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皇城雍都。 春日已尽,皇城的孟夏是清朗而繁华的。 杨柳垂下梢,让孩童折了枝叶编成花环,嬉笑着打闹着跑过金平长街,融入人声鼎沸。 雍都城,朱雀门。 有一行四人拉着马匹,踱步入了城门。 为首是两名女子,一人着月白浪纹交领长裙,行间袍袖翩跹,洒脱不吝,偏又带着大家小姐的矜贵气,一双眸子灵动清透,叫人看了便心生好感。 另一人披着竹青色袖衫,眉眼平淡温凉,似是有些无奈,拉着她说着什么。 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两名男子,分别着玄色圆领袍与赤色长衫,相互之间并无交谈,莫名透着些相看两厌的气息。 这四人均是百里挑不出一个的好相貌,通身气度又不似凡人,即使在天子脚下雍都城,一路也惹了不少目光。 正是江在水一行。 江在水在跃玄观里待了十七年,头一次来这种繁华地方,一时新奇极了,恨不得再长八双眼睛看个够。 游与明拽着她不让她跑,不知第几次问道:“江伯父江伯母亏待你了?” “没有啊。”江在水眼睛黏在路边的小吃铺子上,很想去与那位叫卖的老板进行一场你情我愿的商业交流:“阿弋,你吃过青团吗?” 游与明叹了口气,本想松了手,却被她反手拉住一并带了去:“老板,两份青团,两份麻糍,还有您刚才说的……?” 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笑眯眯地,看着水灵灵的姑娘便喜欢,带着些江南口音招呼:“姑娘是说观音豆腐?这可是咱们家招牌,别处吃不到这个味的。” 江在水眼睛发亮地点头。 “好,大娘给你们一人盛一碗,坐下吃?”老板询问。 江在水高高兴兴地拉着游与明坐下了,顺便回头向跟着的神兽们招了招手。 船上颠沛两个月,再怎么不熟都混成兄弟了。 “怎么就坐下了?”风袭玉哭笑不得地走过来,“这才刚进城门吧?” “走了有一段了,反正无事忙,尝尝京城的小吃不行吗?”江在水笑嘻嘻道。 “这可不是京城的特色小吃。”风袭玉挑了挑眉,想起什么似的,叫道:“大娘,刚刚这白衣姑娘要的,照样给我们来一份。” 糕点和甜品是早就做好的,不用多等,老板将小吃端出来,看出他们认识,乐呵呵地应了一声。 游与明接过风袭玉的话,在一旁给江在水科普:“这是云绯楼地界的特色,他们最爱吃这等甜食,琢磨出了这许多做法。” 江在水其实没什么口味偏好,不论咸的甜的酸的辣的,什么东西她吃着都觉得差不多。 只是尝到没吃过的味道时,那种新鲜感会让她高兴一阵子。 祝江临也走了过来,看起来不是很想落座,无奈身高本就鹤立鸡群,站着实在太显眼。 他撩了下袍子,寻了个看上去干净些的木凳子坐下。 “你来雍都城到底要做什么?”祝江临转着扇子,闲闲地问。 江在水咽下一口观音豆腐,心情不错,“不干什么,我只是想来看看皇城长什么样子。” 龙子大人看上去不太相信,江在水也没打算让他信,反问道:“你们又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四人在两个月的船上旅途中已经交流了不下十次,至今也没答出个双方满意的答案。 祝江临玩扇子越发熟练,转了个扇花:“无事可做,来尝尝皇城有什么好吃的。” ——这是江在水这个月听到的第六种不同答案。 江大小姐给了他一个白眼。 她确实是没唬人,毕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 若硬要说,江在水猜测是来自四大门派后继者的什么奇妙使命。 “……” 江在水拿青团的动作顿了顿。 不会吧。 她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的皇城情结往四大门派上考虑,这一想,蓦然想起些人与事来。 江在水戳了戳风袭玉:“你算不算云绯楼的人?” 风袭玉的小吃也到了,他自己不着急吃,正在试图糊弄祝江临吃上一口,闻言犹豫点头:“算是吧。” 虽然按照凤凰的想法,这话的两个主语应该反过来说。 “白鹿门,是不是有个在皇城当官的来着。”她喃喃道。 齐了啊。 “什么白鹿门?”祝江临皱着眉咬了一口青团,实在想不通江在水到底为什么喜欢这种黏糊糊甜兮兮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大半个拿纸一团,丢进了储物空间。 “四大门派。”江在水嚼着青团含糊道:“白鹿门属金,落于西面雾霭山脉中,历史最悠久。” 这祝江临知道。 好歹两个月过去了,倒不至于至今不识当世四大门派。 他刚要开口,却听一声马嘶,随后从城门处传来阵阵惊慌喊叫声。 江在水正好与他对着坐,能看见城门景象,当下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 祝江临好脾气地闭嘴起身。 是有人纵马入了城门。 “让开!一群田舍汉,不让路可别怪马鞭不长眼!” 马跑得快,转眼已经跃过了城门处,带着一路混乱,仍毫不减速地往闹市里冲。 江在水和游与明同时皱了皱眉。 偌大皇城,天子脚下,繁华如此,怎会有人敢当街纵马? 风袭玉坐在原地看好戏,猜着龙子大人打算如何化解闹剧,就见祝江临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纸包,手也不抬,手腕一抖丢了出去。 风袭玉:“……” 那么大个纸包,难为祝公子扔得雅观。 当街纵马的非是一人,只不过后面的那位明显顾忌着平民百姓,速度慢了不只半点。 前面喊着“让开”的公子哥扬鞭催马,还要提速,马却不知怎么突然一声悲鸣,右前腿一弯,就那么冲着倒了下去。 如此速度下落马,不死也得半残,刚刚还满脸嚣张的少年脸色顿时惊恐起来,大喊:“卫十三!” 