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一刻钟。 围观的人们早已注意到段薇这边的动静，早就开始议论纷纷，毕竟这种做饭的方式，之前哪有人见过啊！比起厨艺，段薇此时的动作反而更接近于武艺，传闻中武学高手摘叶飞花即可伤人，和面能够和到水面颗粒分离又紧贴的，一般高手都做不到吧？ “怪不得老段开伙的时候从来不让大家伙看，这段家原来真的有家传绝学在？” “可想而知这面得多劲道啊，我口水都要下来了！这么久没吃到段家的面，可是想死我了！还以为老段的手艺要失传了，没想到段家丫头这是都继承下来了啊！” 有见识广的人已经开始议论：“这种技法，难道是传说中的武威食单？” “对呀，两百年前的那位武威将军，就是姓段，要么怎么大家都说老段家的面让人欲罢不能呢，莫不是那位武威将军的食单真的在段家传下来了？” “有可能，有可能！”众人纷纷赞同，“本来传闻说老段是武威将军的后人，大家都当个玩笑话听听，那位武威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饕国的大功臣，传说中的人物！据说记下了他生平总结食谱的那本武威食单，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物！” “老段家的面再好吃，也难说到了那种传说中的惊世美味的程度不是？现在想来，武威将军是什么人，便是老段没传承下来他全部的手艺，也足够我们这些凡人日思夜想了不是？” “看段家丫头这架势，怕是也学了武威食单上的技法！老段也真是的，竟然一点口风也不给街坊邻居们透透，大家都以为他家这丫头，当真还没开始学厨呢！” “看来这段家面啊，是后继有人了，各位可都又有口福了啊！” …… 街坊们的议论段薇听见了些，但几乎全然没听进去。 也自然没注意到对面的喻祈风也短暂地停了下动作，隐秘地注视了她一眼。 她正处于武学的所谓“无我”的境界中，全力施为，物我两忘。 这是习武之人所追求的至高境界，在她弃武从计算机之后，也已有数年未曾再进入这种境界了。 自开始学习家传的断水拳之后，段薇听过无数对于她天生根骨奇佳，是习武的天才的赞美，她也轻松地在十二岁遍打遍全国武术大赛，未逢敌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关起门后，她被父亲强压着每日作训、锻炼，在其他孩子享受童年，在外肆意奔跑的时候，她却只能在练武场里，压腿，练拳，为着这些带来的难以避免的身体疼痛流下眼泪。 而一旦稍有懈怠，被父亲用教棍敲打更是家常便饭，以至于还是孩童的段薇，身上就时常是青紫的。 这大概也就是她一到能够掌控自己人生的年级，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家，宁可在锦城过着996的生活，也不愿意再回家继承家业的原因吧。 但此时专注于将毕生武学尽数展现，她才意识到一直被她所忽略的，武学的精魂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一直在她的体内某个地方，等待着某天，她将它唤醒。 段薇甩手，和好的面摔在盆中，发出啪——的一声响亮的声响。 一时厅堂内只有她剧烈喘息的声音。 须臾，一声声的叫好声便响起来。 段薇喘匀了气息之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如此认真。 ……不知道如果是老爸知道自己把练了半辈子的功夫用来和面会是什么想法，她想着。 不过这当然还没完，移过一个笊篱盖住，接下来就要等待面彻底发酵。 这个时间正好可以把面汤准备起来，但段薇之前确实只想好了要用功夫面，通过“表演”这个概念，弥补味觉的不足，但对一碗面来说至关重要的面汤确实没想好应当如何制作。 飨膳司准备的食材涵盖很广，从天上飞的，到水里游的，蔬菜、肉类、海鲜……可说是一应俱全。 段薇蹲在那装满食材的马车前，一会扒拉一下这个，一会扒拉一下那个，做出一副认真挑选的样子，生怕被人看出她实际上正脑子空空的事实。 如果是要搭配劲道的面条，应该准备什么样的汤底呢？是清淡口味，还是浓油赤酱？是蔬菜为主，还是肉类，或是海鲜？ 一只虾从暂时养着的瓷缸中跳出来，段薇下意识地反应下，一把把这只虾抓在了手里。 那只活蹦乱跳的虾还在段薇手里努力地扑腾着虾脚，看起来好不可怜。 段薇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小段子，为什么在水产箱里的虾不会爬出来，因为一旦有其中之一踩着其他同伴想要逃脱到杠外，其他的就会想方设法把它拉下来，因为这种牵制，所以它们一个也逃不出来。 那么这只就差一点就能成功逃出来了的虾，到底是对生怀有多大的渴望，才能走到这一步？ 就像意外获得了第二次生的机会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能够，活下去啊！ 