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而潮湿的冬日午后,灰蒙蒙的天空中弥漫着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阳光,仿佛宣告着这个世界的悲伤。 门匾“以歌”烫金色的花体字流畅如溪,私人工作室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猫咪和狗狗摆件,墙上挂着一些悼念的画作。 女人一身素雅的黑色绒面长裙,墨发披散肩头,细心地整理着柜台上的白色花圈和纸鹤,摆好后,眼神深邃坚毅望向台面上一只雪白的比熊,准备着最后的别离仪式。 小狗的主人,是一位胡茬矗立中年男士,此刻站在一旁,眼眶红肿,泪水不住地流淌。 女人轻梳着小狗的毛发,细巧地在它的周围撒上一圈玫瑰花瓣,然后双手宁静地躺在他柔软的肢体上。 她的嗓音清越如歌,“先生,请相信,您的宠物会得到最好的安排和关怀,它会在宠物天堂里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男客人颤抖着声音,艰难地说道:“谢谢,它会的。” 她微笑着点头,将小狗捧起,放置在木制的小窝里。她再次为它擦拭干净,然后轻轻地合上棺盖,给予它最后的安眠。 “您还是不选择火化吗?”她问。 男客人擦拭干眼泪,面色宽慰,“就让它住在这里吧。” 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飘来,不酸不甜,是给逝去生命的最后守望。女人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小瓷瓶,里面装着一束鲜花,轻放在棺材上。她合上双眼,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着,希望这只小比熊能在另一个星球里得到永远的幸福。 完成了最后的仪式,女人转身面对他道:“请节哀顺变,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我都愿意聆听,请随时告诉我。” 男客人还在注视着那沉寂的木箱,不愿离开一眼,“那段最艰苦的日子如果没有团团的陪伴,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生活,现在我回家,它不在,家已经不是家了。” 女人的声线依旧如清泉般娴雅,抚慰人心,“失去一个爱宠确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们无法阻止生命终将会逝去,这不是终点,请相信,时间会慢慢疗愈我们的伤痛。” 男客人随着女人的脚步往里屋走去,将手中的相框挂到那面满是笑脸的墙上,女人将木箱存放在底层的空档,最后一格,她将写满文字的便签粘贴了上去,看见字里行间的温情满满,好像有魔力似的,硬生生打入泪腺。 但她是摆渡者,船未靠岸,她的使命还未完成。 炽灯照耀的储藏室内满满当当,她拧住鼻腔,内心多了几丝忧伤。 女人陪伴男客人走出门廊,就在此时,一阵风铃声响起。 又有新客人来了,她脚步轻盈先迎上前,打开店门的瞬间,她愣住了。 秀俊的男人,浓眉大眼,轮廓走势硬朗,温雅的少年气质,还停留在旧时的温度,是她怎么也不会看错的,是他。 “懿歌,好久不见。” 男人笑得慵懒,黑色的九分长裤刚好卡到脚踝处,屋外的寒风凛凛,裸露的骨节处吹得有些泛红。 男客人见状朝她招手,“小姜,我先走了,不打扰你继续工作了。” “您慢走,有空回来看团团。”姜懿歌舒展笑颜道。 门口的男人未动,等客人走后,姜懿歌嘴角渐渐平缓下来,没有开口说话,敞着门自己就往里回走。 “哎,不是,怎么回事,老板!” 他跟着闯了进去,将门带上,风铃余声躁乱,打扰了这宁静肃穆的氛围。 “老板,不接客吗?”他朝她喊道。 姜懿歌落座在前台,神色淡漠,抬眼,“请问有预约吗?” 男人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的声线平直如纸,“您可以采用线上预约,完成后,我们安排专车上门接送您的宠物,还会提供净身整理,遗体告别仪式以及火化的项目,以及……” “停!”男人伸出手掌心,“我现在预约可以吗?” 姜懿歌眼神直勾勾拽着他,字字板正: “袁野,你搞清楚,我这里是宠物殡葬。” 她从见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来捣乱的。 袁野是姜懿歌儿时最好的玩伴,两人是邻居,从小一块长大,就在老旧没拆迁的邬塘村里。那时候楼房还是矮小的独栋楼,连排三栋,每栋都只有三层之高,一楼都是爱搓麻将的太辈们搭了几十多年的麻将档,三栋楼里的大人们都互相串门打牌唠嗑,大院子的空地就成了孩子们玩耍打闹的地盘。 袁野住在最里边的那一栋,最早来到这个人间。中间的邵家生了两胎都是男孩,当姜懿歌出生后,就成为了这村上唯一的女娃。姜懿歌天天黏在袁野的后面,哥哥叫唤不停,小丫头特主动,叫袁家父母亲也没辙,就差一岁,不多也不少,多般配啊,偷偷定了个娃娃亲。 姜懿歌午后都会被外婆喂一碗鸡蛋羹,吃饱后奔到院子尾,拖着要午睡的袁野到街上晃荡,女孩子不急着长身体,人袁野为了长成大高个,还不得多睡睡觉。奈何敌不过小姑娘的脾气,袁野也贪玩,更喜欢跟姜懿歌待在一起。 袁野教她学滑板车,上菜场帮家里斩肉挑菜,饿了还给她买炸鸡腿,每天牵着她去后山的幼儿园上学,人家孩子都是哭着进门,只有姜懿歌是笑着进门,哭着出来,因为袁野的班总是比她晚一些放学。 