一道灰色影子闪过,将他捞了下来。 大家少爷配着暗卫倒是不稀奇,江在水放了碗,看着公子哥被毫发无伤地放了下来。 那道灰色影子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抬眼看过祝江临的方向,一个转身,又隐去了身形。 祝江临扇子一展,若有所思地扇了扇。 这么耽搁下,被落后的那位也跟了上来。 纵马的公子哥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追上来的这位却明显成熟不少,虽然模样没大上多少,但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气,有一种成年人的内敛。 这身着金茶色织锦圆领袍的郎君下了马,急急去扶被放下的公子哥:“乌安!没伤着吧?” 白乌安平白丢了面,气得脸色涨红,偏又不能跟他发脾气,压着火摇头:“没事。” 少爷脾气不能往别人身上撒,他便摔了马鞭,上前踹马:“畜生东西,大道上都跑不稳吗!” 那马重重摔在青石板路上,大抵是折了腿,只哀哀地嘶鸣着,起身不能。 “人没事就好。”容承镛不动声色地快速四下扫视一圈,上前两步,叹道:“我早说了莫要当街纵马,你就是不爱听。” 见白乌安不乐意地撇嘴,他又转言安抚:“好了小少爷,别气了。过两日,我给你送匹听话的新马,咱们去马场……” 金平大街原本人来人往,此刻没人敢接着大声做生意,受了惊吓的孩童都被爹娘悄声哄着带远了。 离那两人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真空。 江在水眉头紧皱,招了老板娘,悄声问道:“这两人什么来头?” 老板娘苦着一张脸:“姑娘别问了,先离开这地方的好。” 这么严重? 江在水与另外几位对视一眼,塞了粒碎银过去:“大娘,我看您这铺子里面也有座位,我们进去待会儿行吗?” 老板娘吃了一惊,连忙把那粒碎银推回去,压低声音:“使不得,里面本也是待客的地方,姑娘愿意进便进来,可不敢破费。” 江在水本还想把碎银塞过去,看周围客人不是付账离去就是匆匆进了内间,老板娘又是满脸紧张,显然也不愿在外面久留,便也不再多说。 几人皆进了内间,老板娘显然松了口气。 江在水看内间客人明显也放松不少,虽未恢复人声鼎沸,倒也不至于噤若寒蝉,于是继续打听道:“您能给讲讲外面那人的来历吗?” “嗨,姑娘一看便是初来雍都,不认识。” 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客,老板娘也清闲下来,干脆站在一旁给这几位客人讲道:“坠马的那位,是丞相府上的三少爷,白乌安,京城有名的纨绔,他一出来,咱们生意都得闹得停个半天。” “天子脚下,没人管他吗?”江在水听了一半,不解道。 老板娘初见这姑娘眼如星子、肤如凝脂,衣裙一摆便隐约有暗线绣纹,贵气得很,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早疑惑京城之外有哪家能养出这种气派的小姐。 此时听她有此一问,终于脑中灵光一闪,“哎哟”一声,恍然道:“您是四大门的仙家吧?” 江在水点点头。 “难怪您不知道。” 老板娘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俯下身,声音放轻:“‘层楼飞阁通西路,雕栏玉砌画白霜’,您可曾听说过?” 江在水眼皮跳了跳,点头。 这也是她出行这两个月知道的。 当今圣上乐于欣赏琴棋书画美人歌舞,朝野大权旁落在丞相与国师手中……国师姓路,据说,乃是白鹿门之人。 “据说”二字是百姓之间流传的,到了四大门有些了解的人之中,这话就成了:“白鹿门分出去的那一旁支,有个后辈做了凡间的国师。” 江在水前十七年待在跃玄观中不出门,即使霄汉会,也是靠着大型传送阵整个门派一同动身,除了漓云,几乎不曾接触过凡间。 这两月走水路,从北面跃玄直下京城,也才了解了不少消息。 她问起这国师时,是找了自己那位终年云游于太虚大陆的“师父”。 师父曰:“所谓‘分出去’,大概是他自己扯的遮羞布吧,那根本是个犯了禁忌的畜生,被逐出门派了。” 再问,师父便不理了。 江在水想了想,又问:“那旁边那位又是谁呢?” “那是天家的皇子殿下。”老板娘道:“四皇子,字承镛,是个顶顶的好人,咱们老百姓全指望他拉着些那位白少爷了。” “既如此,怎么又跟着他当街纵马呢?”江在水皱了皱眉。 她们这边的对话虽压了声音,毕竟室内还静着,周围的食客也听了去。 有人插嘴道:“仙家有所不知,丞相家本就一手遮天,这白三又是家中幺儿,千娇万宠,生母还身世显赫,别说是皇子了,这整个雍都城,就没人能管他!” 此时还留着的大半是熟客,一人提了,众人便没了什么顾虑,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起来。 江在水听了一听,大概拼凑起了个前因后果,思量一番,起了身。 老板娘正和熟客们八卦着丞相家事,见她不坐了,连忙拦道:“姑娘先别急,那白三少爷怕是还没消完气……” “就怕他消了气直接回府呢。”江在水叹了口气,心说我这是什么体质,怎么一入城便不得安歇。 渡城如此,雍都城也如此,偏又机会难得。 她朝着老板娘安抚一笑,“您放心,不会给您家铺子惹麻烦。” 而后回头快速点兵点将,眼珠一转,想出了个馊主意。 江大小姐趁着旁人没反应过来,三两步上前,扯了刚刚绊马的祝江临,以捉拿嫌犯送赏的架势,快乐地蹦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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