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惟寻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刚睁眼，旁边就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哥哥，你醒啦！” 语气充满惊喜，却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 他浑身都疼得厉害，艰难地转过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曾在火场中将她和她爷爷救了出来，好像叫灵灵。 灵灵本来正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作业，这时跑了过来，说：“哥哥，你别动哦，医生说你烧伤面积有点大，需要住院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照顾你的。” 傅惟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灵灵见状，赶紧从旁边拿起水杯。水杯上面插着一根长长的吸管，她把吸管送到傅惟寻嘴边，他就着喝了几口水，这才能说出话来：“姐姐呢？” 灵灵知道他问的是谁，说道：“姐姐的朋友来找她，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要去朋友家里。” 傅惟寻失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所谓的朋友想必是肖准，他都这样了，季清漪也不肯留下来照顾他，可见是真的不爱他了。 灵灵见他神色不好，以为他是身上太疼了，柔声道：“哥哥，你再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没那么疼了。” 傅惟寻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哑着嗓子问：“我昏迷几天了。” 灵灵道：“三天。” 三天，也不知道家里的两只小猫咪怎么样了。虽然他储备了足够多的猫粮，但都放在了柜子里，平常只会给它们添加一天的水和粮。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他问。 灵灵连连点头：“哥哥你说。” “去我家帮我喂猫。” 火灾是在半夜发生的，当时他担心季清漪，门也没锁，就往楼下冲，也不知道现在家里是个什么状况。 这种小事灵灵自然不可能拒绝，她问清楚了他家的地址，便背起自己的书包准备过去喂猫。出门的时候，见到季清漪迎面走了过来，她脆生生叫道：“姐姐！” 季清漪在火灾刚起时，就被傅惟寻救走，所以并没有受伤。她见灵灵急匆匆的，问道：“要去哪里？” 火灾后，他们整栋楼几乎都被烧光了，现在回家也没法住，而且她爷爷也在医院。 灵灵道：“哥哥让我去他家帮他喂猫。” 季清漪轻轻皱了下眉，傅惟寻还养猫？不过随即想起来，在二二走失之后，他曾买过一只猫想要送给她，代替二二，想必就是那只猫了。 “我去喂吧。”她问道，“地址是哪里？” 两人就站在病房门口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傅惟寻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大急，要是季清漪知道他住她对面，肯定会以为他是个偷窥狂。 可他身上裹着纱布，手背上还挂着点滴，根本无法动弹。想要呼唤灵灵，嗓子却哑得很，声音根本传不出多远。 他的脑子空白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季清漪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了，灵灵则走了回来，一边放书包，一边说：“哥哥，姐姐去帮你喂猫了，你放心哦。” 傅惟寻生无可恋地望着她。灵灵没看明白他的神情，兀自八卦地问道：“姐姐是你女朋友吗？你们两个都长得好好看啊。” 傅惟寻闭上眼睛，心想，我谢谢你。 烧伤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为了帮助他睡眠，医生在点滴里加了点安眠药，没过多久，他便昏睡过去了。 等再次醒来，一睁眼就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季清漪正坐在床边玩手机。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安定，随即想起喂猫的事，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季清漪原本低着头，但是察觉到旁边有一道目光，下意识转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傅惟寻心虚地垂下眼眸。季清漪站起身，问道：“要喝水吗？” 傅惟寻听她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此时他的嗓子干得要冒烟，的确需要喝水，于是道：“嗯。” 季清漪把床摇了起来，让他坐着，这才去倒水。那个带吸管的杯子还在，估计是灵灵专门给他买的，季清漪倒好水，把杯盖拧上，然后将吸管递到他嘴边。 傅惟寻看了眼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低头喝了起来，同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霜雪的味道，他一怔，抬起头来：“下雪了？” 