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谷县城的飨膳司县司柳大人来得很快。 在一边准备的同时段薇一边听着陆伯的科普，对这位柳大人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 这位柳大人素有神童之名，是十六岁就通过了数科和膳科的双料进士，也因此如今已经位居这都城远郊县城的飨膳司县司，年纪却不过二十。 段薇点点头，明白了，清北硕士基层锻炼，卷王之王啊！ 而当大门再次打开时，当先走在前的却是一位华服公子，官服的柳大人反而缀在后首。 一室哗然。 原本赵员外的人已经迎上去，准备请柳大人上座，却被那年轻人瞪了一眼，一时在原地手足无措，而一身书生气却隐含锋芒的柳大人全然视而不见地，将华服公子请到了正中原本为身为裁判者的他所准备的座位上。 那华服公子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下了，手中折扇啪地展开，一派十足的纨绔架势，“啊，玉书啊，你不用顾及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我今日就是来看个热闹，你尽管当我不存在便是。” “是……呃，我是说，好的。”柳大人似乎有一些局促，但转过身来之后已经调整好表情，重新摆出一张扑克脸。 “陆伯，这人，是谁啊？”段薇往陆伯身边凑了一步，小声询问。 就是再没眼色也能看出这面相十足花花公子的人，能让明日之星柳大人如此恭敬，想必是真正的“大人物”。 段家的小小债务争端，怎么会引来此等人物的关注？ 段薇在袖中悄悄握紧了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这小县城里毫不起眼的段家，真的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我，段丫头，我也不认识此人……但，看起来来头不小，你，一定小心啊！”陆伯摇了摇头。 “嗯，我知道的。”段薇点头，心下却疑惑陆伯的身体反应，却并非如他所言。 经营县城面馆的小小段家，究竟藏着怎样的密辛呢？ “承□□皇帝敕令，飨膳决双方需完全自愿，不得强迫，对本司裁决结果不得异议，裁决之后不得再寻私仇，双方可都知晓？” “当然，当然，”赵员外搓着手讨好笑着，“哎呀，真是给柳大人添麻烦了，改日定当……” “你呢？可确认？”板着脸的柳大人却并不给赵员外面子，打断了他的话后转向段薇，“你是段家的孤女？你的事我已听人汇报过，你需知经由飨膳裁决的争端将不会再被任何官府受理，若有不平也不得再私起争端。” “飨膳裁决之后，便是盖棺定论，不论结果如何，飨膳司会确保双方所下的彩头必定落实，若是抵赖，便是重罪。你，可当真想好了？” “我……”段薇明白这位柳大人的言下之意，一旦输了不论段员外的要求多么无理，他们作为官方执法机关也会保障约定的条件必然执行，柳大人是希望她不要冲动，在这场大概率赢不了的赌局里满盘皆输。 可她难道还有更多的选择吗？ 段薇苦笑，头部还在一直隐隐作痛，上一辈子就是这么死的段薇比谁都清楚，赵员外的人对原主讨债也是下了狠手的。 不应下裁决又能怎么办呢？任由他们打死自己吗？ 双拳难敌四手，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此时此刻，没人能比段薇更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柳大人是希望她不要冲动之下陷入深渊，却不知她已在崖底，早已无处更加下跌了。 “是，我确定，我接受飨膳裁决。”段薇在柳大人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此时的她，已经没有更多可以失去的了，只剩这把自己也押上这赌/桌的唯一一条路。 “好，”柳大人看无法劝动段薇略显悲悯地轻摇了摇头，“那么，这场飨膳裁决，本司受理了。” “双方——天字方出战，你……” “喻祈风，钦安三十五年入膳学，二年生。”一个面色平静的少年从一直张牙舞爪的赵员外一行人的最后走上前来。 段薇这才注意到这人，甚至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身量看上去还是个少年，文弱安静，跟赵员外那伙人格格不入。 而喻祈风的这段介绍说完，早听说有飨膳裁决看而围过来的乡里乡亲们顿时议论开了：“是已经入了膳学的？岂不是已经通过了乡试，算是半个天子门生了？” “赵员外连天子门生都能收入门下，真不愧是平谷首富之人啊！” “唉，这段家小丫头可是难了……本来老夫我还指望着她万一真继承了点老段的手艺，以后就能重开段家面馆，可是真怀念那一口啊！看来以后也是吃不到喽……” “赵员外，你，你的对手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何必连膳学学子都找来了？！”陆伯忍不住上前。 “呵，这祈风啊，确实是我段员外花大价钱请来的，入了膳学，便是天子门生！祈风他啊，便是在膳学里也是少有对手的！ 怎么样，段家丫头，你要是怕了，就直接认输，也给大家都省点力气不是？”赵员外得意地上前，拍着喻祈风的肩膀炫耀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段薇隐约看到在段员外的手搭上来的时候，那少年似乎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向远处躲开了半步。 “陆伯，”段薇把陆伯拉回自己身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毕竟是我自己应下的裁决，你就不要再多为我操心了。” 