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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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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臣喉结滚动,咧嘴含泪一笑。

凄声道:“此生意誓不悔,却有三大憾事。”

“其一,鹤冲天,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1]”

平生第一样憾事,与连中三元失之交臂,当初乡试、会试均为榜首,却不过是恩科及第,并非状元郎。偶失龙头。

“其二,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2]”

平生第二样憾事,天地广袤,九州通衢,却因种种无奈,都没好好看一眼这个世界,来生未可预知,今生就此罢休,怎能无憾?他向来心气高傲,自命不凡,坚定的认为,终有一日将位极人臣。他出身不显,自知道阻且长,恨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叫他就此殒命,如何心甘?

“其三,与卿同寝不同心,寡言少语淡薄情。”

他少年得志,引无数女子青睐,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纵然见过美人无数,尽都不如她。

当初林御史有意招他为婿,他问她,“只要你说,想一心一意与我过日子,我或可拒了这桩好事。”

于他而言,那不是调侃,是捧上一颗真心,等她一句答复。

“你的憾事,与我何干?”她莺声细语,目光疏离。

李修臣心神一悸,思绪翻腾不休,回想过去种种,好似在追逐一场虚妄梦境。

“哈哈哈哈。”嘶声狂笑挣扎,脖颈青筋凸起,握拳的指节乌红泛白,身体仿是被无形的钩子勾扯着。每一息都伴随难以忍受的刺痛。

阮舒窈不合时宜的燃起悲悯之心,酒盏在手中晃荡,她试图控制,却无法全然对抗胸膛里的三寸良知。

杀人这件事,她还真是不擅长啊!

第一次下毒也没个经验,不知是要他饮下一壶才能断命,还是饮一盏便有药效,纤手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口,两人眸光相撞,她心下迟疑。

“住手。”一道沉哑厉声从背后促来。

“还未到秋后问斩,这断头酒怕是送早了?”刘长庸身着绯色官服疾步行近,狐疑的打量着牢中二人。

阮舒窈抬眸望去。

刘长庸后头又涌进一波带刀衙役,个个气势汹汹,衬得那点唇、扑粉迈着碎步的吕闲格外扎眼,浓烈香气扑面而来,盖过牢中腥杂。

“今日好生热闹啊~”矫作长腔像是被搓揉过的线麻般尖细。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直直端量她。

脑海里已预演了上百个扶她争宠上位的法子。稍稍沉敛雀跃,故作威势的拱了拱手,“奉骊姬娘娘之命,务必要把那管不住下身的臭男人,处以宫刑,刘大人,这可不好阻拦的。”

这个不男不女的在说些什么?

刘长庸皱眉,“本案已上奏,若有心之人趁机逼供,混淆证词,刘某还是要管的。”

“你怎么管,这是骊姬娘娘的命令。”吕闲一遇刘长庸浑身不爽,声音尖锐泼辣。

阮舒窈瞥向李修臣,他面上如浸了水,豆大汗珠孱流,紧抿着泛白的薄唇,神情煞是苦痛。

好巧不巧,毒效发作了。

只要他闷不吭声,大家就会以为他是被吕闲吓到,毕竟哪个男人听到自己马上要被处以宫刑,还能镇定自若。

阮舒窈不动声色覆去盏中毒酒,眸光敛尽厌戾,漫然道:“二位大人有要事相商,民女不敢打搅,自请离去。”

“慢着。”

“慢着。”

他二人异口同声的话倒是出奇一致。

“二位大人,有何吩咐?”阮舒窈笑意浅然,黛眉微挑,面上寻常,心里瑟瑟思量应对之策。

“你是如何进来的?”刘长庸一板一眼,牢狱重地,须得管事许可,方可探监。

她眸光渐深,今日进来时,并没有人阻拦。

“是我带她来的。”

冷冽嗓音透着凌人威慑。

众人凝目望去,沈毅之一袭金缕玄袍,气质凛然,巍峨身躯持着渊渟岳峙的气势,寒眸睨向刘长庸,见他折下腰去,这才开腔,

“方才牢房外碰见林御史,远远望着你来,一溜烟就跑了,这会子怕是要出城。”

林御史亦是得知了李修臣牢中行凶,欲要抢在提审前见他一面,刚至牢门口遭沈毅之拦下,随从堵了他的嘴挟藏拐角。

片刻,阮舒窈拎着食盒进去。

不多时刘长庸、吕闲前后脚赶来,沈毅之担心她难以应付,这才现身。

提出林御史欲出城,刘长庸多半会起疑,这林御史可是打算畏罪潜逃?相较之下,比起盘问一个弱女子重要得多。

见刘长庸要走,李修臣最是按耐不住。这个时候,往日的盟友、恩人、挚爱,一个个只想他死,反倒是刘长庸这个老古板,还在斟酌案情,依律查办。他想喊住刘长庸,张口时喉咙如卡骨般刺痛,只得癫狂的挣扎四肢,翻腾起铁链博引关注。

