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见过左相。”锦衣卫指挥使见到左相府的马车,倍感惊异,随后又看到左相从里面出来,连忙行礼。 左相年近古稀,寒天冻地,大清早穿过半座城来威远候府,没想到会碰见官员,依旧处变不惊,“免礼,指挥使这是在查办公务?” 指挥使颔首,“是。有桩案子需请侯爷协助。” “辛苦。”左相拢好大氅,拄着手杖,往里去。 看门的小厮连忙迎几位贵客进府,端茶倒水,小心伺候。 卫云远赶到前厅时,左相和指挥使正聊天气,说了几句话便冷下场面,而一旁的锦衣卫小队神情肃穆,整个厅中静得只听见饮茶声。 “本候来迟,竟让贵客久等。”卫云远带着歉意朝左相行了礼,“还望左相大人不记小人过。” 左相盯着她,审视片刻才哼了一声,“侯爷竟才起,真是败坏武将风气。老夫不与你计较,自有督察官参本。” “是。”卫云远面上不显,心中腹诽,她爹生前还骂过左相,这几年也没走动,如今左相上门,就是特地来骂人的? 锦衣卫指挥使默默作壁上观,端起茶喝着,心想:京中传言,左相府和威远候府早些年有过节,两家结怨许久,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左相瞥见一旁看热闹的锦衣卫,布满岁月痕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既然侯爷还有要事,老夫就不叨扰,告辞。” 卫云远和锦衣卫纷纷起身,护送左相出府,见左相只带了一个随从,怕路上出事,她立马派了几个府兵护送左相回去。 这开国元勋要是在路上出了事,威远侯府罪责就大了。 等马车遥遥远去,消失在长街尽头,锦衣卫指挥使才收回视线,公事公办地对卫云远说:“吕府那桩案子,还请侯爷随下官回府衙问审。” 他给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一个眼神,声调客气,“锦衣卫一向按规矩办事,侯爷多担待。” 卫云远盯住锦衣卫手里的镣铐,眸中闪过冷光,脸色慢慢沉下来,“指挥使这是何意?” “侯爷莫惊,到府衙便知。”指挥使说完,朝那名锦衣卫冷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扣上。” 卫云远不明所以,百口莫辩,眼下也只能按规矩办事,忍住了这口气。 大庭广众之下,威远候府的下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侯爷被锦衣卫扣走,押上马车离开。 大管家惊慌失措,心急如焚地望着卫云远一行人离开。愣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连忙叫人备马车,偷偷去往城中。锦衣卫府衙就不是能待的地方,有命进,没命出。 如今卫云远不明不白被押进去,能救她的只有一人。 天色尚早,路上行人稀少,锦衣卫带刀押人,打马过街也不起风浪。 锦衣卫府衙此刻刚换完值,人不多。卫云远被客气地迎了进去,关进牢房。 指挥使让人解开镣铐,隔着牢门问审,“昨日酉正三刻,侯爷在何处?” 卫云远不假思索道,“东安街街角,被人刺杀。”从明月商行出来时,正巧酉正二刻,走完东安街需一刻钟。 指挥使没想到暗中还有这桩案子,面上露出一丝猜疑,随后又恢复神色审问,“侯爷可认得此刀?”说完,朝身后一挥手,一把锋利染血的刀被呈上来。 这刀身刻有蛇纹,中间血槽颇深,刀长三尺,最重要的是,刀背两侧还带着两条刃锋,在帝京极不常见,是军中特制。 “认得。”卫云远打量完之后,颔首肯定,“三弧刀,造于昭元八年间,由兵部配发边关守军,昭元九年已被销禁。不知这和本候有何牵连?” 指挥使看她镇定自若,有条不紊,接着诘问,“昨日寅时二刻,锦衣卫在候府后巷搜到此刀,经仵作查验,确是杀害吕府满门的凶器。” “既然侯爷当时不在府中,那,下官敢问此刀从何而来?”他机锋一转,语气逼人,“还是侯爷有所隐瞒!” “本候昨日忙着保命,其他一概不知。”卫云远回得诚恳,“指挥使若不信,大可去问巡城司和虎贲左卫,再者,这刀确实不是候府之物,昭元九年,边关守军皆上缴禁用,未有遗漏,一查便知。” 昭元九年发生了很多事,边关城池陷落,她爹身受重伤,临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银卫军,上缴三弧刀一事,她亲力亲为,半分不假人手,账册一清二楚,绝无遗漏。 锦衣卫指挥使也曾听闻银卫军上缴兵刃一事,却不想竟是三弧刀,如今见她坦荡,心中反而动摇起来,难道真不是候府的刀? 他稳住心绪,“昨日,侯爷派人送来的那具狗尸,凶器也是此刀,侯爷有何要说?” 卫云远不慌不忙,“本候曾在边关使过此刀杀敌,伤口自然认得。不过这狗尸是在东坊市永安巷被人发现,论查案,锦衣卫是行家,本候一概不知其他。” “下官自会查清。”指挥使线索已问完,于是客套道,“只是那把凶器出现在候府后巷,实在可疑。锦衣卫怕是要搜查候府,还请侯爷见谅,这些日子就委屈侯爷尝尝锦衣卫的伙食了。” “本候的夫人昨日被贼人刺伤,锦衣卫搜府,若是惊扰了夫人,威远候府的府兵可就不讲情面了。” 听见这番话,指挥使蓦然提起一口气,候府府兵可是先帝特准的殊荣,锦衣卫确实惹不起,“下官自然晓得,侯爷放心。” 待人走后,卫云远才慢慢转身,坐到一旁草席上,闭目沉思。 