不过，膳学学子，天子门生……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如果对应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是不是就相当于太学的学生来欺负她这个门外汉了？ 果然，段薇看到正坐在主座上，让柳大人只能站着的那个华服公子一直扇着扇子的手似乎也停了一瞬，身体略微前倾，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喻祈风。 “肃静！”柳大人这时也终于站出来维护秩序，议论纷纷的乡亲们这时才安静下来，“地字方出战，段家面馆独女，段薇……” 柳大人对着段薇使眼色，似乎在暗示段薇如果也有什么“膳学学子”的名头，可以赶紧补充上来，可惜段薇属实是一穷二白，实在没得补充，只得对柳大人示意自己没什么别的好说的。 柳大人似乎也很无奈，轻摇了摇头，“双方皆无异议，那么本司宣布，平谷县钦安三十六年，第十五场飨膳裁决，开始！” --- 场地是因地制宜搭起来的，段家面馆虽只是一家县城小面馆，但意外得五脏俱全。 双方以两张拼起来的长桌作为各自的阵营，由跟随柳大人而来的应当是差役的人在两边各支起分别书有“天”和“地”的木牌，红底黑字，字体遒劲。 双方各自准备各自的趁手厨具，段薇没什么可准备的，直接在自家厨房寻到了需要的物件便罢，至于喻祈风自然是自行携带。而食材为保公平，则是由飨膳司所携来，在看到那满满一车各式食材时，段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而柳大人还补充：“如果还有什么所需的食材，可以随时告知，只要是在平谷县城能够找到，飨膳司都会尽快调来。” “没有了没有了！”段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而那比她还矮上一头的少年则是认真地查看了车上的每一样食材，半晌才点头认同。 “时间限为太阳下山之前，裁判者为本司和……程公子，那么，双方请开始。” 差役重击立钹，发出震天的声音。 开始了……段薇缓缓握紧了双拳，感受着自幼的训练所形成的那股熟悉的力量暖流，缓缓地在她体内流动起来。 这场将决定她在这异界的命运的，厨艺对决！ --- 段薇没有立即开始动手。 她想先观察一下喻祈风。这外表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认真地清点着面前精确到个的各样食材，须臾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之后便将手伸到身后，缓缓地拔出一把近乎晶莹剔透的薄刀，轻薄得仿佛能够透出光线，只见他深吸口气，将面前的土豆、胡萝卜、洋葱等配菜一件件向空中抛去，然后在食材下落时如舞蹈般，举刀轻划数下。 去皮切块的食材便乖顺地落到了一边排布整齐。 神乎其技一般的表演，立时引来了围观群众的一片叫好声。 喻祈风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一般，又开始处理起面前的整整一小筐鸡蛋，手法极快地将蛋黄和蛋清分开在两个容器中，动作之快，几乎看不清他的具体动作。 紧接着又以装满了整个容器的蛋黄液替代水进行和面，面团逐渐成型，逐渐变大…… “……段丫头？段丫头！快别看了，你还不动手吗？”陆伯的声音将段薇的注意力引了回来。 “陆伯你别担心，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确实也该，开始了！” 段薇揭开面前一直用笊篱罩着的和面盆，这个盆是段家面馆的老物件了，原主的父亲，父亲的父亲……都是以它撑起了段家面馆的生意，一代代传承至今，仿佛温度犹在。 段薇直接将面粉倒入和面盆，大概一比一的比例，加入山泉水。 “段丫头，你就用水和面？这，怎么也像对面一样，用纯蛋液之类的……”陆伯担心地看着轻轻搅动盆中水和面的段薇，这怎么看都只是普通地和面步骤，与喻祈风相比没有丝毫特别。 “陆伯，你就好好看着吧！”段薇轻轻一笑，将已经反复清洗过的双手缓缓插入和面盆中。 “乾坤阴阳，相生相和，天道所趋，水乳交融。” 段薇默默地在脑海中回想着曾经记忆过的口诀，闭目提气，须臾睁眼，双手急速地呈太极形画圈。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后来几乎能令水滴和面糊短暂地飘于半空中。 段薇此时使用的太极的一种招式，虽然主修自然是自家的断水流拳法，但对诸般武艺段薇也曾博采众长，自然也包括太极功法。 此时便是希望太极以极柔克极刚的特性能够完美发挥，使每一颗面粉都被彻底搅散，能与每一滴水都亲密结合，再也密不可分。 段薇已经猜出喻祈风大约是要做类似竹升面的劲道面条，而她原本也是希望以劲道取胜，此时将多年武学尽数使出，只觉得酣畅淋漓。 自从自己放弃武学，报考了计算机系后，有多久不曾这么畅快地使出武技了呢？ 仿佛自己仍是站在武术赛场上，为夺得冠军将自幼所学，尽数挥洒而出，段薇觉得自己已经近乎忘记了此时此刻，她跟人比试的是厨艺，而不是武术高下。 而围观的乡亲们自然也被眼前这堪称华丽地演出震惊，一时议论纷纷。 “老段还在的时候，不是说段丫头还没正式学厨吗？这看上去，段丫头这简直是青出于蓝啊？！” “段丫头竟然真有两下子！好啊，不愧是段家面的传人，段家这是后继有人了啊！” 连将双腿交叉着搭在一边椅子扶手上，几乎是半躺在椅子里摇扇子的“程公子”都坐直了身体，啪地一声合上了折扇。 “看来段家这一趟，本王竟是没有白来。”他将合起的折扇敲在另一只手手心中，在心中默默想着。 “这个丫头，和武威食单……看来确将成为本王的强大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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