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平昌王府建了新园子,昌敏郡主下了拜帖来,邀请沈照前去游园。 那天的天色很好,碧空如洗,沈照穿了一身荠荷色襦裙,裙摆用银线绣着大片的水芙蓉,步履行进间,裙摆的花色潋滟增辉。 平昌王府的游园会,男女是分开招待的。仅仅一墙之隔,附耳倾听,还能听见外院男子们下棋、投壶时所发出的笑声和呼喊声。 实话说,这个园子修得好像真的很不错。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间,藤萝翠竹,古槐松风,潺潺的水声自青石深处传来。 在这傍花随柳的新园子里,沈照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楼星盏,她隔着很远的距离便热情地跟沈照打招呼。 沈照陪着笑避开了在她眼前刷存在感的一干贵女们,跟着楼星盏躲在一处廊亭的二楼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最开始楼星盏只是说一些近日的趣闻,说着说着却突然凑近沈照,环顾四周,鬼鬼祟祟中有透露着几分正色。 “跟你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什么事?” “昨日我父亲休沐在家,闲聊的时候说漏了嘴,提起来平秦王府向陛下求娶公主一事,你最近可要小心了。” 沈照神情一变,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那楼大人有没有提到父皇是怎么回复的?” 楼星盏摇摇头:“父亲说陛下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日后再议。” “但是你想啊,陛下要是不同意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可一旦陛下同意的话,那这些公主中,最适合出嫁的不就是你吗?” 沈照眼神明灭,低眸不语。 若是依照那个梦中的剧情,是她欺辱秦落蘅,被魏子都和谢濯设计嫁给陆榆。而现在,竟然改为平秦王府主动为陆榆求娶公主了。 “你怎么不知道着急啊。”楼星盏惊异地看着沈照:“你要是嫁过去就是纯纯为陆榆那个病秧子冲喜,身体孱弱还酒池肉林四处鬼混,这样的人怎么能够配得上你啊?” 沈照叹口气:“我再急有什么用?左右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言罢抬眸望向楼星盏:“除非……” 沈照与楼星盏对视一眼,分别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除非沈照在天圣帝正式下旨之前,就已经有了良配。 沈照第一个想起来的竟然是谢濯,可是他……真的能够靠得住吗? 此刻,廊亭上二人一时静默了下来,可廊亭下却忽然有一阵喧哗声传来,原来是几个贵女们正围着园中一条蜿蜒曲折的人造水渠在玩一种颇有情趣的小游戏。 那就是女子们将写上自己名字的水灯放入水渠之中,水灯顺流而下可以漂进外院男子所在之地。而谁拿起了这盏水灯,即为彼此的有缘之人。 曲水流觞本来是文人们的雅事,却被这一众闺中女子用来挑选有缘之人,也倒是有趣。 楼星盏却灵光一现,拉住沈照来到溪渠前面:“既然圣意难以揣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你自己挑一个如意郎君。” 言罢期待地看着沈照:“殿下,不如一起放盏水灯吧。” “这样不太好吧……” 沈照有些抗拒,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在一盏水灯上,可不要太荒唐。 楼星盏不解:“那你已经有意中人了?他能来即刻求娶你?” 沈照摇摇头。 楼星盏叹口气,看向沈照的眼神却突然多了几分正色:“奇了怪了,长公主难道不应该是金枝玉叶般的人物吗?可是你怎么总是这样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呢?” “如果一个人总是畏首畏尾、投鼠忌器,那她活着该有多累啊!” 沈照闻言有些触动,连楼星盏都能看得出来她活得很累吗? 沈照眸色微闪。她自认为的小心翼翼顾全大局,可在别人眼里,魏子都怪她左右逢源,秦落蘅说她伪善做作。她既然谁都讨好不了,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那她……何不活得轻松一些,肆意一些呢。 楼星盏说得对,她本该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啊。 终于想清楚的沈照,突然向楼星盏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点头应允:“那么,一起吧。” 说是水灯,不过是各色的彩纸折成的巴掌大的莲花灯,沈照在灯芯的折叠处写下“沈照”二字,看着水粉色的彩灯逐水而去,沈照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清明。 楼星盏跃跃欲试:“等我哦,我去向我二哥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才能拿到长公主殿下的水灯。” 末了又打趣道:“万一是我二哥怎么办?那你岂不是要变成我嫂嫂了?” “乱说什么!”沈照嗔怪地看她一眼,心中也隐隐约约浮起几分好奇:“快去快回。” 楼星盏前脚走,后脚去漱玉斋打探消息的朝烟就为沈照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冉莲已经被陆榆带回了平秦王府,据说走的时候已然有了身孕。 平秦王虽然姬妾众多,但还是架不住子嗣单薄,现在的平秦王世子陆榆身体孱弱,但却据说还是一脉单传。