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庄林烫了脚收拾了厨房,回了主屋。 月光透过已泛黄的窗纸洒在屋里的地面上,张氏侧躺在床上等着庄林回来。 庄林开了主屋的门,就见张氏正要从床上坐起来,赶忙制止了她:“你莫担心,我好好回来了,睡吧!” 张氏又躺好问他:“辞工的事儿说好了?掌柜没生气吧?” 庄林见她精神也好,一时半会儿估计是睡不着的,边解衣裳躺上床边把白日的事跟她说:“说好了,掌柜人心善的很,不仅工钱给结了,还另给了三两,说是给孩子买零嘴儿,我正好拿那钱买了点粮。你是不知道,县里也乱起来了。听掌柜的说是流匪到了县城周边,县老爷怕流匪冲撞进城,城里现在防备的紧。好家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我背着粮没走完一条街就被盘问了两次,这时候哪儿都不太平啊!” 张氏见他上床,自己往里挪了挪,两人挨挨挤挤在床上,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你说,官差捉的到这伙人吗?要是真能捉到就好了,那可积大德了。前几日,庄宏媳妇来跟我解闷儿,说起杏花村遭了难的那几个姑娘,真真是可怜。那些个匪盗,就该都拉去砍头!”许是因为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张氏说到最后简直是咬牙切齿。 庄林见她说的激动,赶忙安慰她:“别气,别气,你身子不好。你看县里那么多官兵,肯定能捉到。到时候也不要等秋后再斩了,趁过年前,个个都拉到菜市口,手起刀落,让大家都安心过年。” 庄林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逗的张氏笑个不停。 “行,庄大老爷说砍就砍!”张氏打趣道,“睡吧,我不闹你了,你今儿走一天的路了,赶紧歇吧!” 庄林见她笑了,心下安定,几个呼吸之间意识就模糊起来...... 夜色沉沉伴着雾气笼罩在天地间,黑暗中那些残忍的计划,正拉开帷幕。 接下来几日,庄林白日里和村里的男人几人一组的轮流上山巡视,下午回家就开始收拾厨房后面的地窖。 地窖开口正好在柴堆后面,有些年头没用上了。庄林先是敞了一个白日给它透气,又点了的干艾叶进去熏了虫蚁。敞了一日夜后,庄林下去看了看,没有积水或是塌陷,他将地下清理干净,又将那天背回来的粮食背下地窖,备了个夏日的竹躺椅,又将家里多的一床旧棉絮垫上去,几个竹筒装满水放进去。 小月白蹲在地窖洞口看她爹忙活半天,既害怕又好奇:“爹,那些流匪真的会来吗?他们要是来了,咱能打得过他们吗?婶子们说那些坏人都有大刀,爹,咱村里人有大刀吗?” 庄林听她绕的头都昏了,扶着梯子边往上爬边敷衍她:“不知道啊,你爹我也没见过啊,咱没大刀,咱有其他的嘛!哎呀,你闻到糊味了吗?你是不是把饭烧糊了?” “呀!”小月白一声尖叫,跳起来就往灶边跑,揭了锅盖一闻:“没糊啊,爹你闻错了吧,饭好着呢!” 庄林拍打着身上的灰走过她身后:“那是我闻错了?我去外面洗把脸,你看着火。” 心里为自己成功糊弄走女儿得意:“小烦人精!姜还是老的辣啊!” 庄林辞工回家的第十日,这一日正好是庄宏和庄林等四人去巡山。 今日是个阴雨天,阴云密布,雨丝轻薄随着凉风吹过飘散在空中,庄林和庄宏穿着旧蓑衣缩着肩膀蹲在村口梨树下。 四人本是约好辰时在村口梨树下见,庄宏和庄林两个先到了,正说着闲话等其余两人。 庄林无意间往村外的一瞥,见有人远远的行来。 那人衣裳不整,披头散发,步履蹒跚,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边走边躲躲藏藏的四下张望。 待那人走近几步,庄林一眼就认出是庄宏的二弟庄达。 庄林赶紧推了一把正在感叹早上的杂粮噎喉咙的庄宏:“你二弟今日回来?他看起来不大对啊?” 庄宏听他说这没头没脑的,又顺着庄林往背后一看,可不是他二弟! 只是人看着确实不大对劲,像是遭了大罪 。两人看庄达走的跌跌撞撞,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赶紧跑过去一人一边架起庄达的胳膊。 庄宏一摸到他二弟衣服就觉得不对劲,这寒冬天,衣服尽然是湿透的。 庄宏见二弟脸色青紫,牙关咬的死紧,见着自家人话都说不出,浑身还直打哆嗦,当下也不敢问发生啥事,跟庄林两个先扛着庄达大步往自家去。 两人扛着庄达到了家门口,庄宏边走边喊了自家媳妇去烧水,又让正在堂屋蹲着啃馍馍的二胖去叫爷爷到二叔房里。 两人三步并两步的扛着庄达到了他房里。进了屋庄宏把他二弟放在床上跟庄林说:“帮把手,得把他身上湿衣服都脱了才好。” 二人又一阵忙活,刚把庄达赤条条的盖上,庄满仓提着烟杆就进了屋。 庄林不好听人家私事,转身跟村正问了好,就去厨房帮着提热水。 等着热水烧好,庄林提了桶兑好的热水大步往庄达屋去,房门轻掩,屋里没有声音。 庄林把桶放在地上敲了门,喊了声:“我提了桶热水来。”提起热水推了门进去,屋里三人像是在庄林去提水时受了惊吓,都是一样脸色铁青,把庄林吓一跳:“叔,你们怎么了?咋脸色那么难看啊?” “庄达说,县里杀起来了......”庄宏一脸惊惧低声说。 “杀起来了?杀谁?”庄林话刚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流匪进县城了?什么时候的事?县里那么多官兵呢?” 