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话会给季妈妈带来很大的震动,傅惟寻说完后,已经准备随时出去喊医生了,谁知季妈妈却比他想象中平静很多。 她看向季清漪,眼神里带着慈爱,也带着愧疚:“妈妈真是没用,又把你们搞错了。” 季清漪难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别过头,浑身都在颤抖。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敢去看季妈妈:“妈,我跟姐长得太像了,不怪你。” 季妈妈抓住她的手,自嘲地说:“这世上哪有我这样的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分不清?”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护士前来催促。 季妈妈一手握住季清漪,一手握住傅惟寻,然后将两人的手放到一起:“妈妈可能没办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了,你们要好好在一起。两个人相处一辈子,难免会有一些误会和矛盾。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好吗?” 傅惟寻没有回答,下意识看向了季清漪。 这种情况下,季清漪又怎么可能把自己跟傅惟寻感情破裂,即将离婚的事告诉母亲?她含着泪点点头:“妈,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季妈妈的心事终于彻底放下,她放开两人,看向自己的丈夫:“快把你的眉毛捋一捋,我不喜欢看到你发愁的样子。” 季爸爸勉强笑了一下:“好。” 三个人眼睁睁看着季妈妈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 时间一下子变得漫长起来,季清漪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低头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季爸爸则靠在稍远些的墙上,负手望着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像一块望妻石。 傅惟寻原本想坐到季清漪身边的,见季爸爸一直站着,也便没有坐。 此情此景,父女俩显然并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安慰,他开始思考起手术后的事来。季妈妈进手术室之前,最后一眼看向的既不是丈夫也不是女儿,而是他。他明白季妈妈的意思,她知道自己熬不过这关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这一眼是把清漪托付给他的意思。 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挽回清漪的心。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期间护士曾几次出来让家属签知情同意书。季清漪一副痴傻的样子,仿佛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好在季爸爸很冷静,刷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七月的羊城可以用酷暑来形容,即使到了凌晨,那股热气也褪不下去。可手术室外的温度却很低,冻得季清漪瑟瑟发抖。傅惟寻叫罗叔从家里拿了两条毯子送过来,一条给季清漪,一条给季爸爸。 罗叔还顺便给他们带了早餐,但是谁也没有心情和胃口吃东西。 傅惟寻看了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走廊两边都是墙,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他知道,羊城的朝阳已经升起来了。 可是季妈妈却再也看不到了。 就在他把目光从腕表上收回来,抬起头时,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跟着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季清漪愣了一下,霍地站起身,狂奔过去。 她还没跑到门口,手术车就出来了,上面盖着白布。 季清漪不敢相信地看着那象征着死亡和永别的白布,片刻后,疯了一般扑过去,一把将白布掀开,下面是季妈妈苍白的脸颊。她颤抖着将手伸过去探她的呼吸,那尚且温热的躯体却再也没有起伏了。 旁边的主刀医生低声说:“抱歉,请节哀。” 季清漪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地上跌去,被旁边的傅惟寻一把捞进了怀里。 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刚睁眼,脑子还是混沌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一动扯到了什么东西,哐当响了一声,把旁边椅子上正在睡觉的男人惊醒。 季清漪扭头一看,原来自己挂着点滴。 傅惟寻立马走到床边,轻声道:“好些了吗?饿不饿?” 季清漪问:“我妈呢?” 傅惟寻道:“伯母已经火化了。” 季清漪不敢相信:“怎么这么快?