姜懿歌唯一和袁野不同的是,她胆子大。她从小就喜欢盯着泥地看蚂蚁搬家,还喜欢捉天牛,逮知了。邬塘村里的流浪猫狗不在少数,喜欢跑到一楼荫蔽的楼间躲起来,每家每户讨饭吃,久而久之,善意的邻居们都习以为常,聚在一块吃饭时,把剩饭剩菜挑到盆里,叫小孩子送出去喂猫喂狗。姜懿歌照顾它们的时候,蹲在院子后门的花园里面,还能透过正对着的窗户看见别人家摆放在旧电视机旁的鱼缸,她被吸引了注意,能停留一下午的时间看小鱼在水里畅游打架,再脑补出一顿脑洞飞天的故事。 姜懿歌喜欢观察这些生灵的日常生活,无论是空中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都是慷慨无私的大自然包容万象的美好馈赠。而废柴袁野,看见昆虫都吓得双手乱飞,更别提什么小型动物了。 那时候太奶喊他去笼子里抓只公鸡,他慌忙跑到小卖部买了姜懿歌爱吃的泡泡糖,献给小丫头让她出手帮忙。 姜懿歌钻进围栏,给鸡怔到扑扇翅膀互相相撞,鸡毛纷飞,鸡脚满地跑,姜懿歌好死不死,还把笼子给打开了,战斗鸡全部跑到院子里,袁野站在外面被团团围住,被啄了好几口,娇气得跟女孩一样跺脚大哭起来,姜懿歌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扑上去擒住了一只,转过身去举过头顶,袁野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度过还算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两人考上了不同的小学,但还是彼此最好的伙伴,在大院里又生活了六年,考上了同一所初中,袁野不知何故在初二那年突然转学而走,袁家全部搬离了邬塘村,人走楼空,再也没有人住进来过。 姜懿歌痛恨的是当年和袁野大吵了一架后,以为袁野还会找她求和,最后尝到的却是他连道歉都没有说出口的告别。她没有得到该有的解释,和一场天各一方的决裂。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头像没再亮起过,短信电话更是拨不通也收不到回复。 这位了无音讯的故人,在几天前主动加上了她的用于工作的微信号。姜懿歌本以为是客户咨询,直到对方发来一句:你看过一千零一夜吗? 姜懿歌:什么是一千零一夜? 一千零懿野。 这么无聊又老土的人,在姜懿歌的生命里,目前只出现过一个,那就是不告而别的竹马,袁野。 他又回来了? 作为青梅,姜懿歌太了解袁野那怕猫怕狗连路边的小麻雀都害怕的性子,今天,他居然养宠物了,她猜,应该是一只千年老王八龟。 袁野的话音响起:“我当然知道你现在在做宠物殡葬嘛,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姜老板?” 姜懿歌撑着脑袋,饶有兴趣道:“我猜是一只家养小宠物吧。” 他打了个响指,“很接近!” 姜懿歌:“他是不是叫杰瑞?” “那不是,我才不会起这么烂大街的名字呢,”袁野眯着双眼笑道,随后顿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朝她嗔怒道,“谁家养老鼠当宠物啊!” 姜懿歌冷笑,看来他还没听出来更深层次的暗讽之意。 男人这么多年了,还是够蠢笨的。 她的注意力放到了电脑上,线上订单量时时新增不少,她要赶紧给客户答复和处理了。 袁野见女人没搭理他,内心燃起莫名的斗志,敲了敲她的脑袋。 姜懿歌蹙眉,“袁先生,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如果您要预约请扫描台子上的二维码,如果您没别的事情,就请您慢走。” 袁野:“工作时间,那我能咨询一下关于宠物殡葬的问题吗?” 姜懿歌憋着一口气,“您想咨询哪方面?” 袁野歪起脑袋,“嗯…我朋友,养了两个宠物,一个叫草莓,一个叫蔓越莓,前几天回家发现它们两个猝死在家里地上,现场只有一滩水和破碎的玻璃,能推测一下死因是什么吗?” 姜懿歌没空跟袁野东扯西扯,但碰见他这么认真严肃的脸色,职业病犯了。 她作为一流的宠物殡葬师,当年为了考证,学了不少冷门专业的知识,解剖学,病理学,宠物心理学,都快将触手延申到法医领域,还是转头陷入了思考,耐心地为他解惑起来。 还没等女人开口,袁野就大笑不止。 他对着她轻挑上眉,“因为它们是两条金鱼啊。” 姜懿歌这一刻想打电话报警。 她起身大步绕过桌台,一把抓到男人壮实的手臂肌肉,拉着他就往前拽去,她力气微薄,又添了一只手,双手紧握还是未能撼动这棵大树。 袁野默默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小蜉蝣做着无用功,脸颊都憋得涨红一片,脚底不断打滑。姜懿歌无可奈何怒斥着,“你再不走的话……” 他等着她说出什么狠话,女人短促闷哼:“我走!” 姜懿歌的双手离开,却遭到男人将她搂向怀抱。 胸膛炽热,她感受到强大的安全感浇灌在她身上,也不知从何而起。 袁野在她耳边低沉地开口:“你知道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宠物,我给它起了个名字。” 姜懿歌全身的毛孔即将要引爆,咬牙切齿道:“什么。” “想我了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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