刘长庸注意到他惨白面色,好似在极力对抗着什么,环顾众人一番,又望了望方桌上的酒盏,只吩咐文武随从去追查林御史,自己则稳步不移的留在牢中。

沈毅之本打算支走刘长庸,可他不解,倒也是无碍。向前一步行至阮舒窈身侧,瞥见地上残有覆水痕迹,目光晦暗深了几分。

“敢情,大家是都想瞧一瞧,咱家给人犯行刑?”吕闲想借宫刑再逼问些话来,自然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本官理当在场。”刘长庸才不会惯他这些个暗箱毛病。

“呵,”沈毅之冷哼一声,眉头微蹙,“腌臜场面不适合小丫头看,阮阮先出去。”

阮舒窈早想脱身,如今牵连沈毅之进来,心下惊虚,倘若李修臣开口,下毒之事必然瞒不住,不禁心生犹豫,抬眸望向沈毅之,“此事与燕公子也无干系,一起走吧。”

沈毅之沉吟片刻,取下她发髻上打磨过的钗饰,“这个留我防身用,你大胆往前走,别回头。”

她心中暮然一拧,还是点了点头,轻起莲步往前行去。

“窈娘。”李修臣望着那抹令他发狂的倩影,嘶声竭力,口中猛地喷出黑血,神情扭曲:“我不信,不信你我之间,没有半分情谊。”

喉咙里的血越涌越多,堵的他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

“这血的颜色不对,你们给他喂毒了?”吕闲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宫中见过多少投毒之事,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错不了。

刘长庸也有觉察,本以为她只是送些浊酒,没想看似女菩萨一样的小娘子,竟起了如此歹心,声音如晨钟暮鼓响起,“来人,抓住她。”

“谁敢?”沈毅之闷声呵叱,狱外诧然袭来数十名暗卫,利剑折射道道晃眼寒光。

狱卒面面相觑,不由往后退去,牢中甬道本不宽敞,暗卫错峰而立,留给了她足够安全。

刘长庸见状,骤然失色,疾身迈步向前,就在他伸手的瞬间,剑光如电蛰在他手腕。他瞪大眼睛凝向沈毅之,喉咙哽咽着痛苦嘶声,手腕已经被匕首刺穿,鲜血顷刻间涌出。

阮舒窈不清楚发生何事,眼下看来,沈毅之身边高手云集,他自己也是好身手,为何还要留下毫不起眼的发钗防身?眸低燃起一丝复杂情愫,隐约能察觉些不寻常的东西,顿感惬心又畅奋,微妙眼波缓缓覆上霜寒,若一涧白雪,杳无痕迹。

“你要做什么?”刘长庸到底是文官,握住受伤的手腕,被狱卒护在身后。

沈毅之巍峨转身,一种无法逾越的气场显露出摄人戾焰,抬腿一脚。锁住李修臣的板子贲然竖了起来,迫使李修臣站在他面前。

众人来不及惊虚,又是一脚踢去,李修臣合着门板重重砸在墙上,墙体陷进去几分,门板嵌在上面。

“燕公子,手下留情。”

望着李修臣奄奄一息的摸样,刘长庸站了出来。

纵然是死囚,上奏判决还未批下,按照流程还没到他死的时候。

“方才对你,已是手下留情。”沈毅之暗示方才刺他手腕已经留了情面。

沉步向李修臣行去。

吕闲藏在狱卒后头,心中突突乱跳,李修臣若是被打死,自己也不好交差,壮着胆强行嚣张道:“你们竟阳奉阴违,骊姬娘娘晓得了,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搬出骊姬不过是为了定下挡箭牌,他真正害怕的还是那权倾朝野的司徒大人,这些权势纷争普通人虽不晓得,但他在宫里当差自然看得明白。

去岁隆冬,李修臣恩科及第封授官印,司徒大人亲临夜宴,不想宴席方启便遇刺客。

设宴的青云台即刻被封,

若刺客逃了出去,在场所有人,特别是寒门学子,免不了要受牵连,李修臣深谙此道,终凭借惊人的观察力,协助禁卫揪出扮作侍女,企图蒙混在人群中的刺客。后亲眼见他,被禁卫捅成竹筛子。

那刺客易容技艺高超,凭身段容貌是不能分辨,可先前他行刺时,瞳孔中有一点殷红暗沉,正是这细微末节的一点殷红,被李修臣记了下来。

历经刺客之事,司徒大人单独召见过李修臣,具体吩咐了些什么,旁人不得知。

此次也只是令吕闲盘问他,‘几分相像,几人能辨?’

奈何李修臣只字不答,司徒大人交代,未答,可用刑,答了,死活不论。原话回禀即可。

“暂不杀李修臣,这也是司徒大人的意思。”吕闲见沈毅之不惧骊姬,不得已拔尖声音搬出司徒大人威慑。

沈毅之轻蔑一笑,仍未理会,亵慢的握住发钗,锋利处抵在李修臣脖颈上,沉音冷冽,“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刺骨寒气涌入李修臣五识,他缓慢的眨了眨眼,带着一股不屑,冷笑道:“这根发钗,在她腿上划下过多少痕迹,你,还没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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