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天色昏暗,乌云遮月。 江在水蹲在钱府中央院落外的一棵大榆树上,无所事事。 “阿弋,我们难道要天天晚上到钱府蹲点吗?” 游与明靠着树干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向下看了看。 这棵榆树大概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能有几人环抱,枝桠在仲春已经冒了一团团的榆钱,快谢完的白花夹杂其间,影影绰绰,足够将两人的身形遮好。 尤其是月光暗淡的晚上,来去巡逻的府兵完全没发现头顶蹲着两个小贼。 “不用。”游与明收回目光,抱着手臂道:“你师兄师姐明日清晨便能赶到,祝江临就算不知具体时间,也不会敢拖下去。他若是想有什么动作,就是这两天了。” 魏桃就算成了附在海宫珠上的魂灵,也应当没有作乱的能力——她甚至不能移动海宫珠。 如果她真有怨念,要向钱府讨公道,不论是否会牵扯海宫神,大概率还是要通过祝江临。 也因此,她们要盯住的是祝江临。 “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么早?”江在水干脆坐了下来,一脚悬空,一脚踩着另一枝枝桠,“昨日不是子时才开始行动吗?” 白日,游与明与她讨论出个一二后,就不再多说。 江在水只好自己上街转了一圈,买了一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顺便打听了些消息。 后面的时间都只能通过修炼耗过去,直到戌时,才被游与明一纸传音符从房间里叫出来。 白天没时间问,那自然就只能闲等着的时候问。 “反正你也无事忙,我们不知道祝江临何时行动,早点来蹲守总比错过好。”游与明早知她攒了一堆问题,索性无事,聊天般与她讨论:“说起来,这件事还有一个奇怪的点。” 江在水“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魏家人守了海宫珠千年,半点风声没泄露,钱府是怎么知道魏桃藏了个传家宝的?” 按照她们的推测,魏家人应该是与海宫神签立了什么不可泄密的契约。 江在水自己就中过封言咒,知道这种咒术的霸道之处——既然能闭口不谈千年,那就绝对不是换个“传家宝”的说法就能透露出去的。 可惜咒术失传太久了,她们了解不多,也只能将疑惑留存于心。 江在水叹了口气,透过交错的嫩绿榆钱看出去,看向府邸中央那座屋子。 “……永昌八年,仙门三年一度的霄汉会在云绯楼丹阳城举行,云绯楼与跃玄观隔着整个太虚,那应该是跃玄观防卫力量最薄弱的时期。” 府兵毫不停顿地走过,游与明静静地听她低声讲述。 “渡城灵寂残鬼是从渡城东面的永念园现世的,出现的毫无征兆。那时驻守渡城的只有两名融合期弟子,甚至还没有心动初期的魏祭司强,根本无力抗衡,只能勉强联手拦下它,让它不能冲到渡城为祸。” 永念园是片坟地,距离渡城有段路程,也因此,魏桃的父亲与两名驻守弟子能在措手不及下反应过来,中途截下那只灵寂残鬼。 “等跃玄观的援兵用传送阵紧急赶到时,魏祭司已经身受重伤,两名驻守弟子也力竭昏迷。”江在水没再继续说,因为后面发生的事,两人都清楚了。 “灵寂残鬼无端现世所能造成的动荡太大了,我爹娘压下了此事,只说是邪修作乱。年历上的这部分本也是更改过的,我能查到,是因为我出观前,爹改了我的权限。” 江在水低着头轻轻踢了踢脚下的榆钱,看不清神情。 “跃玄观是怎么处理魏桃的?”游与明问。 江在水:“我爹娘本想把魏桃接回跃玄观,但是魏老夫子与当时的魏桃都不愿意。既然魏桃有人收养,跃玄观便没有强迫,只是给他们了一些钱帛做抚慰。” 游与明点点头,然后道:“既然如此,你觉得魏桃应该知道她父亲死亡的真相吗?” “当然啊。”江在水不假思索道。 游与明没说话。 江在水被情绪锈住的大脑缓慢地转了一下,猛地惊醒。 她知道渡城出事是灵寂残鬼作乱,是因为江观主亲自给她加了权限。 魏桃……为什么会知道十四年前渡城有大鬼作乱?! “虽然不想打扰你思考。”游与明看着走远的府兵眯了眯眼,“但是在水,有件事需要和你说一下。” 江在水抬起头,见她指了指钱府中央那座金丝筑:“你有没有发现,钱府府兵的巡逻区域变了?” 江大小姐属实没想起来自己这从小知根知底的发小什么时候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来过一次就能记得人家府兵的巡逻路线了,于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了一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迟疑着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钱府中央巡逻的府兵,是不是太少了?” 