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懿歌把袁野很快就轰走了,除了恶意影响办公之外,罪加一条,性骚扰。 袁野走之前还信誓旦旦说姜懿歌会接到他的预约申请,以两人过往的交情明目张胆走后门,让她加急处理。 冬季的夜色来得很快,姜懿歌又是一个人呆在店里,她回复完最后一条申请,已经是深夜了。 她走到了工作台,将刚接送而来的一只英短小猫进行毛发清洗,再用小风机烘干她的毛,将每一根毛发梳理得整齐划一,中短的小腿,浑圆的小爪,她仿佛能看见沾着奶液偷跑走的模样,此刻的它看上去是那样的灵动可爱。虽然它的脊梁背已然断裂折损,刚见到它还是仰卧的状态,睁着双瞳,她一下就能想到是受到了何等负重的外力才会如此,一定十分痛苦不堪吧。 姜懿歌把这只小猫清洗干净,过去两个小时之久,她知道自己思绪容易飘散,太过于细慢,便赶忙将工具都摆回原位,橡胶手套上灰污污一片,她抬臂擦去额头上的碎发,粘连的毛发乱飞,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这一个喷嚏让她想到与袁野十年未见,毛骨悚然的肢体接触,这些年她很少与异性有过情感上的交流,一个男朋友也没有谈过,甚至没能出现一个让她心荡起波澜的男人,她都怀疑自己是否是性冷淡了。 思绪跟着脚步走,她打开冷柜,将小家伙放了进去,轻声道:“晚安。” 当然手机上也收到了同样的问候,来自袁野—— “睡了吗?晚安。” 她承认心有些暖,但她很快按下锁屏,没有回复。 工作的时候还是不能分心,姜懿歌赶到火化室,一只金黄色的小博美被焚烧后只剩一堆骨头,研磨机在寂静的夜里轰隆作响,瞬时化为一堆白色的粉末,被装进了骨灰罐中。那是昨日不忍面对火化的年轻少女的希冀,她只想过几天来将罐子取回家中。 最后,她捧着客人寄来的纪念品放入玻璃展柜,锁上锁,才真正完成一天的工作。 月光透过窗帘洒在空荡的大厅里,映照出难得祥和的氛围。姜懿歌熄灭了店内的灯光,只留存着地台一圈暗黄的灯带为她指路,泡了一杯牛奶,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合眼冥想。 都说宠物殡葬师,耳畔终日萦绕哭泣,永远都会被传染悲伤,但她从来只是保持微笑面对每一位客人,她想,离别也可以是快乐的,生老病死亦是。意外与磨难,都是上天安排好,让勇敢的人们去承受,它们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她学会坦然面对人生大大小小的坎坷,也算度过了经年累月。 那个叫袁野的男孩,教会了她很多,也让她笃定了什么才是她想实现的梦想。 她掀开眼帘,高耸的墙面上印刻的一行字立在正中央——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姜懿歌在抽屉里拿出一本旧日记,指尖轻轻翻动。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一切仿佛还在眼前。 * “父母对于我来说,在我的生命里就如彗星般短暂地闪过一瞬间而已。从出生到有了记忆的岁数里,那么狭隘的时光,我才能感受到他们存在过。 爸妈生我生得特别早,那时候爸妈教我学会说话,走路,写字,游山玩水了很多地方,可惜的是,那时太小,记忆模糊,我都不太有印象了。我被托付给了外婆,外婆总喜欢在饭桌上诉说我曾经的糗事,说我把大海的浪花当成沐浴露,次次提到我都会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爸妈也会,他们总爱说我特别童真无邪。 自我五岁开始,爸妈就去了外地,之后也只回来了几次,掰手指能算清。而到我上小学之后,就一次都没有再回来过了。我怀念那个充满童趣,出口金句的我,那时那么蠢的我,是爸妈手掌心里最珍贵的宝贝。上学之后,无论是成绩,还是事事做到优秀完美,爸妈都不会因为我表现好回来看我一眼。 那时候,我一度怀疑是我没有从前那般可爱了,难道是他们以为我变得沉默寡言,心思承重了吗?其实我现在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啊。他们是不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保持永远天真单纯,是不是他们就会回来呢?哪怕像小时候那样抱抱我,说说糗事倒也快乐。 哦,对,我又想起来了。小学毕业,那次爸妈回来了,参加了太奶奶的葬礼,第二天又匆匆离开。 灰色的日子里缺失不了一场大雨,那天的雨很大很大,我记得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肃立站在墓前,那天是悲伤的,可我的心里却油生起一种罪恶感的高兴,因为我盼的爸妈回来了。我特别迫切想和他们说话,靠近他们身边,想说却又不敢,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能感受到,爸妈一点也不像曾经对我那么亲切了,甚至我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观察他们每一个细微的神情,我发现,爸妈也没有以前那样亲密了。这种感受比透心凉的大雨还要令人悲凉,我一直期盼的美好生活,很难再回到当初了。 我不敢问,不敢说,只有在离别的时刻,鼓起勇气走到妈妈面前,我想问出口的话是:你们是不是这次就留下陪我了? 可我看见她哀默的神色,我知道不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最后脱口而出变成一句:妈,你们是不是还要走? 