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郾隆兴四年冬,帝薨,太子赵阔继位,因其年幼,先皇临终前乃命尚书令冯祁,中书令林沭,门下侍中王知樾三人共同辅政。 正值飘摇之际,又逢魏国趁危行事,陈兵二十万于疏勒河,一路南下直夺边境七州,镇国将军赵旭峣临危受命被任为禁军统帅,统领荆、益、江、梁、衮......等十三州军事,与魏军交战两月余,负重伤,退守梧桐关。 入了夜,天气阴沉晦暗,冷的出奇,瞧着像是有一场大雪要下,守城的兵士身着甲胄,岿然而立,浑身弥漫着尸山血海堆积出的肃杀之气。 一点豆大的光亮从远处快速游移过来,临近了才看清这是辆围着青幔的简从马车,车头处悬挂着两盏纱灯。 驾车的男子面容清隽,气质儒雅,穿一袭鸦青色长襦,外披黑色大氅,驶至城门处,在城守卫的喝令声中,马车缓缓停下。 秦勉跳下车,从怀中掏出文牒递过去道:“大人,这是我们的通关文牒,家师是圣医堂沈眠,我们是受盛军医相邀前来为镇国将军诊治。 守备兵士仔细勘验过后,垂头作揖,态度十分恭敬,“原来是沈老先生,在下失礼,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 城中百姓早已撤走大半,只余廖星灯火,深夜静阔的街道上,车马一路疾驰。 飘飘洒洒的雪花璇至而下,秦勉回头一把将车帘掀起,惊喜的说道:“师父,小晚,快看,下雪了!”这是今年的初雪,没想到来得竟这样早。 大雪越扯越密,瞧着怕是一时间不会停,苏云晚幽幽叹道:“主将重伤,又逢下雪严寒……” 这些年来大郾国力日衰, 沈眠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慈爱的笑道:“你不常说师父这双手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嘛,有师父在,便是那赵将军一只脚入了鬼门关,师父也能给他拉回来,若赵将军安然无恙,这大郾的江山自然也就倒不了,小晚且宽心。” 苏云晚抱住沈眠的手臂,温婉笑道:“自然,有师父您老人家在,阎王爷也不敢轻易收人。” “你这小丫头,惯会说些好听的哄我!”车外寒冬凛冽,车内却是和气融融。 将军府离城门处并不远,一路行来不过半个时辰,府门口有两队重甲军士把守,府外另有六队禁军交叉巡逻,看上去训练有素,军纪严整。 府内的莫管家已在廊檐下侯了许久,头上积了一层浅浅的白,见到他们几个到来,犹如久旱逢甘霖,口中一直喃喃念叨着,“苍天有眼,苍天有眼,这下咱们将军有救了。” 沈眠与盛璞皆师从于大郾已故名医百里仲,盛璞专擅于外伤诊治,故从军行医。而沈眠医术天分极高,加上自身勤勉研习,承师父衣钵坐诊圣医堂,论医术且超出百里仲尤有过半,是现在大郾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医。 说起来盛璞今年已五十有七,而沈眠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他们少时一处学医,同塌而眠,情谊自然深厚,加上这些年战乱频生,经年未见的两位老人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处,话未出口,眼里已噙满热泪。 “师兄啊,可算是等到你了!”许是觉得在小辈面前有些失态,盛璞拿衣袖拭了下眼角,将旁边一位十分年轻英气的男子拉过来介绍道:“这位是顾从严顾大人,是赵将军的亲卫。” “这位是我师兄沈眠,这两位是我师兄的弟子秦勉、苏云晚。”待几人互相见过礼后,盛璞同沈眠二人一道说着话迈入了房内。 秦勉落后一步,低声说道:“小晚,你随师父先进去,我跟管家将东西去归置一下。”苏云晚点头应下。 步入房内,烛火昭昭。 这是苏云晚第一次见到赵旭峣,一个十三岁就上战场四处征战的少年,当大郾国力日渐衰微之时,是他用一己之力肩负起了苍生万民的重担。 如今他面色苍白,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刀削斧刻的深邃面容透着脆弱,白色中衣下隐有血色沁出,与其他罹患重病的人一样,生死之际,他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男人罢! 沈眠切完脉,面色颇有些凝重,一时间房内有些静默。 许久,沈眠终于出声:“将军身上的其他外伤并无大碍,就是左肩的箭伤比较棘手,伤口位置较深,箭矢虽已取出,但箭上抹了毒,老朽诊断无误的话,应是断续。” 他顿了下,继续道:“此毒产于西境,性情凶烈,刚刚察其脉象,脉弦而紧,迟有力,气滞血瘀,此毒已经沿经脉扩散至周身,煞是凶险,就是老朽也……” 沈眠话未说完,一旁的莫管家一个箭步扑到床沿,开始放声痛哭起来,周遭人的脸色都白了三分。 沈眠扶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搞懵了,赶紧补了句,“老夫是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有师祖传下来的破寒十三针或许可以一试,若能成,佐以药浴,清毒药方,再细心将养着,可保性命无虞。” 