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白来唤荣荣时,她被秋苗安排着换新衣裳,洗去了一身酒气。 秋苗一边叠衣裳,一边絮絮说:“娘子,奴婢不知洪州是什么风气,但娘子既然实实欢喜殿下,便要做出殿下喜爱的样子来,像娘子今日这般饮酒,又要抱在奴婢身上,往后万万不可了。” 荣荣无声弯了弯嘴角,看起来听得认真,思绪却已回到了洪州城。 她早知崔游有几个兄弟,但从没见过,没想到竟会和他那么像。她不是对崔邺一见倾心才出手相救,她只是以为……是崔游回来接她了。 他说过的话,从没有食言过。 春三月万物复苏,可她的那片青绿悄无声息的凋谢了,朝廷里连一道惋惜的声响都听不见。 秋苗发现她的沉默:“娘子,奴婢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荣荣回过神,靠在秋苗身后,用轻轻的力道给她锤肩膀,轻声撒娇:“好姐姐,我都听着呢。” 秋苗哭笑不得,放下衣裳拦住她的手:“娘子是主子,怎可给奴婢捶背,奴婢看你便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咳咳。” 曾白站在门框外,轻轻咳嗽了两声,秋苗忙屈膝行礼:“大管事。” 她蹲下的时候,顺手把荣荣皱起来的裙摆抻平了,还示意荣荣整理仪容,曾白有些诧异。秋苗出身王府,待人接物无可挑剔,但也不会格外仔细照顾一个外人,毕竟她的主子只有一个五殿下。 这蛮女竟能得到秋苗的关照,看来比他想象中更要讨喜一些。 曾白不由得打量起荣荣:她含笑站在月光下,穿着秋苗精心挑选的广袖流仙裙,不同于循规蹈矩的上京闺秀,像是盛开在野地里的花,品种不够高贵,但开的肆意,倒也有别样的生命力。 尤其是她的眼睛……太像了。也许有蛮族血统的人多半相像,但这也注定了她进不了殿下的后宫,可惜这蛮女一片真心。 替身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替身,何况殿下的心思……原就见不得光。 他便多了一分同情,耐心道:“殿下召你侍奉。” 院落很大,曾白提醒道:“娘子走快些,岂可让殿下久等。” 然而身后跟着的人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待曾白又要催促,就听荣荣道:“大管事,我穿不惯上京长裙,并非是刻意慢走。” 曾白:“……也是。” 待二人走过去,已过了小一刻钟。院子里只回廊点了几盏灯,曾白打开门,荣荣独自走进一片黑暗的室内。 室内没有点灯,荣荣站在门口适应了会,月光星光在窗户下投射出长方的阴影,阴影里摆着一张贵妃榻,依稀能看清榻上的人。 她朝这个方向行礼:“民女参见殿下。” 说罢荣荣小心的迈步,裙摆及地又裹的紧绷,让短短的几步路也费劲起来。从前她惯穿男装,而必须要穿繁复女装的场合崔游都会一手包办,她许久没有这样为难过自己的脚,一时难免生疏。 等她终于走到榻边时,崔邺不耐地扯了一把她的裙带,荣荣脚下失衡,结结实实砸了下去。 室内响起一声男人的闷哼,半响后崔邺阴森森地咬牙切齿道:“怎么,你是要砸死本殿么。” “民女知罪。”荣荣嘴上这么说,看起来半点不知,她没有乖乖从崔邺身上下来,索性借着这个姿势揽住他的脖颈,跨坐在他腰间,低头看着崔邺,像望着她的全世界。 微弱月光从雕花窗漏进来,映照出她眼底潋滟朦胧的水光,带着浓烈到满溢的爱意,勾人心魄。 崔邺隐没在窗下黑暗中,时光似乎回到辽远的过去,他有些恍惚。 那双温柔的琥珀色眼睛看着他,轻柔地抚摸他的脸,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崔邺喃喃道:“……阿姐。” 太像了,只除了一点,阿姐看他时,情感从没有这样浓烈……和沉沦。 崔邺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荣荣时,血干结在她的脸上,她身旁的废墟燃烧着,到处是恐惧的哀嚎,她漫不经心地一一扫过,而后视线定在了他的身上。 而后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生机重新涌动,她的目光比身旁的火焰还要炽热明亮,直愣愣的望着崔邺,叫人硬生生从她狼狈的衣着中,瞧出几分明媚的喜悦。 崔邺生的极美,上京贵女也会偷偷瞧他,但如此大胆的还是第一个。崔邺习惯于这样的目光,只是低头扯了扯嘴角,而后那蛮女就朝他奔了过来……还被他砍了一刀。 他从不会接近那些来历不明的女人,但也许是那双眼睛太像阿姐,也许是望向他的眼神过于热切,崔邺没有掐死这个爬床的女人,而是肆无忌惮的对待她。 崔邺很早就想要对阿姐这么做,但舍不得,可他舍不得动的那朵花,还是在他的面前被一点点摧毁碾碎了,经年累月,成为他难以忘却的梦魇。 他发狠地对待荣荣,那双漂亮的眼睛流下眼泪的时候还是温柔的,和阿姐一模一样,他常年的梦魇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不论是他深深压抑在心里扭曲的欲/念,还是他没能救出阿姐而折磨他至深的愧疚,都能在荣荣身上得以发泄。 一夜沉沦后,愧疚去而复返,心中又新添了令人作呕的背叛,崔邺再也没去看荣荣,但鬼使神差的把她带回了上京。 反正是荣荣对他一见钟情,她自找的。 崔邺走神的这会,荣荣温热的吐息就在他耳边,她像只温顺又黏人的猫,在他肩膀颈间蹭来蹭去,不死心的等主人伸手抚摸,半响无果,于是得寸进尺,胆大包天的开始浅吻他的肩膀。 崔邺捏住她的下巴:“真浪。