顶着这个斑秃的造型生活了。 方禾难得的感到抱歉了。 好像……确实有点残忍了…… 顿了顿，她试探地想要补救：“要不 ，我明天帮你买一副假发……？” 不妥不妥。 这么一说反倒像是在挖苦了。 方禾很是机灵地立刻改口：“……或是帽子？” - 直到回到鬼屋后，江愿都还在笑。 “我以前没发现，你嘲讽人的功力这么强啊，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毫无阻碍地径直从大门飘过，消失在方禾眼前。 即使已经穿过来这么多天了，她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脱离地心引力和物理常识的现象。 如果说来回走路还勉强可以用“锻炼”当借口，眼下要是堂而皇之地推门走进去，那就太可疑了…… 方禾闭了闭眼，罢了。 一个助跑的事儿。 她微微后退半步，刚做好心理建设，腿还没抬起来，大门中央忽然钻出来一个人头。 是一个女人。 脸上的妆在阴沉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厚重。 方禾记得，她叫时娇，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已经接连熬走了三个鬼差，在鬼屋里待了七年多。 倒不是她不想找出死因离开，非常不巧，时娇遗失了生前的所有记忆。 这导致她不得不一直等下去。 现在硬生生把自己熬成元老级的成员了。 不过好在，她比较豁达，为自己找了个新的爱好…… “干嘛不进来？”时娇漂亮的圆眼一斜，“你是不是在躲我？！” 方禾：“……” 不严格地说，算是。 她现在真的有点害怕时娇。 每次一看到她，方禾就忍不住腿软。 大概是一种奇异的PTSD。 魂体世界中，鬼魂以肉眼不可见的透明状态存活，他们不惧怕日出日落，不必要长时间睡眠。 甚至在规定时间内，他们可以在鬼屋的范围里触碰到人类世界的物体，衣服、食物、化妆品……只要想，都可以带回来。 某种程度上，他们和人类差不多。 但是，这一切放纵都仅限于凌晨的0点至1点。 超出这一小时，所有与人类世界产生交集的特权就只剩下嗅觉了。 简洁的说，就是看得见、吃不着。 而方禾作为稽查员，权限自然要比普通魂体高出许多。 大概是为了方便调查，她每天都可以随意支配三个小时恢复生前的身体外出，只要控制好时限，在这期间她就是活生生的人。 这本来算是一个奖励式的好消息。 但是，时娇极度痴迷在人类市场里闲逛。 方禾才穿到这个世界不到一个星期，就硬生生被她拽出去四次。 并且每次都从早上逛到天黑。 整整八个小时！ 卒于大一的新生小方，连学都还没上几天，就被迫跳跃到了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 她是真的怕了。 不仅仅是身体累，她心更累。 由于时间限制，方禾必须精打细算地过好每一分钟。 所以每当不用付款和拎东西的时候，她还需要迅速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恢复魂体状态，来控制时间。 “……不是……”你等我想个借口。 正当尴尬之时，方禾眼前忽然变了。 浓稠漆黑的雾气逐渐消褪，空气中，缓缓出现一片耀眼的白光。 那东西浮在方禾面前，一动不动。 时娇见状脸色一变，十分迅速地往门里一缩：“你忙，我先回去了。” 动作快的只留下一道残影。 方禾无奈，别走啊。 她忙什么啊，她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仿佛催促她似的，那发着光的漂浮物又往前挪了挪，几乎要贴到她眼皮上。 方禾咬了咬牙，一把将那东西攥住。 根据轻飘飘的手感推测，似乎是……一张纸。 她心下忐忑，倒不是害怕，毕竟看时娇的反应，对方是了解这东西的来历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方禾握着纸片，竟感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情绪。 像是排斥，又好像有些恐惧。 方禾缓慢地低下头，轻轻将纸展开。 白光晃过，一串方正规整的小字映在她的眼睛里。 【东城区远郊，一名21岁男大学生即将脱离禁制，请附近的稽查员尽快前往收容。】 原来是任务。 她猛然明白刚才那阵古怪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了。 大概是灵魂深处中对于加班的逃避。 下面是有关于魂体的外貌描述。 方禾歪了歪脑袋，喃喃重复道：“男大学生，才21岁，好可惜……” 她话音刚落，时娇的小脑袋再次钻了出来：“什么，这次是个大学生？” 方禾抬眼：“……对，还是个男大学生。” 好一个大难临头自己飞的女人，几次马拉松式逛街都比不上一个年轻男人吸引力大，令人寒心。 “那快去啊，别被抢走了！”她顿了顿，意识到这话有点歧义，又找补道，“哎呀今天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了，我记得你好像还一个新人都没收到吧！” 方禾：“嗯？” 一个都没有吗？ 没想到这个原主竟然比她还拖延。 虽然不知道没完成kpi会有什么后果，但方禾不太想尝试。 按照人间公司的奖惩制度，不认真工作就会被上司约谈，可眼下她的灵魂已经完全换了一个内芯，没被发现还好说，要是有魂体力量高于她的察觉到了。 