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外。 容承镛好不容易安抚住闹脾气的小少爷,松了口气。 他刚打算找个过路百姓帮着送信,让家仆来拖马,就见远处的小吃铺子蹦出来两道影子。 在周围百姓都与他们避着眼神绕着走时,这两道影子就十分显眼了。 跑在前的姑娘明明行得飞快,头上零碎的流苏却丝毫不乱,可见功力。 被她拽着的公子则一副闲适模样,虽是个别扭的姿势,却不见窘态。 未待他反应过来,那两人便到了身前。 好俏的功夫。 容承镛下意识戒备起来,抓着白乌安的手力道不由一紧。 “嘶!四哥!你干什么?”白乌安吃痛道。 容承镛回过神,松了力道,“抱歉,我走了神。” 白乌安摆了摆手没在意,转过脸,疑惑地看着眼前一男一女:“你们谁啊,想干嘛?” 那女子——江在水粲然一笑:“容四皇子,白三少爷,久仰大名。我是跃玄观江泱,这位是我好友,二位可叫他祝江临。” 跃玄观的人。 容承镛眯了眯眼,迅速想到了刚刚突然跌倒的马匹。 他笑了笑:“跃玄观江大小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仙姿玉骨,幸会。” 江在水好歹是观主之女,对四大门派稍加关注的人便能知道有这个人,容承镛又看向祝江临:“祝道友,能与大小姐称友,想必也是难得的英杰,实在幸会。” 「他反应好快。」江在水手背在身后,悄悄扯了扯祝江临,传音道。 龙对人类之间的寒暄互捧没什么兴趣,得体地笑了笑,回一句“不敢”,就把舞台让回给江在水了。 江在水停止互吹,装似懊恼地“承认错误”:“其实,白公子的马是因为我二人才惊着了。” 她此话一出,一旁百无聊赖踢石子的白乌安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哦?”容承镛看起来有些惊讶:“江小姐何出此言?” 江在水即兴发挥,编造了一个“因为对青团的好感程度不一而起的争吵引发的大打出手与不小心被波及的青团和马”的故事。 白乌安看起来很想摔马鞭,被容承镛拦住了。 他瞪着眼睛:“好啊!我就说折枝怎么会平地摔跤,原来是你们两个害得!” 江在水诚恳道歉,把祝江临往前一推,附和道:“对啊,打就打,乱扔东西伤到别人就不好了。幸好白公子反应快,胆大心细,不然你怎么交代!” 祝江临面色不变,心里感叹了一番这小姑娘的记仇程度,为了个青团简直要把他往火坑里埋,顺着她道:“是我思量不周,下次一定注意。” 白乌安还要不依不饶,被容承镛按了按肩膀,不甘愿地闭了嘴。 容承镛向眼前两人笑了笑,温言道:“古话说,不打不相识,遑论两位本也不是有意的,不如就此揭过此事,交个朋友。” 江在水笑道:“求之不得。” 天色不早,容承镛作为四皇子,还未封王立府,需在宫禁之前回宫。 他与几人道过别,低声嘱咐白乌安几句,便先走一步。 江在水与祝江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小吃铺的食客们说,“皇子也管不了白家少爷”,可不巧,他们更信眼见为实。 这位四皇子哪里是管不了白三少,他就差让人家对他言听计从、让往东不往西了。 从刚刚白乌安的举动来看,这分明就是一个被惯坏的小少爷,我行我素,面子大过天,心思都写在脸上。 可他少爷脾气发作要找事时,容承镛一只手就能把他按下来。 江在水摸了摸下巴,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心里略有些没底。 “喂,你俩。”白三少抱着手臂站在江在水身前,语气不耐烦:“四哥让我带你们转一转雍都城,你们想不想转?” 修士耳聪目明不比凡人,容承镛嘱咐时虽小声,江在水却也听了个大概。 她有些意外,本以为这少爷敷衍过那容四皇子便罢,没想到他还真打算乖乖照做? 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江在水忙不迭点头:“白三少愿意给我二人指个路,当然再好不过了。” 白乌安只觉得眼前两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今日国子监休沐,他因为前两日被先生点名批评,被爹罚在家里抄书。 二哥和姐姐同娘一起去了京郊的普济寺祈福——在他看来,就是出去踏青不带他。 反正爹娘都不在家,白三少干脆丢了书,从家里翻了出来,溜到宫里找上自家四哥,顺了两匹马,跑马去了。 结果一回城就碰见这晦气事,好心情又给败了个干净。 他踹开了旁边的一间铺子,对里面瑟瑟发抖的掌柜道:“你找个人,去给我家送个信,就说马丢金平大街了,让他们派人来给四哥送回宫里去。” 掌柜连连点头哈腰称好。 “走吧。”白乌安交代完,抬眼瞥过江在水,踏出铺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白少爷很守信用地做导游,问她:“你想去什么样的地方逛?” 江在水就跟着思考了一下,反问:“你觉得雍都哪里最好玩?” 白乌安哼笑一声,抬脚就走,也不管人家跟不跟。 江在水拉着祝江临跟上,便听他道:“我一个纨绔子弟,当然是觉得青楼最有意思。怎么样,江大小姐去不去?” 江大小姐心说没想到啊,你白三少还挺自来熟,“去,为什么不去?” 