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热闹到后半夜,宾客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顾府。两个小丫鬟边收拾着残局,边躲着外人交头接耳。 年纪大点的红衣丫鬟抱怨道:“主君又醉得头疼,嚷着要人去他屋里服侍呢!” 另一个丫鬟也是面露难色,叹着气说:“大娘子有身孕,不便去伺候。两位小娘刚落了水,都说自己感染风寒。其余的那些姐姐……也是互相推脱着躲懒。依我看,今晚是又要闹个不休了!” “诶?”红衣丫鬟突然想到了好主意,“不是还有位新来的林姑娘嘛?这种苦差事就该让她去!” 另一头,管家嬷嬷也敲响了月宁的房门,嚷着:“姑娘,主君叫你去卧房伺候。” 此时的林月宁已经睡下了,被敲门声惊醒后才挣扎爬起,随口应了声:“是!我穿好衣服就去!” 深夜的顾府格外安静,四周围只有些虫鸣声。穿过两道长廊,就到了顾青白的院子,倒不算太远。还没走近,就能听到房里传出来的打砸声。 屋外跪着好几个小丫鬟,见到林月宁到来后就像见到了救世菩萨,立刻围上来说:“好姑娘,你可算是来了!主君发了好大的脾气,任谁劝也不听,只等你进去呢!” 月宁面上点头笑着,没有立即进去,而是拉着其中一个丫头问道:“姐姐,主君这是为何事生气啊?” 对方却紧锁着眉头,似乎是有些为难,言语间也有所保留:“嗐,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在席上多喝了几杯,想起些伤心事,一时难以自抑。你去说些软话就好。” 这时,原本吵闹的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顾青白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直哑着嗓子喊道:“进来。” 林月宁闻言立刻调整好呼吸,迈步向前走去。刚推开门,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吃了一惊:“怎么砸成这样?” 晃着几盏烛火的房间里并不十分明亮,只勉强看地清脚下的满地狼藉。顾青白独自瘫坐在墙角的阴暗处,手里还紧紧握着个酒壶,呼吸急促:“怕什么?我就是将这整间房都烧了个干净,也还能再建一百间。” 月宁并不理会这些疯话,只是默默跪在地上,仔细收拾着碎瓷片。 “今夜在席上……你是被吓到了吗?” 忽然被顾青白这样问,月宁也不打算多加掩饰,冷哼一声后脱口而出道:“你闹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给我来个下马威?” 顾青白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走到正跪着的月宁面前,忽然伸手扯住了她的发髻,强硬地逼迫她直视自己,目光冷漠:“小郡主大驾光临,我自然要为您接风洗尘。那位花魁姑娘,过了今夜也就不再是花魁了。” 月宁挣脱不开,吃痛地追问:“你什么意思?” 顾青白像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冷笑一声,松开手中的发髻后就地蹲坐在月宁面前,死盯着她的眼睛解释道:“她已然当了三年花魁,早过了卖相最佳的时刻。千春楼已经物色好新的人选,这才将她送到我府上,趁着名头还在时最后大捞一笔。对了,原本千春楼定好的人选,是郡主你。” 他顿了顿,微眯着眼睛观察着月宁的神情,随后又接着说:“如果不是我将郡主带离了狼窝,恐怕你也要像这位花魁一样,风光不过两三年,随后便要沦落为一般的娼妓,任人欺凌……直至被榨干最后一滴血,再被拖去乱葬岗。” “那……还真是要多谢主君救我于水火之中了。”月宁强压着心中的不适感,仍试图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可颤抖的嗓音还是露了怯。 “我做这些并非是要吓唬你,只是想让郡主明白,这世上只有我能护得住你。只有乖乖待在我身边,郡主才能安全。毕竟……”顾青白话锋一转,“林通复在狱中自缢身亡,从此以后,你也再无依靠了。” “自缢身亡”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就像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在了听者的心上。 得知这个消息的林月宁有些不可置信,瞬间乱了阵脚,连最后的一丝冷静也被消磨殆尽。她跌坐在地,六神无主地喃喃自语:“我爹爹……怎么可能!” “他这是畏罪自杀,咎由自取。” 顾青白的语气依旧冷漠,也令林月宁更加烦躁。 她终是忍无可忍,拉拽着他的领口大声质问道:“我爹爹待你不薄!若是没有爹爹扶助,你不过还是个巡营小卒,哪有机会坐上营长的位置?还挣得今日的地位!你这是恩将仇报!” 多日的委屈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宣泄而出,月宁的声音凄厉,惊得外头的黑鸦都呼啦啦飞离了枝头。 听到这番哭诉的顾青白却没有因美人落泪而心软,反而发了脾气,一只手直接掐住了月宁的细颈,面露凶狠:“待我不薄?若不是因为他处处打压,就凭我的这身本事,早就能独挡一方了!他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实则是几次三番将我的名字从升迁名单上划掉。” 被扼住呼吸的月宁无法与他争辩,直凭着求生的本能奋力挣扎,奈何力量悬殊,没过片刻便觉得四肢脱力,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些呜咽之声。 