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顾青白手中的权柄已经被瓜分干净了。在看不到回旋的余地后,他就整日在房里喝闷酒,嘴里不停嚷着“弃子、弃子”。 喝着、醉着,他忽然又想起来月宁和阿影,急忙唤人来问话:“地牢里那个男的呢?把他提来见我。” 来人双手抱拳,回答道:“主君,牢里的那位前日就已经暴毙了,早就被拖去乱葬岗扔了。” “呵。”顾青白冷哼一声,“我当他是什么武功盖世的英雄?居然这样就死了……那房里的那个贱丫头呢?” “回主君,林姑娘背上的伤口一直没好,还昏睡着。” 顿时感到无趣的顾青白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闷闷不乐地摔着桌上的东西来发泄。 这时,他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吵个不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有人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 为首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他清了清嗓子,宣读道:“奉天家口谕,将军顾青白涉嫌构陷朝中大员、私德不修、卖官售爵、假公济私等多项罪名,现将顾青白押入天牢听候审讯,府内家仆发还原籍,各自散去。” “你!你们敢害我!”顾青白想要冲出去反抗,可很快就被守在门外的侍从给拦了下来。他被带走时,嘴里还不停咒骂着传旨太监、咒骂着二殿下和太子、咒骂着林月宁和林父、咒骂着自己的生身父母、咒骂着这不公的世道……他几乎骂尽了天下人,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最该被天下人喷唾沫星子、砸烂菜叶的那一个。 府中的家仆们兴奋地奔走相告,所有的婢女都高兴地收拾起了行装。 此刻的月宁正坐在自己的房中静静等着外头的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外面越热闹她就越觉得心中不安。 果然,不过片刻外面的声音就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原本是欢欢喜喜的一团和气,却骤然响起了喊杀声,就如同当初月宁被抄家时一样,听着只觉得让人汗毛倒立。就在此时月宁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来人是安与康两位小娘。 她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一进门就拉着月宁喊着:“不好了。传旨的人被顾青白带着府兵给捆了!府里现在乱作一团!” 居然连传旨的人都给绑了?月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惊呼: “什么情况?顾青白这是要造反吗?” 看来顾青白现在已是被追入穷巷,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拼死挣扎了。原本月宁还担心顾青白会有隐藏的靠山或是后手,现在见他如此冲动,就知道是败局已定。 “妹妹,我们快逃吧!”康小娘拉着月宁的胳膊,急着就要往外面跑,可还是被月宁挣脱了。 月宁知道两位小娘是为自己好,可她并不想逃走。一方面是她想亲眼看到顾青白伏法;另一方面,她也同阿影约定好了,会在这里等他回来。更何况,现在就算想逃也是插翅难飞了。 她摇摇头,将两位小娘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下:“眼下怕是逃不出去了。顾青白手底下的兵估计早就把院子给围严实了。” 听到月宁如此说,两位小娘明显慌张起来,吓得嘴唇都发白了:“啊?这可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 窗外的骚乱声逐渐逼近,月宁扶着门框向外张望了一眼,紧锁着眉头说道:“别慌。你们两个去找白大娘子,躲在房里千万别出来,也不许给任何人开门。若是顾青白问起,你们就一口咬定与此事毫无关系,千万别露怯。” 那两人应了一声,可刚准备走时又停下了脚步,转头问月宁:“丫头,那你呢?” 月宁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他就是冲我来的,我逃不了。和你们在一起反倒会连累你们。” “那,那我们也不能丢下你不管呀。”安小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音也带上了发抖的哭腔。 看到她们的慌乱反应,月宁反而镇定下来。她伸手拭去了安小娘眼角的泪水,浅笑道:“放心吧,顾府里乱起来,外面的人很快就会知道。只要我能坚持到救兵赶到,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那二人依旧站在原地犹豫不决,月宁只好用力将她们往门外推:“你们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丫头,保重。”扔下这句话后,两位小娘立刻从小门逃了出去。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月宁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她的心底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毕竟现如今她才是瓮中之鳖,只有任由顾青白拿捏的份儿。至于外头的救兵……二皇子现在对顾青白是唯恐避之不及;而太子那边,他巴不得顾青白把事情越闹越大,最好闹出几条人命来,这样既可以钉死顾青白的罪名,还不用再费心打理月宁这个参与者,说不定顾青白狗急跳墙还能吐出不少关于二皇子的事来。在这样的前提下,官府的援兵一定是姗姗来迟的。 所以……能及时来帮月宁的救兵,就只有阿影一个了。 可阿影真的能赶来吗?他先前在地牢受的伤都没有好全,身体能撑得住吗?就算他真的及时赶到,就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敌得过顾青白这么多府兵吗? 许多不知答案的问题瞬间涌现在月宁的脑海中,将她的情绪再次搅乱了。 