我几乎用尽全力再藏匿自己的情绪,我懂事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胡闹过,争吵过,我好想放任自己撒泼一次,我就要做那个不听话的小孩,扯着妈妈的衣角,不让她走。可我没有,也许是我的性格太懦弱了。 妈妈说,你好好待在外婆身边,马上上初中了,学习抓紧些,要考个好学校。 我是不是考上你们就会回来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总觉得她在演绎电视剧里那些烂俗桥段,我也听出了她一走又是很久。 妈妈说,当然,等你上初中,我们就回来了。 那时,神经微微触动了一下,但是还是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抽去了。 每个孤单的夜晚,我就会偷偷躲趴在床底,翻那些家里沉箱底的相册,盘腿而坐在地板上,一页一页地翻。那些印刷出来的相片,不少画面早就泛黄褪色得严重,只有日期是鲜明的,却只停留在了儿时的五年里,合照变得异常珍贵起来。 我爱抱着毛绒玩具睡觉,总感觉那些用棉花做的小熊小兔子是真正给予我安全感的东西,它们可以代替母爱与父爱,去填满我心底真正缺失的那块漏风的墙。我爱把双膝蜷缩在腹前侧躺,就像新生婴儿安生地睡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可冰冷的床总是只有我一人,所以我用力抱紧自己,自给自足的炽热体温,能真切感受到妈妈曾经的怀抱,在梦里总能睡得安稳。 如果那些小熊小兔子能变成真的该有多好,我很需要一个玩伴,一个可以陪我度过漫长孤单的守护神。 那天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迎面突然闯出来一个浑身黄灿灿的大型犬,它向我狂奔而来,是的,它就像狂热粉丝见到自己爱豆时那种兴奋,向我伸出了舌头,一上一下喘着气,棕色的瞳仁冒着星星点点的光斑,身后的尾巴不停摇晃。它站在我面前足足有一分钟都没有离开,我当然跟它对视了好久,直到它的主人急匆匆跑上来。 因为没有牵绳,那位姐姐嘴上不停说着抱歉,她引着狗狗走,狗狗还那么留恋,只有我主动迈开步伐,它才为我让开道路。 后来我问我的好朋友,为什么它会粘着我,难道是它喜欢我? 好朋友知识渊博,不知从哪得出的传说,狗狗那样停留,或许是曾经走丢过,看你好像原来的主人,还有可能,是你们本身就有缘分呐。 我认为是第一种,狗狗就是会有灵性的。 所以,当我决定要养一只小狗的时候,小狗就真的向我奔赴而来。 那天回到外婆家,一只浑身沾满泥土的小黄狗冲出来蹭着我的裤管,我蹲下来朝它投去笑脸,它却对我吼叫出口,在我的手上留下了一道轻微的红印,没破皮也没有流血,我没敢告诉外婆,害怕她要带我去医院打针,还好我的好朋友带来酒精立刻给我消了毒,过去的每时每刻我都心惊胆战,以为自己就要发病而亡,但我还是很喜欢小黄,就算它对我不逊我也依旧对它好,给它准备吃的,和朋友一起为它搭建了小窝,还给它取了名字叫旺旺。 旺旺的命运多舛,外婆不喜欢狗,她要忙着经营小超市,有好几次她让驻店的大成子骑车将旺旺丢走,但旺旺总是能自己跑回来,大成子说,给它丢到五公里以外的田梗子上它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我打趣说,给它丢到美国,它都能飘洋过海游回来。 旺旺挠着家门,徘徊不定,还赌气不吃不喝,但就是没选择离开。我变着花样哄着它吃饭,它就愿意吃了,原来宠物就是那样不离不弃,它认定了主人,就会永远坚守自己的誓言。我曾认为父母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可他们一次又一次没有尽头的欺骗,让我感觉…他们还不如旺旺,算了,我不该这样说。 旺旺陪伴了我至今有一年的时间,虽说不长,但我会在它有限的生命里好好守护它,让它做世界上最快乐的狗狗。 就在昨晚,我还做了一场梦,在海风拂过的崖上,孩子被父亲举过头顶,笑得很快乐,那笑脸转瞬即逝,消失得太快太快,我在梦里流泪得很惨,醒了却又没醒,可我清楚感受到眼眶溢出的热泪打湿床单,我努力去找寻记忆的画面,我想重新记起爸爸的脸,可惜清醒过后梦早已消散,只是虚无一场。 旺旺跳到了我的床上,毛茸茸的小耳朵蹭着我的脸颊,仿佛在说不要害怕,不要哭,有我陪着你。 我终于找到了生命中可以倾注热忱的事情,我想我现在不会孤单了。” 姜懿歌眼里的泪吧嗒吧嗒早就将教台上的稿纸淋湿,那是她用黑色水笔手写的文字,被晕染得早就糊花一片,她手背胡乱抹干净脸上的泪珠,脚步匆匆就往座位上走去,下去前还不忘鞠了一躬。 公开教室里先是静默无声,随后全场掌声雷鸣。 姜懿歌跑到前排选手席的座位上,坐下后埋头抽噎起来。漫长的演讲比赛过去,她头都没有抬起过一回。 也没有从颁奖典礼时的大喇叭里听到她的名字响起。 会后,班级陆续撤场。 她口中的“好朋友”在经过她身边之时,梆硬的食指骨节敲了一下她的头顶,她抬起头,他朝她咧嘴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放学后,袁野倚靠在十班班级门口,姜懿歌背着沉重的书包朝他走过去。 “我有一个梦想,活生生被你讲成我悲惨的童年生活。” “我知道……” 姜懿歌细声如蚊吟,双睫和唇瓣都沾上了水光,染上了浅红,娇小的鼻尖还挂着泪珠,盈盈欲坠,这一秒是楚楚动人的委屈。 袁野不忍心再用玩笑话调侃她。 “走吧走吧,我们赶紧回家去看旺旺,要不然它又要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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