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入耳如雷鸣,紫袍公公当即转身,眉开眼笑走过去,抬起手伺候里面的主子出来,“启禀殿下,侯爷如今不在府上。” “去哪了。” 四殿下赵凌走出马车,一袭素色鹤氅伫立雪中,自幼礼佛的气质衬得超逸绝尘,长发束在脑后,还未加冠,眉眼间却有沉稳之力。 “回殿下,侯爷早前被锦衣卫拿去问审,至今未归。”紫袍公公谨小慎微跟在后面,不着痕迹递了眼神,身后小太监颔首,连忙转身跑去锦衣卫府衙请人。 大管家刘叔未曾见过四皇子,连忙跪地行大礼,“草民跪见殿下,殿下千岁。” 四皇子赵凌初次登门,对候府茫无所知,看见脚边跪伏一名两鬓霜白的老者,府中目及之处也跪了一些下人,心下不知为何顿感郁结。 “这位是?”他移开视线,看向身侧落后半步的公公。 紫袍公公毕恭毕敬地说:“是威远候府的大管家,老侯爷开府时就在了,一直待在候府,打理上下事务。” “都免礼。”赵凌示意小太监将人扶起来,仔细问话,“锦衣卫何时上门带走威远侯,又是以何种罪名。” 大管家丝毫不敢欺瞒,“卯正时被带走,罪名不知。” 不知罪名便可拿人,近年来,锦衣卫越发肆意妄为了。 赵凌面色隐隐不快,当即吩咐道,“派人去请威远侯回府,就说本宫要见她。” “殿下放心,已经差人去请了。”紫袍公公及时回道。 既然手底的下人已经去请,赵凌不再多言,被大管家恭敬地迎往前厅。 行至前厅,墙上那幅草原八骏图瞬间吸引视线,赵凌宛若被勾住神思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专心致志。 半响后,他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坐在上首询问,“此画是何人作于何时?” 大管家吩咐下人沏了茶,回来便听见这番话,认真回忆后说:“昭元六年,侯爷还是世子那会,从关外带回来的。何人作画,这个,老奴不知。” “昭元六年。”赵凌眼中流露一抹惘然,眉间尚有失落,呢喃声宛如哀叹,响过之后就消散在寂静中。 昭元六年,他在普陀寺收到一封信,那人说要在托勒打一场恶战。赢了,大铭朝从此便有上好的牧场用来跑马。 后来,那封信竟成了诀别,他没输,却战死在勒托,此后再也没有回音。 这画作于昭元六年,卫云远从关外带回来的,只有卫律清的遗物。 赵凌似有所感,望入虚空,忍不住痛彻心扉的煎熬。 他心想:卫律清,你在信中说的丹青画作,可是这幅草原八骏图?那画上的勒托牧场,可曾是你打马疾驰的旷野? 厅外似乎刮起寒风,像是故人归家见客,携山川江河的生灵,来给他拜礼。 那年冬日,在普陀寺外,少年将军卫律清邀四皇子赵凌,踏入山林赏红梅,二人是至交密友,情如兄弟。 少年将军志存高远,“赵子麟,他日平定边关烽火,我定要带你去看万里之外的江山。” 可惜,那时的赵凌只能困在普陀寺养病,在一字一句,一封封来信中,幻想关外之景,直到将军殉国,物是人非。 “臣妇叩见四殿下,殿下千岁。” 这一声婉转入耳,在安静中响起,却不突兀,让赵凌舒然回过神来,抬眼望去,是身穿裙装的明傅瑾。 “免礼,本宫记得你,”赵凌望着,勉强展出一丝笑颜,“那日凤清园家宴,侯夫人可谓是大家闺秀,风华绝代。” 明傅瑾起身,不小心扯到伤处,面露一抹痛楚,随后又随和地笑起来,“殿下盛赞。” 转瞬即逝的痛楚被赵凌看在眼里,于是想起昨日之事,稍有关切地问,“本宫听闻昨日寅正,威远侯在东安街被刺杀,候夫人手臂的伤,可好些?” “尚无大碍,多谢殿下 体恤。”明傅瑾没想到四殿下明见万里,当即转言回说,心想:传言不在帝京修养的四殿下,看来也不简单啊。 赵凌听完,便不再言语,自顾喝起茶,不时抬头赏起画作。 明傅瑾一向见微知著,可眼下也瞧不出这位四殿下打的算盘,又望他看得专心,不忍出声打探,只好端坐一边,示意下人端茶递水。 此时,在锦衣卫府衙,派去请人的小太监跑得直喘气,还没踏进衙门,就听闻里面传来高呼——“牢房打起来了!快来人!” 小太监顿时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锦衣卫牢房打架,那可是要见血的。 确实要见血,牢房建在地下,昏暗中烛火摇曳,潮湿发霉的混浊空气,弥漫起一阵阵腥味。 “哧——” 卫云远抽出刀身,甩出一道血痕,此时牢房甬道里已经倒下四具尸体,能站着握刀的也寥寥无几。 “谁派你们来杀本候的?”卫云远抬手随意擦去眼尾的血滴,眼神凶狠,面色阴沉,可说出的语调中,森寒却带有诱惑,“说出来,本候赏万金。” 伪装成锦衣卫的杀手面面相觑,眼前这位传说中病骨消沉,恶疾缠身的虚弱侯爷,已经杀死了他们当中武力最强的领头,再打下去,鹿死谁手真就不一定了。 形于辞色间便做出了抉择,赌一把,他们还有五个人,还怕拿不下这位侯爷的项上人头,完不成主上交代的事,回去复命也是一条死路。 “杀了他!” 一声令下,杀手拼死杀过来。 