冉莲在王府之中,仗着这个孩子和陆榆的几分偏爱,她的处境应该不会差。 沈照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冉莲这一步棋,她只愿永远都用不上才好。 正思索着,沈照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皇姐怎么独自在此处?” 沈照回头,是二公主还有昌敏郡主。 沈照笑道:“这园子修得当真不错,高处欣赏美景更能观其全貌。” 昌敏郡主立刻喜笑颜开:“殿下喜欢就好。” 三个人闲闲聊了几句,二公主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道:“咦,那不是魏子都吗?” 沈照和昌敏闻言看去,正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拉拉扯扯的不正是魏子都和秦落蘅两个人。虽说男女眷分开宴请,但是毕竟这俩人已经明晃晃地有了婚约,私下见见也无可厚非。 两个人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屏息凝神似乎还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魏子都,你明日来府上退婚吧。我不想嫁与你了。” “阿蘅,我心悦你,别离开我。我们不是都订好了婚期吗,你怎么突然又反悔了呢?” “我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之女,哪里配得上你这种家世显赫的大将军!你明日便遣人来秦府退婚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秦落蘅语气似乎很冷漠,言罢转身欲走,不料魏子都反身抱住秦落蘅,哪怕脸上挨了对方几拳,顶着一对被打出来的熊猫眼都依旧死活不肯松手。 “你放开我!” “不放!” 沈照:“……”原来谈恋爱的魏子都是这个样子的啊。 二公主和昌敏郡主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青紫,面露哀求之色的魏子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说好的高冷沉稳的少年将军呢?突然觉得,也不是非魏子都不可了,魏子都他……好像也就一般般吧。 ………… 外院。 陆机应昌敏郡主的邀请来参加游园会,不料还在这里惊喜地发现了自己的参加春闱之时的考官。虽然对方不是主考官,且和自己的年龄相仿,但陆机觉得他还是应该恭敬一些,以师生礼仪待之。 于是他主动上前躬身行礼:“世子。” 棋盘前的谢濯手执白子,神色淡漠疏离,闻言抬眸看向对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不必多礼。” 陆机进京之前就对紫衣侯府满门勋贵有所耳闻,侯府的世子更是少年英才,惊才绝艳。之前春闱时并没敢细看,如今近距离观察棋盘上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谢濯,心中更是钦慕不已。 观棋不语真君子,陆机静默地看着白棋一步步占尽优势,局势已定。 看了一会儿,陆机听到墙边的水池有异动,转头看去,几只颜色各异的水灯缓缓从连接内外院的水渠中漂进来。 陆机长在吴郡,第一次参加京中的宴饮,不由得低声向旁边的人请教道:“这是什么?” 一旁的几个年轻男子调笑道:“这是各位贵女小姐们的绣球。” 言罢又玩笑地拉住陆机往溪渠那边走:“陆兄第一次和我们一起玩,来,先让陆兄挑。” “啊这……”陆机有些犹豫,什么绣球?这是能随便拿的东西吗? 陆机无措地回头看谢濯,谢濯却对周遭的调笑仿若不闻,无非就是那些贵族小姐春心萌动时无聊的消遣戏码,他们家阿照就向来不会参与这些幼稚的游戏。 甚是无趣。 谢濯骨节分明的手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这局他赢定了。 而陆机在旁人的撺掇和自己好奇心的驱使下,终是忍不住撸起袖子从池水中捏起一只水灯来。 小心翼翼地拂开灯芯处的灯纸,两个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沈照。 一旁偷看的人看见这两个字后更是连连起哄。 “竟是……竟是长公主殿下的水灯。” “看来陆兄是要飞黄腾达了,若是真的娶了长公主,陆兄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陆兄,苟富贵勿相忘啊!” 陆机哪里受过这样的调笑,清俊的脸色不禁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神情略有些羞涩:“游戏而已,怎可当真。” 谢濯自动过滤掉那些人的喧闹声,可是“长公主”三个字却还是不受阻碍地飘入了他的耳朵。 谢濯心中嗤笑一声,不屑地想:不过一盏水灯而已,还真能决定人的姻缘了?拿到了水灯就能娶公主吗?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谢濯心中是这样想着,但明显身体更诚实。他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没忍住“啪”地一声把棋子丢到桌子上,毁掉了一盘经营良久的好棋。 谢濯抑郁了,虽然已经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还是好气。阿照的水灯怎么能让别人拿!他从六岁就开始排队了,这小子哪来的,竟然敢插-他的队! 忍不了,根本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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