然而没容她再细想更多,一个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声音忽然从院子外面响起。 “好你个林月宁!敢阴我!” 顾青白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更加骇人。大抵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争斗,他的头发松散了下来,身上和手上都有些细小的伤痕。在他背后还站着乌泱泱的府兵,第一排的人手中都拿着弓弩,大有要把月宁原地射杀的架势。 看到这个阵仗,月宁忽然浑身轻松,挺直了腰板走出房门,来到院子中央站定。 这一次,她没有向顾青白行礼,而是亭亭立在原地,重新拿起了久违的郡主架子。在高压面前,月宁心中的胆怯和不安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顾青白的憎恶,以及对大仇将报的胸有成竹。 “顾青白,你在说什么呢?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切是老天有眼,与我何干?”月宁一字一句驳斥着顾青白的质问,声音清冷又掷地有声。 而对方有些愣住了。这么多年,他听过月宁甜腻的撒娇、卑微的试探、谄媚的讨好,却从没有见过她如今这副气定神闲、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的话语冰冷没有情感……或许,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以郡主的身份来同自己交流。 可很快,顾青白就回过神来,更加疯癫地大声责骂着月宁:“别装傻了。我府上除了你,还有谁会花费如此心机来扳倒我?你演的不错,我竟然真的被你蒙骗了过去。” 他还是无法接受现实。自己养在腿边用来垫脚的白毛狗,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一头吃人的狮子?他也不愿意承认,其实祥宁郡主原本就是颗闪闪发亮的天上星,即便自己再出言贬低,将她从天下摘下来踩到泥里,星星也永远是星星,不会变成碎石。 眼见顾青白逐渐疯癫发狂,月宁不禁冷笑出声:“不是我太聪明,而是你太蠢。你忘恩负义、自私狂妄,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你咎由自取,就乖乖等死吧。” 蠢。 顾青白听不得这个蠢字,尤其是听不得在自己眼中最蠢笨的月宁说出这个字。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眼也越来越红。最终,他抽中腰间的佩刀,用刀尖指着月宁说:“不。我还有最后一条路,那就是杀了你。只要提着你的尸首出去,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你头上,我的官位就还保得住。” 杀心已起。 月宁冷冷地看着眼前发着寒光的刀刃,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拖延时间,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露怯。于是这一次,月宁的语气不再带有进攻的意味,而是十分高傲地嘲讽道:“真的吗?从前皇上肯听你的证词,是因为你有二皇子这个靠山,他会为你做保。可现在呢?事情发生也有段时间了,你可有听到二皇子为你求情?” 这句话刚问出口,顾青白的思路就被带跑了:“你懂什么?只要我能顺利解开此局,二皇子依然会重用我。我是他手上唯一的军方力量,他必须保我!”他吼得声音极大,可见就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只能依靠提高音量来显得自己更有底气。 可对面的月宁却没有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真相:“唯一?不见得吧?你手上的军权不是已经被人分掉一半了吗?” 顾青白张了张嘴,没有找到可以分辩的话语。 月宁乘胜追击,冷笑着说出了更加残忍、直戳他心窝肺管子的大实话:“怪就怪你作孽太多、树敌太多,就连自己的主子也不敢深信于你。顾青白,你现在就是一枚弃子,怕是二皇子正在自己房中急得团团转,想着要怎么与你摆脱关系,再顺水推舟将你一脚踩死吧?” “你!”顾青白的胸口起伏频率越来越快,让人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被气得吐出鲜血来。忽然,他举起手中的兵刃,叫嚣着向月宁的方向冲了过来。 “我就是死,也要拖你一起去死!” 咻! 还没等他碰到月宁的影子边,一支弓箭忽然从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直直射在了顾青白拿刀的右手上。 顾青白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佩刀也应声掉落在地。他咬着牙拔下了扎在手背上的箭,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地砖。 “什么人!”他边扯下一块碎布头缠着伤口,边四处张望。 这时,东南角的墙头上响起了一声口哨声,像是在回应他的问话。紧接着,一个黑影翻腾而起,衣角在风中被刮地猎猎作响,直到他飘飘然地立在月宁身前才停下。 “姑娘,我来迟了。”他伸出胳膊将月宁护在自己身后,回话时气息依旧平稳,听着就令人心安。 “阿影!”月宁忍不住唤出声。看到阿影现在的样子,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也可以真正依赖地牵住了他的手腕。 待顾青白呲牙咧嘴地看清来人后,有些吃惊地骂道:“又是你这孙子!你居然没死!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到底,他也是在军中受过训练的人,即便是武功底子再差,经过这两次交手也该看出来这位阿影并非是普通打手。他的功力……就算是盛年的林帅,估计也只能是勉强打个平手吧。 阿影并没有理会顾青白的问题,而是一板一眼地对他下着最后通牒:“半盏茶的时间,援兵就到。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半盏茶的时间,杀你们也足够了。”