方禾大概要再感受一次猝死了…… 她脑筋一转，笑眯眯地看着时娇：“我无所谓啊，大不了白天再去别的城区找喽……想要这个大学生过来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时娇顿感不妙：“什么条件？” “下个星期我要休息，不要找我出门……” 这有什么，大不了下下周一起买呗，时娇美滋滋的想。 “还有！”方禾伸出一根手指，立刻补充道：“从今天开始，每周我只有一、三、五带你一起出去，并且，会设置一定消费限额。” “不行……”时娇开口就要说不，方禾又说。 “如果你同意，我会尽可能多收些新人，尤其是有关于男大！学生的……你考虑考虑。” 气氛一时沉默。 等了好一会，当方禾第三次出声催促后，时娇恨恨地点点头：“行，算你恨！” 她那张涂抹艳丽的红色嘴唇微微颤抖，低声嘟囔着：“还以为你这个星期变得好说话了，没想到又是以前那副死德性，真烦！” 方禾：“？？？” - 半小时后，她带着江愿再次回到东城区。 后者冷着张脸，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我好不容易玩会儿手机，你回去得还给我……” 方禾懒得理他，垂眼又看了看纸上的信息。 【屈圆，21岁，身穿浅灰色睡衣，将于凌晨1：36分到达高速站口，请稽查员及时收容。】 她视线下移，瞥到右下角处的一个奇怪图纹。 灰蒙蒙的团状标志。 约莫是稽查员内部的徽章标识？ 就是有点不好看…… 方禾凑近了些，打算在路灯下面仔细观察。 江愿忽然一掌拍在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人很难不怀疑是公报私仇：“快快快，那边来人了。” 方禾望过去。 不远处，一个年轻男生神情恍惚地走着，身形羸弱，穿着一套皱巴巴的灰色睡衣。 没错，就是他。 二人迎了上去，解释了好半天，才让男生明白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男生神色平淡，只是安静地点点头。 虽然眼中还带着些许迷茫，但他的适应能力很不错，几分钟甚至开始反问有关于鬼屋的生活环境。 “我记得这里是东城区”，他左右看看，继续道：“为什么要跟你们回西城区？” 江愿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熟练地接话：“哦你说这个，因为东城区的魂体名额已经满了，他们那边的鬼差也懒得很，不怎么出来收容新人——这不，现在只有我们赶过来了。” “而且，我们鬼屋近年被送过‘心系魂体，优质服务’的锦旗，那可是千万个灵魂公平票选出来的，环境顶尖的舒适。” 方禾：？什么锦旗？ 她怎么没见过。 等等…… 脑海中记忆飞速闪过，在某一瞬间，她恍惚间瞥到一个旧得发黑的暗红色，短暂愣住。 不会吧…… 这几天方禾在鬼屋四处乱逛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奇怪的东西。 就悬挂在大厅的正中央，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旗帜上糊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已经在这里放了很多年。 她一直以为那是什么腐烂的布艺装饰品，原来竟是鬼屋的最高荣誉吗？！ 哇…… 心下感叹江愿编瞎话的功力，方禾脸上却笑得灿烂：“……对，他说的没错。” 手腕一转，她拿出一个单薄的笔记本。 这是她在原主记忆中找到的，给每一个鬼屋成员登入信息的手簿。 只是这本子的厚度，看起来寒酸了许多。 “你是屈圆对吧？我叫方禾，是西区鬼屋的稽查员，你可以当我是……宿管。我们鬼屋不仅设施齐全，里面的灵魂素质也极高，绝对不会出现夜晚扰民的情况，保证你每晚都能够高品质休息。” 她煞有介事地翻开记事本：“我看看，哦，由于上几个月我已经将大部分魂体送往了极乐，现在空房间有……37个，可以供你随意挑选。” “咱们西区鬼屋很大，住宅区是四层高的公寓类别墅，里面的装潢参考新古典主义风格，宏大浪漫。除此之外，屋外还有一个非常宽阔的花园，可供魂体平日休闲游玩，如果有需要，也可以批准做出一些改动。” “我们的相处模式非常随和，在这里没有太多的规则束缚，也不必担心异样的目光，所有鬼魂都是平等的——如果你有兴趣，我建议你先签约，不然过一会儿很可能名额就满了。” 方禾绞尽脑汁把有关于设计课的讲义搜刮出来，努力让鬼屋听起来高级一些。 至于真实样子……只要把人先签下来，他就算不满意，想跑也跑不了。 一旁的江愿惊呆了。 以前方禾脸皮薄的很，不管时间多紧她都不愿意抢人，更别提骗……用夸张的修辞去邀请新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每次都带着他一起出来。 没想到这次居然都不需要他多说什么，方禾一通输出，还真的要把人给说动了。 就连他听到那几句描述，都下意识地脑补出一个恢弘堂皇的豪宅。 而当亲眼看到那大学生签约盖章，彻底成为鬼屋的一员后，他又忍不住摇头叹息——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单纯，连房子都不验收就把“房租“交出去了…… 多容易被骗啊！ 幸好他们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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