庄满仓惊魂甫定的坐在床尾,看着二儿子在被子下蜷缩成一团也还在瑟瑟发抖,他牙关磕碰的厉害,说几句就要停一下:“昨晚上开始的......先是有几处民宅着火,巡城官兵就去救火,当时我们都只当是天冷......那些人在家生火取暖点着了......哪成想官兵去了一会儿......那几处着火的地方又爆了,声音响的很......整个县城都震得抖,到处都有人哭喊,说是死了好些救火的官兵。街上本来人很少,但是炸了之后有些挨的近的屋子被震坏了,屋子里的人都在往外跑,这时候冲出来一伙人......在街上见着人就砍杀,还抢了好些店铺......我在书局二楼上看着十来个人提着刀就冲到对面天香酒楼,当时就把掌柜的砍死了......走的时候抢了好几个大包袱......我本来想走城门,但是城门关了还有好几个歹人守在那儿,我躲在旁边的茶铺里看着原本守城的那几个官兵一身血的倒在边上,估计是活不成了......我是跳了玉泉河顺着游出来的。” 庄林听他一说完,脑子里只剩嗡鸣声。四人一时半会儿都没再说话。 半晌,庄林先开了口:“若真是流匪,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敢直接在县城里下手?那么多官兵,不可能都炸死了。先前流匪只袭击村庄,现在他们冒着那么大风险袭击县城是要干什么?” “胃口越来越大了!”庄满仓低声说,“这档口,县城是去不得的,但是我们得想个法子再打探点消息,知道的消息越多,咱们村才好应对。今日不去巡山了,你们两个找上人在去县城的路上看看还有没有咱们村在县城的逃出来。记得,不是熟面孔不要露面,藏好喽!” 庄满仓说到最后面露狠色,紧盯着庄宏庄林二人。 “今天若是打探不到消息也没关系,但是你们哥儿几个都得给我平平安安、全须全尾的回来,听见了吗?” “知道的,满叔!” “我晓得轻重,爹你放心!” 二人保证之后,赶紧出门寻人出发。 因为还有两人在梨树下等,庄宏两个也没再耽误时间去另找他人,一路疾跑到村口,叫上二人,就往村外去。 其中一个正是庄海,他一头雾水:“两位哥哥,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今儿不是上山去吗?” “今日不巡山,出事儿了,先跟我们走,咱到了再说。” 庄海两个见他们神色不对,只好先跟着跑。 这一跑就到了往县城去的路上,他们在半道的一片小树林里藏起来后,庄海喘着粗气问:“两位大哥......这下......可以说了吧......” 庄林二人平复了呼吸后又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庄海二人听了脸色煞白,冷汗涟涟。 庄林只好先宽慰他们道:“先别慌,事情后来怎么样我们现在也不清楚,万一县里官兵后来把流匪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能。咱先等等还有没有出来的人,哥儿几个万万慌不得,村里老弱妇孺还得靠我们呢!” “是了,是了,慌不得!”庄海念叨着,慢慢稳住慌乱。 三人在树林里这一猫就是大半天,因着今天天气不好,路上没见着几个人,多是往县城走的,从县城出来的一个都没有。 几个人等的浑身冰冷,干脆商量轮流盯梢,庄海和庄林正在密林深处活动活动,不然人都要冻僵了。 庄林和另一个人一眼不错的望着县城方向。 才到申时末,天色就有些暗了,空中依旧飘着几丝细雨,林子里充斥着清新的草木味,除了后面传来正在休息的两人窸窸窣窣的活动声,整个林子连着这条空无一人的路都安静极了,这里仿佛成了天地间被神明遗落的一隅...... 酉时过半,正在庄林几人想着要不要先回去的时候,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也是像庄达昨日那样,走的跌跌撞撞。等他走进了看,这人神色恍惚,衣衫褴褛,右臂上还有条大口子,血都凝固在伤口上了,衣裳上也是斑驳血迹。 庄宏低声问:“你们谁认识?” 庄海在昏暗的天色下仔细看了一会儿才不确定的说:“他像不像城里那个布店的伙计?” 庄林是觉得看着眼熟,听他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了:“是,老纪布庄的伙计。我跟他打过交道,是咱下游合水村的人!走,去帮他一把,问问他。” 眼见那人神情恍惚的就要摔倒,四人赶紧从林子里跑出来。 站在离那人几丈以外,庄林开口招呼他:“你是老纪布庄的良子是吧?我是积香斋跑腿的庄林啊,咱之前在老纪店里见过的,哥们儿你还记得吗?” 那人见路边的林子里突然窜出来几个汉子,惊恐之下以为遇到了强盗。本来带着伤又惶惶不安了一路,这一吓就要翻着白眼倒在地上。却听这汉子叫他的名字,说是见过的。这个叫良子的男人软在地上,眯着阵阵发黑的眼睛使劲看了看,确是往日见过的人,只又冷又痛又怕又吓一时半会儿脑子像是被糊住了,叫不出名字,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庄林几个本就是怕吓着他没敢直接过去,结果这人眼睛一翻就晕了,唬了四人一跳,以为人死了。 几步冲到他身边,庄宏一试鼻息:“还有气,他这样子咱要是不管可能就得死这儿了。” 庄林想了想说道:“先带回村里吧,他们合水没咱村近,等他缓缓再送他回去。” 几人商议好,庄海把这人往背上一背,回庄家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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