何止太少了。 他们昨日到钱府时,所有的防卫力量都堆在中央院落,就差围个圈拿人当围墙了。 可是今日,在中央院落周围巡逻的府兵,稀少的堪称敷衍。 “会不会是因为海宫珠被抢走了,所以中央院落也不需要重兵驻守了?”江在水猜测。 游与明抬手摸了摸耳坠:“这就要看风袭玉是怎么和钱府解释的了。”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漏了些条件没考虑。 “风袭玉,风老板。”江在水喃喃自语,“你说他和钱府是什么关系?” “我倾向于认为钱府是被他忽悠了。”游与明回答。 “那你说什么情况下,他会忽悠钱府撤掉中央区域的守卫力量呢?” 游与明思考了片刻,眼神凝重地抬眸看向那座辉煌的金丝筑。 江在水眨了眨眼,缓缓道:“请君入瓮……或者,如果他有良心的话……” “大型杀伤性阵法的准备工作。” —— “江在水她们还是来了?”祝江临站在钱府北方一处高楼顶,手中拿着幽幽发光的海宫珠,问落在他身旁的风袭玉。 “当然,她们又不傻。”风袭玉将袍子一撩,直接在高楼顶坐了下来。 他笑道:“钱府朝霞楼,据说人站在其上能纵览整个渡城,你还直接跑人家楼顶了,可真会找地方看热闹。” 祝江临漫不经心地辩驳了一句:“北方属坎位,休门所在,我只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布阵罢了。” 风袭玉哼笑一声。 魏桃的魂灵现在不在海宫珠里,但由于她与海宫珠之间的特殊联系,可以借助海宫珠与祝江临交流——也就是说,她听得见这边在说什么。 风老板付过了票钱,还打算看热闹呢,不打算坏他事,也就没拿被骗的魏家小弟嘲讽他。 他心道:这龙自己站休门,让魏麟站杜门,魏麟就算是假意合作心存提防,甚至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阵法一道他不一定摸透了,但城府心计嘛…… 真是“万丈水深须见底,只有龙心难忖量”[1]。 “亥时三刻了。”海宫珠里穿出魏桃的声音,略有些模糊失真。 如果江在水在场,就会发现,这声音与那个说“记不清爹娘样子”的灰衣夫子完全不同,褪去了平静与洒脱,掩饰不住的恨意与杀意透过海宫珠穿到这安谧的小角落。 祝江临并不意外地应了一声。 魏桃收敛了下自己语气中的戾气,深呼吸了一次,道:“龙神大人,您布下的迷阵拦不了大小姐她们太久的,那位游小神医貌似很擅长阵法一道。” “足够了。”祝江临语带笑意,“时间也差不多了,既然你心急,便启动还灵阵吧。” “是。”魏桃的呼吸急促了些,海宫珠闪了闪,好像在为什么哀鸣。 —— 钱府东南角,老槐树下。 魏麟站在槐树三尺之内,来往的府兵果然看不到他似的,无知无觉地巡逻而过。 从各种迹象上来看,那位“江临哥哥”都没有欺骗他,反而信任的将重要位置交付给了他。 可他微弱的灵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预警,让他心里时刻绷着一根弦。 离亥时三刻越近,那根弦绷的越紧。 惶恐、不安、不知所措、想要逃离。 ——和四年前的感受,太像了。 弦要断了。 “……不行。”魏麟捏紧了胸前的平安锁,微微弯了腰,想要缓一缓那根弦。 他低低地重复:“不行,哪怕是真要我的命……” 我不能没了命。 魏麟闭了闭眼。 谢府冲天的火光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从密室的暗橱缝隙里看出去,是他的灭门仇人。 ……我不会没了命。 他手里捏着一张传送符,那是祝江临来之前交给他的。 魏麟检查过,那就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传送符,其上没有任何手脚。 祝江临告诉他,一旦拿到海宫珠,立即用传送符离开,他会断后。 很完美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他很安全。 魏麟最后还是站在槐树下没动。 就算真的有阴谋。他想,那种大人物应当也不至于费心费力就为了取我的命。 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不可不报。 他虽不过筑基,但也不至于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迈出三尺,不过一步之遥,逃脱如此简单,他不会有事。 乌云又一次遮住了月。 魏麟静静地站着,等着子时的到来。 而亥时三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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