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霭醒过来的时候,身旁没了人。蓬软的床稍稍塌陷去一点,犹有余温。 她看着那个凹下去的痕迹发了会儿呆。 他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这个念头交裹着委屈漫上来的那一瞬,时霭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气。 自作自受。她自己提离婚,好聚好散,全身而退,乱七八糟,负面情绪一股脑倾泻给对方……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她掀开被子,靠着床头慢慢坐起来,浑身酸胀无力,尤其是膝盖和腿弯,锁骨往下,都是暧昧痕迹。 很疯,第一次见这么疯的岑绎西。 从后面,看不见他的脸,她是绝对臣服的姿势,而他是她的王,掌控者,带着居高临下的侵略感。 在床上和她说耍赖的情话,要纠缠她,要她不准压抑喉间的愉悦,要她承受,要她沉沦,要她失控。 所有的羞赧、廉耻、委屈、不安、难过、揪心、猜忌、争吵都抛诸脑后,全身心交托给了他,她缩成一颗小得不能再小的果壳,在他的玫瑰星河浮沉。 赤身胴体,毫无矫饰,彼此袒露最真实的自己,也接纳彼此的最本我。 窗帘拉开了一缝,漏进来一线光,落在靠窗的圆几,和犹带露水的荔枝玫瑰上。时霭记得,岑绎西不在家,花店没有续订,那里的花瓶已经空了好几天了。 她忍住双腿的酸疼,撑着床头柜借力起身,顺着注意力走了过去。 时霭拉开窗帘。 清柔晨光洒进来,视野逐渐明晰,圆几上放置的东西也逐渐看清。一束饱满含露的粉瓣玫瑰,一个黑丝绒盒子,一个冷灰色的智能音响,音响下,压着一只信封。 这里除了一个花瓶,其他都是新添。 时霭怔了稍顷,摁动音响的开关,悠缓的歌声就淌出来,是John Lennon的《Jealous Guy》。 音响底下的信封抽出来,撕开封口,里面静静躺着一张信纸。她呼吸一轻,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这封信。 “ 霭霭: 展信佳。 应该是这样问候的,对吧?原谅我很少写信,还很生疏。 决定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在江城,那家纹身店还开着,那位店老板也还在。原谅我瞒着你这件事,你也没告诉过我,店里还有过“时光慢递”这么老套情怀的邮寄业务,是不是?咱们扯平了。 我猜你已经想到了,是的,我找到了你当年没寄出的信。 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因为它原本就是寄给我的,对不对? 我会妥善保管。 当真正准备下笔了,我却踌躇,从江城斟酌到伦敦,怕遣词造句太做作,让大编剧见笑;又怕太过烦琐,啰里啰嗦,讲不到重点。那几天我几乎泡在AIR Studios的录音棚里,心想,还是写首曲子简单。 但却忽然联系不到你了,写信这件事就被我无限搁置。 回家了,和你大吵一架。 今夜,看着在我身旁熟睡的你,我想到我该给你写点什么了。 对不起。 我口不择言,让你伤心了。 当时我在气头上,话赶话,那些不是我的本意。 不是为我辩解,我生气的点在于:我感觉你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我觉得你是抽离的,总用局外人的眼光,在默默观察我们这段婚姻。我始终找不到症结所在,昨天的争执让我意识到,你连爱我都小心翼翼。 你将我架得太高,自己摆得太低,似乎不相信我会爱你。 你预设的未来里,我们没有未来,都是些糟糕的结果。我想了很久,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对我们的婚姻悲观。 可能我们有个轻浮的开始,让你觉得我给不了你未来——但在我预想的未来里,早就全是你。 你原本就拥有了我。 岑绎西是属于时霭的,从里到外,完完整整。 请相信我。 要怎么说呢? 首先,我要纠正你第一件事。 时霭哪里不值得被爱了?你真的不明白她有哪些独一无二的美好特质吗? 爱上她是那么顺其自然又理所当然的事,我讲不清,我只知道和她相处好舒服,每一天都是惊喜,她是个有边界感的姑娘,只是太有分寸感,让她的伴侣很头疼;她细腻通透,在人群里能轻易捕捉别人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去照顾旁人的情绪;她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个体,过分有共情力,愿意去尊重和理解每一个个体;她面冷心热,其实好容易心软;她把生活和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内驱力极强,让我心安;她总是不用我多说一个字,就理解了我所思所想,我们好有默契…… 好了,煽情的话说太多,我起了鸡皮疙瘩,总之,我眼里的时霭,她让人好心动。 