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尘仆仆却不见疲惫,衣饰换作平头百姓身上的粗布麻衫,低调却尤有翠玉配饰坠在不显眼之处,风雅就此不减损分毫。 名叫谢安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目光沉静落在她身上,信手而立,像在自家那般从容自得。 若不是墙角拂下枝条的柳随风摆弄,一如多少年头忆的故旧,提醒她,这是在自家,气势倒令她恍惚,好像五日的奔波没发生过,她还在建康,只是换个地方相见罢了。 他怎么会在此处? 刘姝做贼似的,将执着药囊的手背在身后,朱唇轻启,视线落在地上,话头停在舌尖,心里不住猜测。 或许只是赶巧,他在宜城有事做? 谢安这般人物,交游广泛。像他当时主动拦住她,亲自到场帮忙解决问题,或许同样的情形出现在了宜城,他就过来了。 但他为什么登门拜访? 或许是为了解决问题,需要打听消息吧。刘家在宜城作为乡绅,说不上低调,来找她是很正常的。 倒不如说,普通人置身陌生地界,当然先该投靠有过交情的人,再做盘算。 既然他在这有事做,她能提供什么帮助? 平心而论,谢安对她这个求人办事的人足够好,即便是出于他对自己要求——在建康城中,许多人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不分高低贵贱,都会得到他礼貌备至的平等对待。她也该以同等的待遇报答。 那么…… 提供暂时食宿,车接车送,有问必答,都不困难,也是她能够做到的。 思绪转过一圈,刘姝才浅笑开口:“几日不见,公子特意赶到宜城,是有什么要事做吗?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妾身不才,也能尽些地主之谊。” 却见男人轻笑开来,眨眨眼道:“这是你希望的吗?” 刘姝不明所以,茫然回视,疑惑浮在面上,很难掩藏。 男人见她如此这般,闭了闭眼,神情似笑非笑,缓缓开口道:“也对,现在确实不适合开口,但我也确实在宜城了。却不知道,女郎能帮我什么?” 谈到这些,刘姝才松口气,将方才的顾虑都说了来:“若是公子需要,刘府可以提供食宿,以便于公子歇脚;对本地情况信息不足,也可以提供情报。其他因我考虑不周而未曾提及的,公子也请尽管提就是了,我会尽力满足的。” “还是女郎考虑周到,我确实没想到住宿的事情……”谢安若有所悟般点点头,“因为我的本名比较容易引起关注,所以我在外时,只自称为安石。但就算如此谨慎,若是碰到旧友,还是会被认出来。所以,女郎提出能收留我几日,这样对我来说刚刚好,我先在此谢过了。” 站在角落的秉文悄悄瞅一眼自家公子,揣了揣袖子。 刘姝却是更放下心来,连连承诺道:“那请公子在大堂稍候,我差家仆去布置一番。文茵,摆茶。” “是,小姐。” 刘姝语毕转向后院,文茵将桌上账簿算盘与绣品收起,又将茶水布置到大堂,便悄悄候在一旁,低眉敛目,行为规矩。 谢安呷着茶水,味道清苦,入口醇厚,没喝出是什么品种。 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行动,没等将错误计划排除,倩影就回到堂中,对他微微笑道:“公子,布置好了,还请随我来。” 谢安有些诧异:“这么快?” 刘姝笑笑回答:“家父在世时开过学堂,家中尚有空客房许多。但公子要住,就有些不合适了。所以我差人把家兄旧居布置了一番。虽然人不在此住宿,但屋子日日清扫,也算整洁。细软家居都是新换的,若还有需要,告诉文茵就可。这几日文茵都会在家的。” 文茵却是咬了咬唇,祈求道:“小姐……” 刘姝装作横眉,软语像酥硬而香脆:“干嘛,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文茵才低了头,不情不愿道:“是,小姐。” 有事情啊…… 不动声色将现状收于眼底,谢安站起身道:“不必麻烦了。都说客随主便,我有求于你,又怎么能给你添麻烦。秉文与我同来,有事我当然找他。” 刘姝眸子转了转,也是点头:“也好。那公子请。” 刘府虽不如谢府贵得大气,胜在精致。越过大堂便是花园,水塘青莲翩衍,亭子在其间,青石桌面摆着围棋盘。柳树垂在门廊幽微之处,门廊四通八达,拱形白墙黑瓦,也有移步换景的意趣。 行至花园之后,倒是一处敞开的庭院,庭院中间屋子摆了书架无数,地面青砖依稀可见痕迹,旧时当有许多桌案在此,为求学奋笔疾书,日复一日。 