段薇用手扒拉了几下那只虾的腿，立即迎来了虾腿乱七八糟地一阵扑腾。 好的，就决定是你了！就用这些虾来做汤！ 段薇把那一整瓷缸干脆一起搬了起来，一边又捡了一只梭子蟹，捞了一把花蛤，都倒进一个瓷缸里，抱回了自己那边的案台边。 而对面喻祈风也已经开始扯面了，不出意外是类似竹升面的做法，一直将面拉伸成细能透光般的金丝。 而他身边也摆着一个瓷缸，一条肥硕的鲈鱼在其中吐着泡泡。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这也算是海鲜河鲜汤底的正面对决了。 段薇看着自己抱来的一缸海鲜，思路和食材完全正撞，那么谁能胜出，就得看实力了。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又在磨刀石上把循着原主记忆找到的那把段家家传的菜刀磨了磨。 “如果你们真的在天有灵……”她在心里对段家人默念着，“那就请帮我，一起度过段家的这个难关吧！” 段薇并不惧怕那些海鲜或许锋利的肢脚，径直将手伸入瓷缸，运指如飞地把那二十几只活虾夹出来，在砧板上一字排开。 然后举起菜刀，手起刀落。 一排活虾几乎是瞬间就头身分离，只剩下身体仍然在神经反射的作用下颤动着。 段薇习武虽然主修的是拳法，但刀法也多少有所涉及，此时以极强的对刀的控制力，在虾身开背，去除虾线后，竟还能完整地剥下虾壳，仅留下虾肉。 如此强势的刀功，令一直一脸冷淡的柳大人都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 喻祈风虽然仍是膳学的学生，但他的确早已名声在外，连柳大人都惊讶于他竟然会被赵员外笼络到麾下。也因此，在看到喻祈风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近乎断定这个据说根本没学过厨的小丫头今日必然惨败于此。 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在和面时能展现出如此深厚的功力，此时的刀功更是足以在膳科中都占据一席之地。 联想到段家的传闻，和百姓们的议论，他不禁心下一动。 柳大人向那个主座上已经坐起身子，摇着扇子饶有兴味地观战的一副轻浮模样的人凑近，“程，公子，您是不是，觉得……” 那其实细看长了一副好相貌的程公子勾唇笑了笑，也低声回：“玉书，我说了，看戏就好，我们今天，只看戏。” 柳玉书明白这是“程公子”在点他，立时浑身一震，“……是，玉书僭越了。” 他退开半步，仍旧侍立在程公子身后。 但柳玉书是什么人，此时他心下早已明白了，程公子虽未明说，但已给了他答案。 程公子今日，的确是有目的而来。 而段薇这边，已经把铁锅在灶台上烧起来了。 虽然前世自己不怎么做饭，但段薇的确是个“美食家”，各种美食博主的视频更是她平日里下饭的最爱，因此虽然缺乏实践，但理论知识是有的。 就比如此时，她是记得要烧出奶白色的汤底，需要先把虾头和虾壳在锅里煎过才行。 过热，菜籽油进锅，段薇谨记那位知名美食博主的教诲：想要锅不沾，就要先宽油滑锅！ 于是她用油彻底浸润了铁锅后，就将油倒出，只留下一点底油。 用布巾大致擦干了水分的虾头和虾壳，就这样被她一股脑地下入锅中。 段薇贯彻自己要把这次厨艺对决当成一场“表演”的理念，在过了须臾后，却并不用锅铲，而是直接握住铁锅的把手，向上使力，在她的巧劲控制下，那些虾头和虾壳直向上飞起了一尺多高，在空中翻滚一圈，刚刚好翻过面再次落入锅中。 街坊们显然不知道平日里看着文弱甚至有些多病的段家丫头，竟然能毫不费力地举起分量不轻的铸铁锅，甚至还能做出这样高难度的颠锅动作，一时又是拍手叫好。 “好，段丫头，好样的！老段有你这个女儿，在天之灵也是值了！” 段薇又如法炮制了数次，把虾头和虾壳颠得高度一次比一次高，最后已经近乎飞出几尺高，还能准确地再落入锅里，而眼尖的人甚至能在这近乎杂耍的过程中，看到虾头和虾壳从青色变红的过程，煎出的虾油的香气，更是诱惑得众人胃口大开。 只见段薇终于停止了颠锅，转而将一边早已准备好的热水一点点冲入锅中。 水油结合，立时爆出好听的噼啪声，而随着水越加越多，这种声响就被冲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锅中如牛奶一般雪白的虾汤，很快便在大火下开始咕嘟作响。 才这就惊讶了？段薇也一直在观察着围观群众们的表现，毕竟是“表演”，也得把观众们的情绪带起来不是？ 真正的好戏，可要等下才开场呢！ 段薇一边用纱布将汤底滤过一遍，扔掉虾头虾壳不用，只留着奶白色的汤继续在锅中烧着，一边心里颇为满意地这么想着。 你们这些古代人，今天就好好开开眼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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