白纨绔被她这毫不犹豫地回答噎了一下,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 雍都城乃是大庆皇都,白少爷是丞相幼子,从小见的都是大家闺秀,矜持内敛的紧,第一次见着个说去青楼就去青楼的黄花大闺女。 他转过脸,边走边嘟囔:“真不愧是脱离凡俗的修士……” 融合期的小天才欣然接受夸奖,顺便一心二用地给留守小吃铺子的两位传了个音,也不问纨绔到底打算带他们去哪,直接溜溜达达地跟着走了。 白三少是不是真的自来熟不好说,江在水一定是个不怕生的。 一路上,从“丞相府不为人知的两三事”,到宫中密辛皇家秘史,被她打听了个遍。 白乌安烦不胜烦,带着两只拖油瓶东拐西绕,最后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了脚。 江在水还以为他是终于放弃当小导游了,刚要问,便听他道:“到了,雍都城最好玩的地方,进去吧。” “这里?”江在水觉得白三少是有意报复,耍她好玩。 眼前是一扇向北开的小门,背着光,墨绿的苔藓生于墙角,显然是哪户人家或酒楼的后门。 又兼其门板不甚美观,看上去就是几块木头板子拼凑,显得老旧而寒酸,江在水大胆猜测,这就是间民宅。 “没骗你。”白三少懒得解释,抬手咣咣咣开始敲门。 门里隐约传来桌椅拖拉的声响,伴随着几声骂骂咧咧。 “谁啊?”一个大汉拉开了门,朝外看了一眼,立马就要关门。 白乌安显然早有准备,一个箭步跨上去死死推住门板:“大壮!这回我不喝酒!是带朋友来逛逛!给个面子!” 这白三少看着年纪不大,约莫不过十四五岁,力气却是不小,竟能顶得一个大汉关不上门。 江在水看得稀奇,冲那抵着门与白公子较劲的大汉礼貌一笑。 大汉还没见过白公子带“朋友”来此地,一时分神,被他推开了门板。 白乌安跟个泥鳅一样,“跐溜”一下钻进了门。 这下大汉也顾不上门外的两位朋友了,回头揪他:“和光酿不能动!畅怀饮也不行!这两种酒楼总急着要,上次被你连喝带拿几坛,险些供不上货!” “知道了知道了。”白乌安站在离他不远处,心不在焉地冲门外两位招了招手:“进来啊,愣着干嘛。” 擅闯民宅不算啥好事,江在水乖乖站在原地没动,腼腆道:“我们可以进吗?” 三少爷给了她一白眼。 大汉抬手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抽,转头道:“姑娘、公子,请进来吧。” 白乌安给他抽的一个趔趄,揉了揉后脑勺,报复心很强地踩了人家一脚。 江在水跨过门槛,听他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叫何勇锐。” 他又转头道:“大壮,这俩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江在水江小姐,祝江临祝公子。” 何勇锐点了点头,“两位好。” 这大汉身形七尺来高,一身粗麻布衣,皮肤粗糙,一看就是个普通平民百姓。 江在水可记得清楚,白小少爷出场第一句就骂了全街的人一句“田舍汉”,嚣张的没边,这会儿怎么却和人家一介糙汉子称兄道弟了? 祝江临从被她强行拉出铺子就没主动吭过声,江在水本来没打算指望他,正打算自己也撸起袖子参与进好兄弟的对话。 还没开口,身后那龙突然伸手挡了她一档。 而后顺势上前一步,礼貌颔首道:“何兄弟好。” 奇了。 江在水摸摸下巴,躲在祝江临身后悄悄打量起这位何勇锐。 连龙子大人都乐意脱离她的避风港,上前结交兄弟了,这位何大哥这难道就是真人不露相? 祝江临只不过良心发现,终于发觉留一个小姑娘与俩大老爷们……一个小白脸和一个大老爷们聊不太对劲,舍得离开他那个第一观众席了。 谁想到难得护个人,那人却在他背后各种胡想瞎猜顺带抹黑。 “何兄弟可是位酿酒师傅?”祝江临语气带上些好奇,问道。 何勇锐没怎么和这种看上去就慢条斯理的斯文人打过交道,不是很适应,挠挠头,“嗨”了一声。 “师傅算不上。”他拎着白乌安不让他跑了,“就是个给酒楼打工的糙人罢了。” 祝公子自持温文尔雅,但到底是千年的龙精,和个只知酿酒的大汉竟也能聊得风生水起。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几句,边聊边顺着小路往庭院走。 江在水跟着默默旁听,没听出来何大壮到底哪里来得魔力专钓贵公子结拜,倒是灌了一耳朵酿酒注意二三项。 何勇锐一介莽夫,平日里只有白乌安一个走后门讨酒喝的客人,少有人能和他如此事无巨细地讨论酿酒事宜,一时喜觉遇了知音,得意便没了形。 所谓武痴乐痴,人若是对某一件事着迷到了一定程度,在世故上就显得有几分傻气。 这位“十里八乡有名的酿酒师”一拍桌子,也不拎着白乌安了,转身进了一间小屋,取出来一小坛子酒,豪气地往桌上一放。 “好兄弟!难得有你这般懂酒之人,能同你结交交谈一番,实在令我收获颇多,心悦诚服!” 他哈哈笑着拍了两下酒坛,道:“这算是我何某的成名之作了,旁人来闻我都不让他们闻一下,今日便邀祝兄弟一同评鉴一番,喝个痛快。” 祝江临依旧文质彬彬,八风不动:“恭敬不如从命。” 白三少并江大小姐,一同傻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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