刘姝凝望场中片刻,才微笑对谢安道:“这是家父书房,也是授课之所。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了。” 未及她再将人引进房间,谢安忽然问:“这书房的书,我可以借阅吗?” 刘姝迟疑片刻,才回答:“可以。家父爱书如命,有些似乎是孤本,以后这些书大概要随我兄长走的。” 言下之意,是要他小心对待了。 谢安点头应允,又道:“真长兄为什么不直接带走?” “一来,是因为他都倒背如流,二来,是三年之约未到,他留在建康还是回到家乡尚是未知数,所以暂时没动这些东西。”刘姝思考片刻回答,“不过眼下看来,要做好给他送进建康的准备了。” 看到她神色间的郁郁,谢安静静问:“那你呢?” 物什俱在眼前,却总让人怅然若失。刘姝弯了弯唇角道:“我背是背过,但书时看时新。书抵万金,既然是金,总是对男子重要一些。我总有一天会出嫁,看过就过了。” “我是说,把真长兄安顿在建康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天际一片橙红,映在地上宛若一层轻纱,将所有该沉在黑夜的情绪都撩拨起来。 刘姝望着谢安清俊悠然的派头,竟是忽然笑出来。 “大概,届时就该出阁了吧。” 谢安不觉如何似的,继续说:“听真长兄说,你计划招赘。既然是入赘,要留在宜城,还是建康?” 刘姝笑着摇摇头:“我确实考虑过,这么考虑也只是因为,我舍不得离开家。我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家父同我一起栽的。不名贵,但带不走。兄长出事跑这一趟,倒是让我想开了:人应当惜取此时,而不是停在过去。这趟回宜城,是为了听母亲的话,处理一些这边的财产,给哥哥以后铺路。等这边处理完,我大概会在建康留着,直到出嫁吧。” 话到此处,女子脸上兴致就更差一些。 见好就收,谢安默默跟在刘姝身后,凝视着窈窕身影,很多话在脑海盘旋,不知如何落地。 书斋之后便是一个更小的花园,以一棵老树为中心,将院子分为三坐。 刘姝介绍道:“中间是我父母居所,现在放着父亲牌位。西边那处是我兄长住所,也是公子要住的地方。东边是我的住处,文茵同我住在那里。一般而言,早上辰时以前,晚上酉时之后,我都会在家中。如果有什么急事,直接到我院中来找就是。 “吃食我会差厨房定时送到院中;车马府上有三辆,我平时只用一个,另外两个公子随意取用,告知门房即可;服饰洗浣之事,送到厨房旁边的水房,我会叫文茵带秉文走一走认认路;公子有额外需要尽管提,妾身随叫随到。” 语气不见许多波澜,恢复初见时的冷淡。 心底叹口气,谢安微笑道:“我记住了,多谢女郎。” 刘姝将他带到西边的院子,便礼一礼,退出去了。 谢安四下打量,院子当然不能跟他在谢府的比,但朝南朝东的两个住房,布置规整,器具崭新,都是为他和秉文新换上的。 差秉文把驿站的东西都带回来,谢安乖乖坐在西院,望着越过墙头的柳枝,啼笑皆非。 此行他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听到她说嫁给谁都没有区别,彻夜未眠计划婚礼仪程,向家人报备,亲自去提亲。 听说人回到家乡,就赶了来,连该说什么都没准备好,只为了先见一面。 还有那么多荒唐事,居然都无法回顾了。 只因为她眼里,他只是个客人。 不是她能够依靠的人,而是她欠恩在先,要回报的人。 诚然,是他起意在先,是他提条件在先,但那都是为了让她放心把事情交给他…… 不是为了这么相敬如宾的。 这倒提醒他,他必须赶在在刘姝处理家产回到建康钱,将婚事提了。不然等他回到建康,风言风语随便传传,只怕是等不到人心甘情愿嫁,也等不到婚后的来日方长,只能等到报恩献身了。 他以前不是没遇到过想献身的,拒绝是因为看不上,但…… 如果他这几日得不到她的青睐,就只能祈盼这招有用,她能先嫁给他吗? 尽管他自问,作为男人,他应该算不错的。但如此得到爱人,终究…… 不是不能接受,但比他想要的那种,差了很多,很多。 将叹息压在心底,谢安将脸埋在手掌,久久未动过。 得制定计划,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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