吕府,东坊市,三弧刀,长街刺杀,这一环扣一环的暗潮,到底埋藏了什么玄机,是针对候府,还是另有他意。 在卫云远沉思时,城中另一边的相府也是一片肃杀。 暴躁的怒喝从屏风后传来,“刘术,你竟还敢来见老夫?!” 威远候府大管家刘叔搓着手,面露难色,望向那扇屏风,斟酌地开口,“我这不是遇到难事,才迫不得已登门拜访。” 屏风后端坐的老者缓缓起身,沉声问,“何事能让你急成这般猴样?” “侯爷被锦衣卫铐走了。”大管家刘叔满心焦急,“那锦衣卫府衙是个什么地,咱都清楚,此番进去,万一受刑伤了根基可如何是好,她身上还有余毒未清。” 这话引得老者从屏风后走出来,拄着手杖狠狠一跺,怒道,“锦衣卫拿人,你竟不拦着?!” 大管家刘叔顿时急上心头,“我怎么拦?如今候府不比当年,她潜伏数载,步步为营才有眼下局面,拿什么拦。” 他咽下未脱口的憋屈质问,诚心跪伏在地,哀求道,“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还请左相救她一命。” 左相眼神禀若冰霜,盯了半响后,转眼看向门外,妥协道,“罢了,看在老夫和老侯爷的交易上,救她这一次。” “老仆谢过左相相救之恩。”大管家刘叔老泪纵横,忍住哽咽叩谢,“大恩,没齿难忘。” 左相没啃声,沉默地往门外走,踏出去时,才缓缓开口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满室清贫,一地冰凉,穿堂风吹动画轴,上书大字快意潇洒,他们也曾年少风流。 大管家刘叔戴好斗笠和面具,从左相府后门偷偷绕道,回了威远候府。 在府中刚换下衣裳,却听见下人来报,“刘大管家,锦衣卫持搜查令,要搜查候府。” “派人去和夫人通报一声,让夫人莫惊。”大管家刘叔把摘下来的面具随手藏在箱子里,疾步走出房门,“让府中下人不要乱走动,听锦衣卫行事。” 下人得了指令,急忙往后院去,大管家望了一眼,转身朝前厅走,还未至便撞见了搜查的锦衣卫。 “草民见过锦衣卫大人。”大管家草草了事行完礼。 锦衣卫带队领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高傲,“你就是候府大管家?” “正是老仆。” “那就从你先搜,带路。” 大管家别无他法,只好领着人回到住处,看锦衣卫开始搜查,结果却不想搜到了那只面具。 “这是何物?”锦衣卫领头拿起面具,朝大管家晃了晃,颇有抓住把柄的得意,“为何藏于箱中!” 大管家见面具已经暴露,丝毫不慌,从容淡定道,“大人,这是老仆已故孙儿的玩物,老仆私下留着,有个念头。” 一听是死人遗物,领头立马嫌弃地丢到一边,朝身旁锦衣卫下令,“都搜仔细了。” 那些锦衣卫得令后,纷纷搜查起来。 此时,候府门外,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街上,撞见了从锦衣卫府衙匆匆赶来的报信官。 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紫袍的公公,看到这般场景,不由一怔,嗓音尖细,“候府这是犯了什么大事,竟让锦衣卫搜府。” “一场误会。”那位报信官客气地说,“公公前来候府,是? ” 紫袍公公拍了拍衣裳,不苟言笑,“咱家自然有要事。”随后领着小太监们走向府门。 守在府门前的带刀锦衣卫见到人来,下意识拦住,“锦衣卫办差,公公还请稍后片刻。” “大胆!咱家可是奉了殿下旨意,耽误大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报信官眼见气氛瞬间紧张,立马喝道,“拦什么拦,公公办的是要事,都让开。” 这话刚落,一道微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锦衣卫领头高声询问,“何人喧闹!” 报信官连忙迎上去,俯首低语,“指挥使说暗藏凶器的贼人已经找到,让大人速速回府衙,不必再搜,都是误会一场。” 领头疑虑地看着报信官,只得做罢,“收队,回府衙。” 锦衣卫来如疾风,退如潮水,片刻间,消失在长街。 紫袍公公望了一眼,不轻不重哼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大管家瞧锦衣卫都走远后,才诚惶诚恐问,“不知公公大驾登门,是有何要事。” “咱家奉四殿下旨意,前来通报一声,顺道送些不值钱的补药。殿下大驾稍后便至,快让侯爷准备接驾。” “这,”大管家左右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实话实话,“回禀公公,侯爷被锦衣卫捉拿,关进府衙至今未归,这,可如何是好?” 紫袍公公惊怒,“什么?!” 四殿下深夜听闻威远侯遇刺,整夜未能安睡,正打算天色一亮便来看望,若不是宫门未开,此时只怕已经到了。 “还不赶紧去让锦衣卫放人。”紫袍公公转身对小太监吩咐,“即是一场误会,锦衣卫还要扣人到几时?!” “什么放人?”一辆质朴的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温润如玉般的声色从车内响起,“威远侯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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