我还没跟她道别呢!”一边说,一边伸手拔掉自己手上的针管,跌跌撞撞下了床。 傅惟寻拽住她的胳膊:“清漪,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你跟伯母已经道过别了,她已经走了,你不要再去打搅。” 季清漪甩了甩手,甩不脱,咬牙道:“放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傅惟寻紧紧箍着她,任她对自己拳打脚踢,后来甚至开始用牙齿咬他的手臂,始终不为所动。最后季清漪闹得累了,扑在他的胸膛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将他昂贵的衬衣打湿了一大块。 傅惟寻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对于季妈妈的骤然离世,他的感受并不比她好多少。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颓废,不能消沉,必须给她撑起一片天,直到她走出丧母的阴影为止。 他用自己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说:“清漪,这是伯母的意思。在我们回来之前,她就对伯父交代过,如果自己无法活着下手术台,就尽快火化。她不想你们对着她的遗体伤心,她说,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撒入大海,这样就能随着水流到任何地方,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你和伯父。” 季清漪没说话,眼泪却更加汹涌了。 . 季妈妈走得很安静。她任教的学校原本要为她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可因为火化得太快,当学校联系季爸爸的时候,她已经静静地躺在骨灰盒里了。 按照季妈妈的遗愿,季清漪和父亲一起选了一天,带着她的骨灰出海。 骨灰撒海得事先申报,这些事情都是由傅惟寻安排的。但他没有跟着上船,毕竟他是外人,这种时刻还是不要打搅季家父女了。 季清漪抱着骨灰罐坐在船头,等到了指定海域,仍旧不肯松手。船是雇的,船主收了傅惟寻很多钱,服务特别到位——一直像船帆一样杵在旁边,除了必要的操作一动不动,非常没有存在感。 海风将季清漪的头发吹乱,她仍旧紧紧地搂着母亲的骨灰。季爸爸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让妈妈安心走吧。” 季清漪傻傻地抬头,看向父亲。几天的功夫,季爸爸的头发已经从花白变为全白,虽然他一直很冷静地在傅惟寻的协助下办理季妈妈的后事,但季清漪知道,父亲比谁都伤心。 那是跟他一起经历了四十多载风雨的结发妻子,他生命中三分之二的时光,都是跟她一起过的。如今骤然永别,余生再也无法相伴,那可是剜心一般的痛。 但他身为父亲,在女儿已经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只能坚强地站出来,做女儿的靠山和主心骨。 他把骨灰罐从季清漪手里抽出来,打开,抓起一捧骨灰,温柔地抛撒在蔚蓝的海水里。脑中不由得想起四十多年前,跟妻子初次相见的情形。那时她穿着一件过膝的连衣裙,俏生生地站在紫荆花树下,裙子的颜色就跟此时大海的颜色一样。 季清漪看着骨灰飘下去,然后融入海水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如今只剩下她和季爸爸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季爸爸一捧一捧将妻子的骨灰撒入大海,神情专注得仿佛是在做什么跟全人类有关的重大科研项目。 165c成年人,骨灰也就那么一小罐,没多久就全部撒完了。 季爸爸俯下身,在船舷边拨着海水,仿佛是在跟妻子做最后的道别。季清漪有样学样,也俯身到另一边,用手在水里轻轻划着。 船的速度很慢,海水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温柔,就像小时候母亲慈爱的抚摸。眼泪再次啪嗒啪嗒地落在船板上,她连忙别过头,将泪水抹掉,免得父亲看到。 父女俩在船上呆了几个小时,谁也没有催促谁,眼看天色将晚,季爸爸这才站起身,对船主说:“回去吧。” 季清漪也站了起来,跟父亲并肩立在船尾。夕阳在水面洒下波光点点,明明是很美的景象,可是在此时的季家父女眼里,却只觉凄凉。 海风很大,将季清漪披散的头发吹乱,其中一缕被吹到了季爸爸的身上。季爸爸终于将目光从虚无的地方收回,转头看向女儿。片刻之后,他伸出手,轻轻将她的头发理到脑后,又从兜里掏出一根橡皮筋,把散乱的头发束了起来。 姐妹俩都不喜欢扎头发,从前一家四口出去旅游,季爸爸和季妈妈总是会随身带几根头绳或者皮筋。如今姐姐和妈妈都不在了,爸爸却仍旧保留着过去的习惯。 季清漪将头靠在季爸爸的胸膛。尽管季爸爸年纪已经大了,但是倚在他的怀中,仍旧很有安全感。她哽咽着叫道:“爸爸——” 季爸爸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咱俩都要好好的。” 她含泪点头:“嗯。” 季爸爸把她的泪水抹掉,她抬起头,只见遥远的岸边有个颀长的身影站立着,正望着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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