莫管家的哭声戛然而止,听到性命无虞四个字又开怀笑起来,“我就知道,我们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话音刚落,苏云晚已经在案前执笔写下方子:“乌头大者五枚,熬,去皮,不咬咀。上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溶,内蜜二升,煎令水气尽,取二升,服七合,不差,明日更服,不可日再服。”写完递给了一旁的顾从严。 “顾大人,快差人去煎药吧。” 沈眠见她已开好药方,唤道:“小晚,来帮我一同施针。” “好。”苏云晚净完手,走至床边坐下,手持银针,在大椎、足三里、关元、涌泉、太冲、商丘、少府、合谷等穴位迅速落针,下针快而稳,待二人施针完毕已是两个时辰后。 “沈老先生、苏姑娘,我们将军什么时候可以醒来?”立在一旁的顾从严面带急色的问道。 “顾小兄弟不必着急,刚刚已经施针拔掉了一些寒毒,不出半刻,将军便会苏醒。” 沈眠毕竟年纪大了,纵有苏云晚在一旁合力施针,仍觉有些脱力,说话已不如之前中气十足的样子,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连端茶的手都有些微微颤动。 苏云晚心疼师父,忙催促他回房早些歇着,余下的事情交给她来归置。 一边吩咐仆从准备热水及药浴的药材,一边调配伤口要换的伤药,行事从容不迫,条理分明,颇有些杏林大家的风范。 赵旭峣整整昏睡了两日,悠悠转醒间,只觉全身上下被马车碾过一样的疼,浑身酸软乏力,喉间干涸如冒青烟。 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混杂着淡淡药香扑入他的鼻中,只见一只素手绕过他的腋下把他搀扶起来,又往他身后掖了只大迎枕,一盏温茶递至嘴边,他就着喝下去,才觉喉间缓释。 他抬起头来细看,目光所及是个十分仙姿佚貌的女子,大约二八年华,着一身月白襦裙,身量高挑纤细,颊边发丝已被汗浸湿,却不显得狼狈,莹润的小脸像透光而过的上好玉瓷,眼珠幽黑如深潭,眼睫微微颤动如振翅欲飞的蝶。 这种柔和干净、温润的美,有种摄人心魂的力量。他被吸引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扶正了她发间的海棠玉簪子,两人俱是一楞,过了片刻,他轻笑出声。 “你发间的簪子歪了。” 声音清朗、慵懒富有磁性,如他的人一样清风霁月。明明是有些孟浪的行举,在他做来却是十分自然与正派。 苏云晚低头望向他,望进了那双盛满星月的浩瀚双眼,这是个皮相骨相都极佳的男子,并非世人传说中弑神修罗似的战神,他有着读书人的清雅文气,也有着武人的坚毅稳重。 “将军,您可算醒了,刚刚沈老先生和苏姑娘合力给您施了针,现在感觉好些了嘛?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弥漫在二人之间的旖旎氛围,被顾从严出声打破。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昏睡这两日,军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营中几位将军闹着要替您报仇,被拦下了。” 军中大多数将领都是赵旭峣一手提拔起来的,随他几度出生入死,与他同如手足,感情深厚,加上年轻气盛,难免有些冲动,得知他们被拦下,赵旭峣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回去。 “嗯,你速去大营把李思振,赵钰,马晖等人请来。” 赵旭峣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整个人显得心绪重重,凝眉不展。 此前两国交战已有两月余,大魏出兵二十万,而大郾兵力不过十二万,两国兵力虽然相差悬殊,但在赵旭峣的统率下已将此前失的七州夺回四州,这次不幸在平泽之战中身负重伤,好在有梧桐关这道天险为屏障。 此关地处要害,南控江陵、北望疏勒河,地形险要、山高谷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再加上之前赵旭峣用巧计烧了魏国的部分粮草和船只,新的粮草、衣物运送过来,仍需时间,故才在赵旭峣负重伤退守梧桐关后,两方得以暂时休战。 现在又适逢大雪,气温骤降,魏军粮草,御寒衣物供应不上,近几日一定会背水一战。 赵旭峣闭目内心谋划着,该如何破这僵局。 苏云晚见他想得入神,在旁劝道:“将军复才苏醒,身上寒毒未解,切不可太过劳心伤神,待将军议完事,差人来唤即可,我先退下了。” 他从思绪中缓过来,望向她,郑重道:“多谢苏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着了,快下去歇着吧,需要什么尽可跟府里管家提,不必拘谨。” 苏云晚颔首,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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