卫云远手腕收紧,浑身战意,提刀斜砍过去,上步双杀,转身挑撩,刀法凌厉,踢刀防守间连杀两人,鲜血喷射,在空中洒下一场雨。 “还不说吗?”卫云远用指腹抹去刀尖犹带温热的血,动作慢条斯理,宛如在抚摸一幅画卷,抬眼时,气场威严似罗刹,说话语气不疾不徐,“可要想好了,生路只此一条。” “这,”场上唯剩的两位杀手脊背发凉,慌乱间竟拿不准主意。 卫云远望向对方,正要稍加利诱,却听见牢房外传来的声响,似乎一群人正赶往此处,不由遗憾道,“看来,已经有人替你们选择了。” 那边的杀手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而过,手起刀落间,双双命丧黄泉,未合上的双眸里全是惊骇。 “可惜了,若是在候府,还能短暂地留你俩一条命。” 卫云远漫不经心丢掉手中刀,朝脸上抹了一把血,又将头发抓乱,慢慢沿着一块较为干净的墙面靠坐下去,等人走进来时,假晕过去。 锦衣卫值守领班带领小队踏进牢房,瞬息之间,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越朝里走越厚重。 须臾间,那满地鲜血和九具尸首顿然印入眼前,牢房的甬道本就狭长,如今更显得拥挤,在一边角落里还昏睡着生死不知的威远侯。 锦衣卫值班领头顿感喘不上来气,心中骤然砸下一块大石,指挥使出门前可特意交代勿要过多关注威远侯,任他在里面坐着便是。 而今这般情形,早已脱离指挥使的掌控,且不论这一地死尸是不是真的锦衣卫,单就论威远侯在锦衣卫牢房里被行刺,这件事若是陛下追责,锦衣卫上下全都跑不了。 “侯爷!”领头当即三步并作两步,绕开脚下的障碍,赶至卫云远身边,将人摇醒。 卫云远先是手指动了一下,接着悠悠转醒,眼前迷雾一片,仿若不知何昔,半响后,脸上立马显露惊慌失措的神情,手上死死抓住领头的衣袖,恨不得扯下来。 她目光惊惧,声色颤抖,“有贼人要谋害本侯!锦衣卫快抓起来审问。” 领头笑得勉强,一边用力往外扯衣袖,一边宽慰道,“侯爷放心,锦衣卫定会追查刺客。” 这话说得心虚,让他不禁往后瞟了一眼,满地都死光了,怎么审问,难道要他去找阎王爷拿人? “有劳。”卫云远颇有腿软之意,扶着领头的胳膊站起来。 领头连忙搀住,稳下心神问,“敢问侯爷,这些人是,”这话不能明着说,顿了一下才问出口,“如何死的。” 卫云远被扶到一边坐下,听他这般问法,气定神闲道,“本候刚才正打盹,未曾想进来几位锦衣卫,扬言听人指令,要取本候性命,正当时,又冲进来一名蒙面锦衣卫,同他们打起来,顺便救了本候,只是,” 她故意停了一刻,吊足旁人胃口后,声情并茂道,“只是那位蒙面锦衣卫将本候救出来后,顺手打昏了本候,后面发生的事,本候一无所知。” 锦衣卫领头失望地起身,脸上慢慢不耐起来,对部下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地上的尸首抬出去!” 此言一出,牢房里纷纷忙碌起来,卫云远静默无声看热闹,甚至百无聊赖地打了哈欠,忍得领头侧目看过来。 还未等领头开口,便听见牢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呼——“威远侯可在?殿下有请。” “在。”卫云远高声应了一句,无视众人眼光,踱步往外走去,看到牢房门外站着一位小太监,顿时疑惑不解,“是哪位殿下有请?” 小太监被她满身血迹吓得脸色惨白,回话声抖得厉害,“回,回侯爷,是,是四殿下。” 是是殿下是哪位殿下? 卫云远非常不解,在心底嘀咕着,又念了几遍称呼才反应过来,“难不成是四殿下?” “正是。”小太监闻到一阵浓厚的血腥味,抖得腿软,“殿下,已,已在候府,等候多时,还请,侯爷随奴才前去接驾。” “这,”卫云远犹豫不决,看向从牢房里出来的锦衣卫,一时间拿不准主意,她若是走了,会不会落个嫌疑逃犯的罪名,指挥使说要搜查侯府,也不知结果怎样了。 小太监见她迟迟不动身,于是着急地催了一声,“侯爷?” 正巧一道指令解了卫云远的燃眉之急,来者是锦衣卫的报信官,“抛掷凶器的贼人已找到,都是误会一场,快送侯爷回府。” 卫云远听见后,淡然道,“走吧。”同报信官擦肩而过,自顾离开。 报信官被她这般狼狈的模样震在原地,半响后才回过神,连忙让人去备马车,一边追赶上去送人。 若是威远侯这般模样出去,不消片刻,满大街都是锦衣卫做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传闻,指挥使定要扒了他的皮。 结果还未追上,就撞见了怒气冲冲走来的指挥使,一声怒喝响在耳际——“都反了天!竟敢把本使的话当耳旁风,如今出了差错,谁要提头来见!” 寒风料峭,锦衣卫府衙上下,瞬间头皮一紧,心中只有二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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