她愿意陪着我做一些无聊幼稚的事,我抛的烂梗她都接,我分享的歌她都好了解,她还会冷不丁地吐槽我,她会面无表情地骂人,她会装着淡定耳根羞红,她偶尔冷幽默,她偷看我的眼神很专注。 她认真到死板的样子也很可爱,天啦,哪个笨蛋会这么一根筋去喜欢一个混蛋这么久啊? 其次,我要纠正你的第二件事是: 我并不完美,我没那么好。我也有缺点,臭毛病一堆。 这样的我,你大病初愈就欺负你,心里想的是,是我的,哪儿哪儿都是我的,我不是神,只是在占有你的,一个男人;这样的我,听到你和别的男人,连交往都算不上的际遇我心里嫉妒,我的嫉妒多没道理,你的人生不该理所当然围绕着我转,我让你那么难过了,我还兀自介意着这些东西;这样的我,高高在上、咄咄逼人、轻飘飘的态度,去诘问一个喜欢我很多年的姑娘,把她惹哭了,把所有的事情搞砸了…… 我其实不擅长直白的去表达喜欢与爱意,熟悉我的人都会说我自我,我不以为意,也不屑于解释,我不太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好的坏的,都无所谓,或许……的确是很自我吧。 我曾经是一个高度理想主义的人,我对音乐的追求近乎纯粹,不愿被任何形式以捆绑,不希望任何人过度干涉我,这种理想主义带来的自我坚持,让我长期处于痛苦与矛盾里,因为理想主义显得不近人情,不被理解,但当时——似乎只有你理解了我。 扯远了,我只是想说,我希望你多干涉我。 一开始我认为,结婚是桎梏,现在我想纠正它:如果结婚是桎梏,那我甘愿为你套上枷锁。 我收回因为合适才和你结婚这种混账话,我想因为爱。 因为你爱我,我也要爱你。 束缚我,占有我,依赖我,对我提要求,对我发脾气,对我有所期待。 学会被我爱,霭霭。 请放下滤镜来看我,我不要当你的“神”。 不要喜欢你自我构建里的那个人,不要想象我,来爱最真实的我。 宝贝,来爱具体的人。 我记得那天的云,天气很好,天空很美,云很安静,身边的女孩也很安静。 那封信的收信人落款是那三个字。 你可能不知道,那天我有了组建乐队的最初构想,从一个名字、一个乐队loo开始,因为青涩和不成熟,我并没有采用过,也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但你猜得分毫不差,飞艇云,就是这三个字。 我涂鸦的纸团砸到你,又被你拾到,冥冥之中,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它属于你的青春,也属于我。 飞艇云属于时霭。 说到这里,最后。 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这次我想郑重些。 如果你还愿意接纳这个满是缺点的岑绎西,请打开桌上的黑色盒子。 然后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的答复。 岑绎西 ” 时霭的手在颤抖。 颤抖着放下手里的信纸,心潮汹涌,眼眶有酸意。 她抬起手背轻轻遮住双眼,怕落下来泪渍,晕开男人手写的亲笔信,和凛冽而狭长的漂亮字迹。 房间里阒静无声,只余智能音响里单曲循环的《Jealous Guy》,列侬悠缓的口哨声在室内安静回响。 “ I bean to lose control, I didn''''t an to hurt you, I''''sorry that I de you cry, Oh no, I didn''''t want to hurt you, I''''just a jealous uy ” 时霭听了一会儿,辩清歌词大意,倏地破涕为笑。 良久,她小心翼翼折好信,探手,打开了那个小巧精致的黑丝绒盒子——里面放着一颗碎光熠熠的钻戒。 时霭怔忡顷刻,摸出手机,拨通岑绎西的电话号码。 “早。”那端男人温声问候。 “……早。”时霭喉间裹了低咽,“我没看到你人,你在哪里?” 想见他,迫切想见他。 “我在。别慌,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他嗓音里蕴了模糊笑意,时霭听到熟悉脚步声,她举着手机疾步往外走。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了,岑绎西站在门外,手机贴在耳边,手机里、眼前的声音在时霭的耳畔悄然重合,最终归为一句: “霭霭,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他笑着凝望进她的眸里。 “愿意,我愿意。”时霭吸了吸鼻子。 岑绎西挂掉电话,走进来,把圆几上的钻戒小心翼翼取出来,套上女人纤瘦的中指。 “很高兴认识你,时霭同学。” “很高兴认识你。” 她红着眼睛同他对视,不再躲闪。 岑绎西终于看清她那双幽静如湖的眸里是什么? 是连绵不绝、汹涌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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