眼见她就要失去意识,顾青白才稍稍找回些理智,甩手将她摔在地上。此刻的月宁全身软如棉花,只能匍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全无半分郡主的仪态和尊严。 “我也曾爱慕郡主,想娶郡主为妻……”顾青白彻底醉疯了,一转方才狠辣的模样,语气忽然变得温柔,眼神中闪过些许落寞。 林月宁终于缓过心神,往事随着这句话一一浮现在脑海中,顿时觉得胸中刺痛难忍,于是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种种复杂心绪,痛哭出声:“你现在才说这些,又有何用!” “我曾向林府提过亲,是林通复将我骂了出来。他向来就瞧不起我的出身,更看不上我的努力。”顾青白捏着拳头,一字一句都在抒发怨恨,“后来我发现了他意图谋逆的证据,我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这都是他自作自受!” 这句话,倒是直接证实了阿影听来的流言。 月宁抓住机会,继续追问细节:“什么证据?” 可顾青白却没有搭茬,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摆摆手说:“我醉了,要去吹风醒酒。你就留在这里睡着,免得还要来回奔忙。” 说完,他“吱呀”一声关上房门,扬长而去。 “天都快亮了,还有什么可睡的?”林月宁咬着牙,将被褥都摔到地上,无处撒气。 “我替姑娘看着。就算睡不着,能小憩一会儿也好。” 背后忽然飘来这温柔的男声,倒是将林月宁吓得不轻:“阿影?你一直在这旁边守着吗?就不怕被顾青白发现?” 阿影微微扬起嘴角:“这么多年他都未曾发觉到我的存在,可见他没这个本事。”说着,他又递出一方帕子:“姑娘……擦擦眼泪吧……” 月宁长舒一口气,接过帕子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吩咐道:“阿影,我要你帮我去查探一下,爹爹是不是真的自缢身亡了?” “姑娘是觉得,顾青白在有意骗你吗?”阿影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问。 “我被困在这宅子里,他若是有意蒙骗,我根本无从分辨真假。”月宁是真的着急了,“若是爹爹真的遭遇不测,那只能说明……是幕后之人坐不住,急于灭口了!” 顾青白也确实有在这件事上作假的理由。 如若月宁真的相信他的话、相信林帅已经自裁身亡,那她心中唯一可支撑的执念便不复存在。消磨她的精神,得以任意摆布,这或许就是顾青白扯谎的目的。 阿影点点头:“那他方才那番话,也并不十分可信?” “我清楚爹爹的为人。爹爹这一生清廉勤勉、为人正直,他不会谋逆,也不会随意轻贱侮辱下属。至于我的婚事……爹爹有自己的考量,他不会害我。”说着说着,月宁又忍不住洒下眼泪。 林帅在月宁心中的份量堪比天地,从未想过会有塌陷覆灭的那刻。 她才十七,连爹爹真正老去的样子都没见到,又怎么肯相信爹爹已经死了? 忽然,阿影扑通一声跪下了:“恕阿影斗胆,敢问姑娘是否会为了顾青白曾经的爱慕,而甘愿伏小作低,只为寻半生依靠?” 看着他低垂的眼眸、听着这过分拘谨的语气,月宁知道,阿影这是鼓起极大勇气才问出的这番话。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阿影伏在月宁脚边,一字一顿地说:“姑娘是阿影的主人,无论姑娘想做什么,我都会死生相随。就算姑娘不再需要阿影……我也不会走远,时刻待命。” 这番话终是起到了些许安慰。月宁终于止住眼泪,将阿影从地上扶起:“你放心,我身为林氏女儿,自有一身傲骨。更何况,他那些不知真假的爱慕,也只能骗一骗当初年少无知的林月宁。顾青白若是真对我有意,又岂会在爹爹出事之后仍对我不闻不问,直到我现身逼迫,才勉强替我赎身。” 听到自家姑娘这样说,阿影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白瓷瓶。 “姑娘,这是清淤的药膏。你脖颈上的痕迹还在,我来替你上药吧。” 这句话不是询问,阿影也没等月宁回答,就兀自打开瓷瓶,用有些粗糙的指尖沾上了药膏。 冰凉的膏体接触到细腻敏感的脖子,激得月宁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小影子,从前都不敢直视我,几时变得这么大胆了?月宁心想。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举动中藏着阿影的私心:那份只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的私心。 二人的鼻息相撞,将月宁的心神都搅乱了。为打破这沉默又暧昧的气氛,她慌张找寻其他话题:“对,对了……你老往我这边跑,不怕他们觉出异常吗?” 阿影擦药擦地认真,连回话时的声音也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鼻音:“我今日才刚到府上,没什么差事,就想来多陪陪姑娘。从明日起,我就要每天去守门了。” “好。”月宁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她的语气中夹着些失落。 “他们都不想三更半夜去守门,所以我就主动抢了。晚上人少,也方便照看姑娘。” 后面这句话,将月宁低落的心情又捡起来一些。 原来,她也并非是毫无依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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