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君玥宜睡得并不安稳,早早地就起了床,红琇和玄默甚至还在睡着。 君玥宜轻手轻脚地下了榻,走到外间给红琇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 玄默的睡姿一向比红琇的好,一夜下来被子好似没动过位置,她警觉性也比红琇好,君玥宜怕惊醒她,索性就没动她,推门出去,竟是没有半毫声音。 外面天刚蒙亮,月亮落得尤其晚,还在她抬眼可见的地方悬挂着,君玥宜看着月光,似在放空,又似在沉思,良久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屋子,背影纤瘦,但带着一种不可撼动的坚定与决绝。 君玥宜再度躺回去,直到听见外室传来起床的声音,等了一会儿方才下榻。 红琇收拾好东西,见君玥宜出来,一愣:“小姐今日怎的起这般早?” 君玥宜伸了个懒腰:“有正事要办,当然要起早。” 红琇不解:“小姐并未说过今日有事,玄默姐刚刚出去去买早点了,” “不急,”君玥宜面上带笑,“先洗漱。” 等玄默回来,君玥宜吃完最后一口茶糕饼,用手绢擦了擦嘴,看着对面也将撂筷的两人,语气如常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我让你们考虑过的?” 红琇和玄默动作一顿,随起身跪在地上:“小姐,我们二人的答案早已告知小姐,绝不会变。” “若非小姐,我们怕是早已死在乱巷之中,何以活至今日!” 君玥宜看着她们二人,叹了口气:“这终是条不归路……” “小姐!”红琇看着她,红了眼眶,“我们二人曾将犯下神佛难恕的罪过……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小姐抛下的。” “我不过乱世遗留的一株浮萍罢了。”君玥宜微皱着眉,“自己尚且不知何去何从,跟着我提心吊胆,过着刀尖嗜血如履薄冰的日子,有什么好的?” “有小姐在,便是地狱,我等也要走上一遭。”玄默眼中坚毅,晃得君玥宜不得不移开视线。 多说无意。 “那便去打探一下今日都有哪些人,”君玥宜望着空气中的尘埃,“我不想再等了。” 玄默拱手应是,起身离开。 红琇依旧跪在那儿,看着君玥宜,哽咽开口:“小姐真要入将军府吗?皇……他们不会希望小姐这般委屈自己的。” 君玥宜扶她起来,替她拭去泪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这般爱哭,以后得是什么样的夫家才能让你这金豆子少流些?” 红琇抿唇不言,只是眼眶里又有水光打着转。 “罢了。”君玥宜无奈,“看来以后为你择婿要多费些心思了。” 红琇没忍住,泪又滑下来,君玥宜有些郁闷,道:“曾经见你从高粱之上跌落,断了肋骨,足足一个月不能动却也没流一滴眼泪……莫非是被我娇养的?”说着弯下腰,“你看玄默,昔日练武最数她爱哭,如今不也是滴泪不流吗?怕真是我娇养出来的?” 红琇皱眉纠责:“那时哭的是我,玄默被我带哭的,只有小姐在一旁笑话。” 君玥宜认真想了想:“有吗?” 红琇点头,细细帮她回忆,全然忘了哭泣:“那日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又去练了桩功,还沿山跑了十圈,我累哭了,玄默去安慰我,结果被我带哭了,小姐过去之后却笑得甚欢。” 君玥宜脸上笑容更甚:“那时你二人不过刚上山几日,便如此没出息,我可不得好好笑话一番?” 红琇摇头:“小姐不止笑话我们这一次呢,还有……” “好啦好啦,”君玥宜见她竟真要和自己掰扯,赶紧把她的脸朝向满桌还没收拾的碗筷,“玄默不在,辛苦你咯。” 说完便进了内室。 “……”红琇与那些碗筷面对面,刚刚消散的悲戚之色又涌上眉梢。 小姐啊,你这一招王顾左右而言他,已经用了十多年了。 一炷香后,玄默带着名单回来,君玥宜扫看了一眼便将字条烧掉。 “红琇,梳妆吧。” 红琇拾起梳子为她束发,玄默道:“宫里来了消息,说昨日珩王殿下因与陛下就洛城粮仓的事情发生了口角,陛下让他去守城墙了。” 君玥宜眉心微皱:“哪边的城墙?” 玄默摇了摇头:“信中没说。” 君玥宜深吸了一口气,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珩王扯上联系,只希望那晚只是她的错觉。 “还有一事,”玄默再度开口,“今日小六子找过来,说有人在探查小姐的身份,但对方的身份尚不得知。” 君玥宜将那口浊气吐出来,眼眸凌厉:“不用理会,想来也查不出什么。” 玄默点了点头,红琇满脸担忧:“小姐真的任由那些人查吗?” 君玥宜笑看着她:“怎么?不相信我?” 红琇恼道:“当然不是!只是多事之秋,我担心小姐。” 君玥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任由红琇在自己的头上摆弄,笑了笑:“谁还不是条池中鱼了?” 亥时, 罗姑正在迎客,今夜醉吟楼的人异常多,只因浮柯要弹奏自创新曲,凡在京都的文人骚客都想一赏仙音。 相较于忙的不可开交的罗姑,君玥宜就清闲多了,红琇这边为她捯饬了两个时辰才放过她,待换好衣衫从里间出来,就见那两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还不自知。 君玥宜琢磨了一番她们的表情,满意道:“看来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红琇和玄默简直以为这个小姐被换了一个魂。 君玥宜平日里不好浓妆,就算要弹曲,也只是淡妆,且以轻纱覆面,清冷不近红尘,就是一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仙子,纵神秘让人想去探究,却也只能望而却步怕亵渎神灵。 而如今胭脂水粉在她的脸上添了几分媚色,这一袭朱砂红裙让她变得更加妖冶,如同一株曼珠沙华,美得让人深知其根剧毒,却仍要不管不顾的靠近。 “你还是……我家小姐吗?”红琇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自为她化的妆。 君玥宜顺了一下身后乌黑的发丝:“看来效果达到了。”