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直到月上枝头。 “睡觉去了吧?”陈荣问道。 她摇摇头,“哥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我还想和你讲聊天。”说着,她将头放在陈荣的腿上,问道:“哥哥,你知道的确良吗?” “的确良?” “对啊!一种花布料,特别好看,摸起来滑滑的。” 陈荣没见过,说道:“下次帮你留意下。” “如果你看到了,帮我买碎花的可以吗?”陈锦说,“我喜欢碎花的。” “好。”陈荣说,“今年真是发生了许多变化,说不定以后买布不用布票了。” 陈锦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十分不解道:“不用布票用什么?” “直接用钱买啊。”陈荣道:“你看以前爸妈在地里干活赚工分,然后年底的时候,大队会按照你手里的工分换钱给你。现在吧,爸爸在水厂里上班,直接拿工资了。” “什么意思?” “说明这个世界真在发生变化啊!”陈荣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锦宝,你看哥哥在钢厂上班,也在扩建,我看报纸上说啊,以后要坚持按劳分配。” 陈锦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但还是听着,反正不讲聊天的话,哥哥说一些她没听过的东西,也能和哥哥多待一会儿。 但是,他不能想象,不用布票还能买布,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眼前又浮现那只上海牌手表,心开始难受起来,也不知道宋麒麟会不会恨上她了。 像这样的一只手表,普通人家要攒上半年的钱才能买到,宋麒麟喜欢她,才会把那么贵的东西送给她。 可是,陈锦拒绝了,她还是第一次拒绝男孩子,内心也有些挣扎。她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决绝离开的背影。 原来,谈恋爱的时候,对于不管有没有付出真感情的任何一方,都会有些遗憾呐。 她的初恋,可能就这么结束了吧。 “不过你出门要小心,最近多了很多盲流。”陈荣说,“外面不太太平。” “哥哥在外面也要小心。” “哥哥是个男人,在外面安全一点,像锦宝这样的女孩子啊,还是要注意安全。” 陈锦觉得外面还是挺安全的,只是哥哥一直把她当作小孩子看,所以就觉得哪里都不安全。 她听着快打瞌睡了,揉了揉眼睛。 第二天醒来时,她已经在自己的被窝里了。 哥哥坐最早的一般车走了,在桌上给她留了一张纸条。她洗完脸,开始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去上班了。 她想着如果没考上大学的话,至少在服装厂还有一份工作。还是一边工作,一边复习比较好。 戴师傅今天讲的是西装的剪裁。 陈锦和人打听过,原来是大家都觉得学这个没什么用,本来有五六个人,结果都跑了,只剩下徐云甫。 她手指压伤了,不能做别的活,被扔过来了。 她向徐云甫看过去,还是那么瘦,好像没吃饱一样。 笔记倒是做得很认真,西装剪裁的线稿,画得很整齐。他好像对每件事情都挺有热情的。 “经过对中国人的身体反复测量和研究,我创立了服装d样式剪裁方法。”戴师傅在黑板上画了几条线条。 陈锦支着下巴看着他花白的两鬓,想着,所以,我,和徐云甫,是戴明甫老师的关门弟子了吗? 她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发笑。社队的黑白电视有时候会放映香港那边过来的武侠片。 有时候传男不传女,有时候传女不传男。 像戴师傅这样,既传男,又传女的,还是比较特别的。 她在本子里记下:“袖系基数‘d’的确认,是在广泛调查、测量、实践的基础上,以及根据四季服装的不同厚度与内外层次等因素,进行综合分析,找出比较合乎实际和带有一定规律性的数据。因此,作为袖系之徒的顶点划线公式,比较准确、合理,是科学的。” “你手怎么了?”徐云甫小声地问道。 “啊?”陈锦写字的时候,左手压在本子上,被他看到了。 戴师傅画完西装打版图,转过身继续说:“第二,方法简便,统一。在制图时,用‘d’作为袖系基数,不论男士、女式、童装,都可以用统一的方法、同一公式计算回话,非常简单易学。衣片的袖孔和袖子也都是以‘d’作为计算基础的,这样就使袖孔和袖子同步变化,从而保证了在装配时能正确缝纫,还考虑到在装袖时‘袖吃势’的比例因素,从而反映了‘d式裁剪’的准确性和统一性。” “什么是袖吃势?”陈锦问。 “徐云甫,知道吗?” “大概就是肩膀袖、肩膀侧面拱形要让衣服合体一些。” “没错,布料是平面的,拼接的地方外圈要比内圈长。”戴师傅说,“就好比跑道,外圈也会比内圈长,不然的话,你想象一下,内圈比外圈长是什么后果。” 陈锦点头,老师说得通俗易懂。 “第三,在一般采用的服装裁剪制图中,大都是先确定前后一片的胸围尺寸,而后去除胸宽和备款的尺码,余下的作为袖孔的宽度。袖孔的深度也往往是和斜肩一起计算的。这样,就影响袖孔制图的稳定性,时大时小,缝合困难。有时还会因服装样式的变化引起袖孔的深、宽度变化而难以掌握。‘d式裁剪’是先确定袖孔的深度和宽度后,再做其他部位的制图,这样就保证了袖孔制图的相对稳定。这就是我发明的‘d式裁剪’的独特之处。” 陈锦恍然大悟,原来戴师傅用自己姓氏的首字母,给裁剪取的名字,听起来确实很厉害的样子。 “听懂了,你们先画画看,画好了我帮你们检查一遍。”戴师傅说着,拿着保温杯出去倒水了。 “听懂了没?”陈锦问。 “大概吧。” “大概?”陈锦腹诽,我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呢! “你听懂没?” “差不多吧。”陈锦说。 “哦。”徐云甫用下巴指了指她的手指。 “缝纫机压到了。”陈锦说,“昨天的事情。” “怎么那么不小心?”徐云甫皱着眉头问。 “啊~说来话长呢。” “疼不疼?” “我说不疼你信不信?” “不信。” “那你还问?” 徐云甫看着左手手指被包成蚕宝宝的形状,问:“是因为这事情,来这儿的?” “猜对了,你呢?” “我想学。” “那你可真的挺好学的。”陈锦说,“有什么,你是不感兴趣的?” 徐云甫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说:“我觉得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陈锦笑,他还是自信地让人感动,从第一次看他修缝纫机的时候开始。 “唉,你知道按劳分配吗?”陈锦问。 “按劳分配?”徐云甫反问道。 “我听我哥哥说的,就是你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以后不看资历了。”陈锦说。 “你哥哥哪里听来的?” “这我哪里知道。”陈锦被他问倒了,“要不他回来,我再问问?” “行,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管什么学历,不管男的女的,不管年纪多大,都这样?” “应该是吧。” 徐云甫说:“真那样的话,会不会乱套了?” “我不知道啊。” “师傅来了。”徐云甫低声说。 “哦哦。”陈锦也低下头,不去和他说话了。 戴师傅走进来,看着两人在纸上画打版图。于是,就坐在人台边上慢慢品茶。 他也是难得遇到愿意听他讲的学生,能说一些西服曾经的荣光,已经很满足。 “画好了。”徐云甫抬起头,将画稿递给他。 戴师傅接过去看了一眼,点着袖孔,说:“这个地方,你再想一想。” “好的。” 接下去几天,他给二人讲完理论的知识,拿了一块深色西装布,想要二人实践一下。 听和做完全是两回事。 二人拿着缝纫剪刀,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虽然用白色粉笔勾勒了线条,但是,真到要下手了,手抖得不敢往下剪。 “胆子大一些,没事的。”戴师傅说。 “嗯。” 陈锦指了指布料,轻声问道:“要不你来?” “我?” “对啊,我的手压不住,还没好呢。” “那行吧。”徐云甫深吸一口气,沿着线条慢慢地动着剪刀。 没一会儿,就将一整块布料,剪成了几块。 “接下来就是缝纫了。”戴师傅说,“出成果的时候到了。” 徐云甫按照前几天课上学到的,将布料拿到缝纫机前缝了起来。 陈锦站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影响他的发挥。 一套西装从理论走到实践阶段,就这么一针一线,踩着缝纫机诞生了。 忙活了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成品终于出来了。 徐云甫抬头,看着陈锦,问道:“会不会不行啊?” “怎么不行,肯定可以的啊!我们是完全按照老师的办法做的!” “嗯。”徐云甫紧张地吐了一口气,等下不要袖子一只长一只短的,出洋相了。 “展开看看?”戴师傅说道。 “再等等。”徐云甫按了按心脏,还是人生头一次那么忐忑不安。 “我来吧。”陈锦拿过西装,放在人台上展示起来。 均匀的走线,笔挺的轮廓,还有合身的尺寸,透过布料,衣服也在说话。 成功了!非常完美! “不错。”戴师傅抱了抱徐云甫,他也很激动,终于有人继承了他的衣钵。 “你好厉害啊!徐云甫!”陈锦拉着他的手,激动道,“要不要穿上去看看?” “不了吧?”徐云甫害羞起来。 “要的要的。”陈锦将衣服从人台上面脱下来,递给他,“试试嘛。” 参考资料: 1.《红帮服装史》宁波出版社主编季学源陈万丰 2.《服装裁剪新法——d式裁剪》 3.《怎样学习裁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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