季清漪身上穿的是毛衣，加上窗帘一直拉着，他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天气。想到刚遭了火灾，她家里可能全都烧没了，担忧道：“我让白杨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季清漪再次将吸管塞到他嘴里，动作略显粗暴，在接触他嘴唇后却又蓦然减了力度，带着一点口是心非的温柔。傅惟寻乖乖喝水，季清漪道：“白特助还在羊城，别折腾人家了。”顿了顿，又道，“再说我有没有住的地方，关你什么事？” 傅惟寻答不上来。 从法律上来说，两人还是夫妻；但从感情上来说，两人已经分手很久了。而且，季清漪知道他偷窥自己，肯定更不愿意他知道自己的住处。 两人没再说话。傅惟寻喝了小半杯水，示意够了，季清漪把杯子放回桌上，又拿起手机玩了起来。 看样子并不想理他。 傅惟寻低头思考半晌，觉得还是要解释一句，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道：“我其实……只是想看看你，没想过要打搅的。” 季清漪偏过头看他。 傅惟寻在那场大火中救出了很多人，导致自己烧伤严重，此时大半个身子都裹着纱布，就像个木乃伊。幸运的是，他那张脸只是有点擦伤，虽然带着病气，显得很虚弱，但仍旧好看得很。 如果当时不是他发现火灾，她不一定逃得了；如果不是他舍己救人，这次火灾的伤亡应该会很惨重。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他住在她的对面，并且时刻关注着她。 季清漪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别人救了她，她不会反过来因为这个责难，可是—— “我想知道，你偷我猫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她问道。 傅惟寻被她问得一愣：“偷猫？” 季清漪握着手机，负手看着他：“我在你家里见到二二了，还有你想送给我用来代替二二的那只猫。” 傅惟寻因为受伤不太清醒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原来她以为，他故意把二二偷走，然后将四四送过去想要献殷勤，结果她不但拒绝接受四四，后来还有了三三，所以他只好把二二和四四一起养在自己家里。 “我不是，我没偷——”他有点语无伦次，“二二是我花钱让寻猫团队帮忙找回来的，白杨那里应该还有记录，我……我现在就让他发过来。” 他说着便转动脑袋，想要找自己的手机，季清漪轻声打断他：“傅惟寻——” “啊？”他停住了动作，静待她的下文。 季清漪道：“我们谈谈。” 傅惟寻怔住，他没想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还愿意跟他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可是看她那平静的面容，他又觉得，接下来的谈话可能并不是他期待的那样。 季清漪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问了一遍：“行吗？” 他抿着唇，点点头。 季清漪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平静之中又带着认真：“我知道，你一直很爱我。” 她一开口，傅惟寻的心里便涌起一阵酸涩。他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她一定会质疑他对她的感情，没想到，她从来没否认过这份爱。 只听季清漪接着说道：“你对我的爱太深了，所以在亲眼看着我‘死’了以后，才会变得那么偏执。而在之后的相处中，你逐渐对你以为的姐姐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感情，这份感情让你既愧疚又痛苦，于是也更加偏激。” 傅惟寻其实从来没有深刻剖析过自己的心理，不是不愿，是不敢。 他觉得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冒充妹妹的季清莹，也没能洞悉她的布置和阴谋，是“害死”清漪的罪魁祸首。而后他对“姐姐”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情，甚至两次跟“姐姐”发生关系，更是对清漪极大的背叛。 绝望、爱和愧疚这三种感情一直在心里交织盘旋，兢兢业业地折磨着他。 “我其实早就不怪你了。”季清漪轻轻笑了下，那是一个和解的笑容，“你伤害过我，我也伤害过你，你还对我有救命之恩，过去那些恩怨就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傅惟寻心里升起希望：“那我们——” 季清漪知道他在想什么，冲他缓缓摇了摇头，用过去的称呼叫他：“阿寻，有句话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的爱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我们的过去也太沉重了，这不该是爱情该有的模样。我希望，我们都能从这段沉重的感情中抽身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她把手机放进裤袋里，双手插兜站在病床前，用轻松的语气说着让傅惟寻锥心的话：“阿寻，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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