蛮女都如你一般么?” “殿下指什么?”荣荣终于得到他的注意力,眼睛亮亮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蛮族女子,遇见了喜欢的人春风一度,没有什么丢人的。” 她低头咬住崔邺的衣结,一点点解开,行动间她轻薄的衣料滑落,露出一片光泽素白的肌肤,胸前起伏还残存着没有消退的痕迹,吻痕……指痕……乃至牙印,崔邺眸色渐深。 荣荣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专心看着崔邺的脸。 平心而论,崔邺生的过分精致,又总是语带讥诮,在秾艳中不免添了刻薄,可长相总还是像的。 相似的脸,怎么会养出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呢?荣荣的目光细细勾勒他的眉眼,风流清隽,美得惊人,只是眼神太冷淡了,唇角也不带笑,也不愿伸手抱抱她。 他的熏香是过分浓烈的龙涎香,和崔游怀里轻浅的冷香绝然不同,清醒而残忍的提醒着这个事实。 荣荣捏住发上银簪,只要对准崔邺的胸膛捅下去,尖锐的簪子会刺破他的心脏,或是割破他的脖颈,簪子里的毒会保证他死的很快,便宜他了。 可还不是时候。崔游的死不是一个人就能做下的局,她要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血债血偿。 最终她只是抽出银簪,乌黑的长发倾泻,与崔邺的发丝交叠在一起,平添几分暧/昧,她吻上冰凉的薄唇,握住崔邺修长的手,带着他从肩膀一路探进里衣,被他手指微凉的温度激的一颤,轻哼一声:“殿下……” 崔游触摸到一片柔软,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身前的女子如同噬人的妖魅,顶着神似阿姐的脸,坦然向他求欢,目光也沉沦热烈,带着毫不遮掩的渴求,像是他内心深处最不可言说、也耻于提及的春/梦。 而他有了反应。 像是骤然被人掀开最黑暗的一角,那一刻重叠翻涌的愧疚和羞惭淹没了崔邺,自我厌弃的情绪攀至顶峰,他恶狠狠的推开身上衣衫半褪的女人,沙哑道:“滚!” “殿下?” 荣荣半跪在榻前,素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圣洁又下/流,她的表情无辜而不解,可身上一层薄纱几乎遮不住什么,反倒平添引诱。 她带着令人厌恶的关切靠近,用瞳色浅淡的眼睛望他,柔软双唇绯红,还残存着两人亲近后的润泽,在崔邺耳边一张一合:“殿下,可是哪里不适,我怎么能抛下您一个人离开?” 杀死她,就是杀死她承载的欲/念本身。 折磨她,亦是折磨因她而堕落的自身。 崔邺再次推开她,冷冷地喘息道:“不想走?那就候在院子里,滚!” 这次容不得荣荣歪缠了,崔邺一声令下,内侍们把荣荣拖了出去,在院子里才放开。内侍别过脸,不去看衣衫轻薄的荣荣:“娘子,奴婢为你拿件衣裳。” 荣荣披上外袍,朝小内侍行了不标准的中原礼:“多谢。” 小内侍慌忙闪身,即使荣荣现在被赶出来,可殿下不要的女人也比他尊贵,他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娘子,您是贵人啊。” “我是蛮女,算什么贵人。”荣荣笑了笑:“多谢,我知道是你特意为我拿了衣裳。”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但轻轻的打着哆嗦,小内侍才发现她没穿鞋,赤着脚踩在青石砖上。 虽说是春三月,可春夜格外寒凉,怎么受得住。小内侍刚要说什么,就见荣荣踏上回廊,倚在门外,轻轻的唱着什么,小内侍凝神去听——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越人歌。 荣荣自然不是真的关心崔邺,他若是干脆马上风死了,荣荣恨不得放烟花庆祝。只是难得崔邺撞进她的计划里,她就不会放过这个接近他的机会。 只是越人歌……是崔游教她的。 “哥哥,你给我唱嘛。” 他笑了笑:“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只唱给我心爱的小娘子听。” 荣荣脸红了,又有些期待:“那……那不是更应该唱给我听吗?” 他挑眉,温柔笑道:“……是啊,听了就要嫁给我。” 比起上京乐坊,荣荣的技巧自然是差的远了,可歌声中情意绵绵,婉转凄切,却是小内侍都能听得出的。 人人有爱美之心,荣荣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夜风吹动她的衣袂飘飘,小内侍看到她星点泪光。 小内侍暗暗感叹,殿下半夜召幸,可衣服鞋子都没穿就被赶了出来,可真够可怜的,她就那么心悦殿下吗? 一窗之隔,荣荣柔柔的声音宛如就在枕边,崔邺本就没有平复的心绪再次躁动起来,他最讨厌女人死缠烂打,特别是这种动了真心的,但现在他只想堵住她的嘴,让她发出点别的声音来。 荣荣自顾自的唱,心里恶意的想,若是能把崔邺气撅过去最好,她懒散的倚在窗边,背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崔邺长发披落,深红的里衣衬托着苍白的脸,烦躁中戾气横生,他从暗沉的内室望出来,像个拖人共死的艳鬼。 他绯红的薄唇轻启,冷道:“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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