说着看向玄默,等着她的反应,谁知被她看这么一眼,玄默竟流了鼻血。 君玥宜笑的浑身发抖,赶紧给她一块绢布:“超额达标?” 玄默仰着头,又点了点头。 直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和银镯子相撞的声音,君玥宜敛了笑,玄默捂着鼻子纵身跃上屋顶的梁柱上。 她负责暗中保护,红琇负责君玥宜起居,各有分工。 “浮柯姑娘,宾客已到,姑娘可以登台了。”罗姑在外面笑意盈盈,宾客多,银子就多,她就高兴,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君玥宜带上面纱,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 说着,红琇为她开了门,罗姑看到她的那一刻,呼吸一滞,险些呆住。 君玥宜看着她,眼里含笑:“罗姑辛苦,带路吧。” “诶……诶!”罗姑忙不迭的点头,走了两步都差点摔倒。 而君玥宜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眼里那点笑意消散的无影无踪。 将军府……别来无恙啊。 醉吟楼宾客如云,个个翘首以盼,直到那道门打开,红色的身影徐徐而上高台,顿时一阵欢呼。 君玥宜微微欠身,抚琴而坐,纤指划过琴弦,眼睫低垂,掩去了眼里的悲苦,指拨琴弦,袅袅琴音让原本喧闹的人们安静下来,似行云,似流水,似深山鹧鸪,又似雨过清风,是一份安谧恬淡,也是一份自由洒脱。 二楼的一个厢房内,主位上的人一身花青色金丝麒麟纹的长袍,一手撑着脑袋,平日里凌厉如锋的桃花眼轻阖着,似是睡着了,但随着琴音点动的指尖告诉众人,他还醒着。 坐在下位的傅天申不住地喝茶,这新曲倒是没听进去多少。 “傅公子。” 傅天申一听有人叫他,立马起身对着那人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那人仍旧假寐,许久未说话,就在傅天申怀疑自己过于紧张而听错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早知傅公子痴迷于这醉吟楼的琴音,如今算是见识了,果真不凡。”说着,这人终于睁开眼睛,一双极具压迫性的眼睛看着傅天申,“不知傅公子对这首曲子有何见解?” 傅天申咽了口口水,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如他不知为何走在半路会突然遇见珩王和润王一样。 他刚从家中出来,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了车,掀帘一看是润王,润王不过十八岁,母亲虽是妃子但已不受宠多年,傅天申自然不惧怕他,便不打算下车,谁知又出来一个珩王!他们皇子都如此清闲的吗?闲到来拦他的马车? 但对方是珩王,是当今陛下最为宠信无人能比的珩王,是天下百姓人人称赞的不败将军,他将军府远远不及。 于是他下了马车,打过招呼要走,谁知润王却来了兴致,听他说去赏曲无论如何都要一起去,珩王向来宠爱这个弟弟,自然开了口。 傅天申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如今这般憋屈。 “微臣认为……不及宫中琴师,”傅天申又咽了口口水,“民间陈词艳曲,如何与宫中庙堂圣音相比。” 楚珩微微挑眉:“哦?那这么说,是本王俗了?本王怎么觉得这曲甚妙,宫中琴师不及她三分呢?” “就是就是!宫里那几个老头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首都要弹烂了,如何能与这妙曲相比?”润王楚昇涵道,他眯起眼睛:“此曲如云如烟,如风似水,飘飘然遇见琼楼,恍如仙境,听仙人之音。” 傅天申即刻跪下,脸色吓得苍白:“臣并非此意,是臣不懂欣赏,口出狂言,望殿下恕罪。” 楚珩微微一皱眉:“口出狂言?莫非你是在说陛下钦点的琴师徒有虚名?” 傅天申简直要哭了,“砰”的一声磕下去:“臣不敢!” 楚珩凝视他几息,随即笑出声:“本王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何必如此当真呢。” 傅天申惶惶抬头,见珩王没有看自己,而是盯着那扇门,松了口气,这才发觉里衣早已湿透,湿漉漉地糊在身上难受得很。 傅天申不想再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坐了一会儿便借由离开了。 楚昇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转头笑眯眯的看向楚珩:“七哥,这次你可是把他吓惨了。” 楚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问道:“我何时吓他了?” 楚昇涵一哽,一时间竟找不到证据。 楚珩笑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样子,道:“这回出气了?” 楚昇涵猛点头:“当然!回本了!” 国子监前几日在筹备马球比赛,傅天申作为对头暗里使诈,让楚昇涵的马匹受了惊以至输掉比赛,楚昇涵身为马球王者,怎会容忍如此大辱,登时就去找楚珩告状去了,正好楚珩无事,二人便前去将军府,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傅天申了,索性换个地点报仇,还能听曲儿,何乐而不为啊? 楚昇涵想到这儿,便问楚珩:“七哥,你觉得今日这曲如何?” 楚珩看他:“你不是体会颇深吗?” 楚昇涵想起自己的那番高谈阔论,不禁红了红脸:“我终究还是个门外汉,体会当然没有七哥深。” 楚珩看向门口的方向,傅天申走后就没让人关,他也只能看到一片小小的红纱。 “与你所言尽同,不过……”楚珩似是在透过那片红纱和这悠扬的曲调看透君玥宜的内心,“浮云终散,逝者如斯,便是琼楼玉宇,也只有仙人一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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