顾青白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他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将一字一句都咬得极重。 “放箭!” 随着顾青白的一声令下,十几个弓弩手齐刷刷地放出了手中的箭,如同暴雨一般像阿影和月宁两人袭来。 “姑娘小心!”阿影的反应足够快,他反手抽下腰间的宝刀抵挡着箭雨,同时将林月宁紧紧挡在了身后。 可很快,月宁就发现阿影有些体力不支,整个身子都有些发颤,不由得揪心起来:“阿影!” “躲进房间里去!快!用桌子挡着!” 待林月宁急匆匆地关上房门,将桌子放倒躲在其后时,才听到身旁的阿影发出一声闷哼。阿影掩护着林月宁向屋内撤去,在这过程中不免有些分心,没能挡下所有的弓箭。 “阿影!你中箭了!” 那支箭直直插在阿影的肩膀后方,上面已经浸满了鲜血。 “小伤,不碍事的。”阿影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声音却颤抖个不停,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月宁这时才发现,阿影的衣衫上各处都沾染上了血迹,这个出血量绝不是背后一个箭伤所能造成的。看到阿影煞白的脸,以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月宁也不知不觉地带了哭腔:“你气色好差……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衣服都浸湿了。” “之前的伤口没有好全,刚才挡箭时有些抻开了。无妨的……”阿影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轻笑着来掩饰自己伤痛,好让自己的姑娘放心。可他本就不擅长做这样的表情,在这样的境遇下,笑得更加僵硬了。 屋外的射箭声忽然停了下来,变成了吵闹的泼水声。 阿影闻到空气中飘散的气味就觉得不对,急忙推搡着林月宁:“姑娘,他们在外面倒油了,快跑!” 可月宁却是一动也不动,只眼含泪光地紧紧握着阿影的手:“我们一起。” “我跑不动了,会拖累你的。”阿影的喘息声逐渐急促,有些接不上气了。 “闭嘴。”月宁阻拦道,“你的耳朵最灵,能听得出来顾青白在什么位置吗?” 阿影并不知道自家姑娘想做什么,只是依照吩咐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回应道:“听得清楚……在那儿……” 月宁擦干了脸上的泪,从桌板上用力拔下了一支箭,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你还拉得弓吗?” 阿影无力地摇摇头:“不成。这箭刚好穿了我的琵琶骨,使不上力。” “那就我来,但愿这一箭可以射中顾青白。”月宁将阿影身上背的弓取了下来,紧紧握在了手中。 阿影见状并没有阻拦。他强撑着身体让自己坐起来,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扶着弓,帮着林月宁去固定好角度:“姑娘,胳膊要端平,姓顾的在这儿……我身上都是血,弄污姑娘的手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月宁呛了一句。 擒贼先擒王。 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恨,都随着月宁手中的箭射了出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弓弦拉满,让箭穿过窗户上糊的窗纸,穿过正在放火的人群,直直扎在了目标身上。 “啊!” 随着顾青白的惨叫,屋外顿时乱了起来。原本还在倒油放火的人也都停下来手上的活,围在顾青白检查伤势。 听到这些动静,阿影轻笑出声,握着月宁的手夸赞道:“姑娘比从前长进许多,弓弦都能拉满了。咳咳咳。” 尽管火势并不大,可屋内还是很快聚起了浓烟。月宁用水壶中仅剩的茶水沾湿了帕子,递给了阿影:“是你教的好。你用这湿帕子捂着,我去叫人。” 房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月宁透过窗户往外看,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先前的顾青白和那小队人马都消失了,只留下满地狼藉。 “来人!来人啊!咳咳咳。”月宁用凳子大力砸着门窗,可无论怎么砸都没能撞开一个口子。 而坐在地上的阿影也越来越憔悴,只能无力地靠在桌腿上,说话的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在叫:“姑娘……别喊了,你会呛着的……” 月宁连忙扔下手中的凳子,跑过去将阿影抱在怀里。 他的额头很烫,可手脚确实冰凉的,无论月宁怎样揉搓都没有回温的迹象。 这一刻,月宁心中时刻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阿影的肩头和地板上:“阿影,你坚持住!不许走!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姑娘不许我走……我决不走……”这句话,用完了阿影最后的力气。他伸出手想擦干净姑娘脸上的泪水,可挣扎了几下只是动了动手指。 最终,他都手停在了半空中,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阿影!阿影!” 月宁拼命摇晃着怀中的人,想要他重新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这时,屋外传来了门锁被人砸断的声音。 月宁警觉地抱着阿影,同时随手捡起身旁的弓箭指向门口,生怕是去而复返的顾青白。 “丫头!你没事吧!” 当她看清楚来人是康小娘和安小娘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快!我们走!” 月宁只记得,在两位小娘的帮助下,她们将阿影从火场中抬了出去。可再后来,她也没有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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